其实贾明思听得云里雾里的,只能说个大概:“殷大哥说是什么欲望膨胀,姓钱的心生心魔,吞噬欲望什么的,反正放任下去,会越来越危险的。”
……瞧瞧,别人家的儿子,再看看自家儿子连个复述都复述不清楚,大理寺卿扶着额头,摆了摆手:“罢了,你去睡吧。”
明日,去殷相公府上走一趟便是。
“哦对了,殷大哥说明日会去衙门拜访阿耶,我能同阿耶一起去吗?”贾明思刚要走,忽然想起来,开口道。
大理寺卿很想打儿子,但夜深了,他还是忍住了。
明日再打,其实也不迟。
第二日,谭昭带着玄奘于约定时间到了大理寺衙门,他是丞相之子,长安城很多人都认得他,基本靠刷脸就进了衙门。
今日为了确保大外甥的安全,他还把一直赖在女儿身边的风狸给揪了出来,幸好风狸对玄奘也非常喜欢,二话不说就扒人肩头上了,就是青色的小兽,着实有些拉人眼球。
这也是谭昭出来逛长安,都不带小祖宗的原因。
这不刚进了衙门,贾明思就围着小祖宗转了起来,但显然小祖宗也不是谁的面子都会给的,寻常人讨好它,大多数都只能得到它一个圆润的小背影。
“这小兽瞧着小,脾气却不小,我都哄着它说了半柱香的好话了,它居然连个正脸都不给我看一下!”
谭昭失笑:“别费劲了,十个你都打不过一个它,小心它恼了你。”
贾明思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厉害?”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呐?
今日燕袂不在,毕竟就读于全中原最好的大学,能有一日的沐休已经算不错了,今日人又回去上课,顺便监视钱谨。
大理寺卿姗姗来迟,他上朝时被陛下留了片刻,陈娘子的案子虽然封锁严苛,但圣上自然是知晓的,问了他几句,这才放他出宫。
“其实侄儿这次来,是想求贾公带侄儿去见上一见那位陈娘子的。”
大理寺卿有些犹豫:“这……”
“侄儿听说那陈娘子醒了,她可指认了凶手?”谭昭看了一眼静默不语的玄奘,随后才道。
“倒是瞒不过你,只是那钱谨……当真有古怪?”
谭昭自然不会否认:“确有古怪,一般人难以察觉,除非是与此有关,又或者是心志特别坚定纯粹之人,方可抵御这股力量。”随后,他将关于钱谨的情报娓娓道来。
大理寺卿一听也是骇然,这天底下当真有此等“心随意动”之事?
“所以,是那钱谨想让陈娘子眼瞎?这也太过歹毒无情了吧?”大理寺卿努力回忆了一下辅国公次子的模样,他只记得那孩子生得端厚,学识平实了些,瞧着不似这般心狠之人啊,“明晦,你可确定?此等事情,可开不得玩笑的。”
“这事,或许让陈娘子来解释,更妥帖一些。”
陈娘子与钱谨的婚约是去岁定下的,两方父母都挺满意,定的婚期是今年的九月。未婚夫妇,即便没有感情,也绝不至有深仇大恨才是。
钱谨如果不想履行这段婚约,用他的能力取消了便是,保准人不知鬼不觉,可他却并没有。更甚至,他还弄瞎了陈娘子的眼睛,像是讽刺陈娘子有眼无珠一样。
这种明显带着报复性的举动,显然里头有些猫腻。
陈娘子的眼睛仍然包着纱布,由人搀扶着,浑身散发着冷然与仇恨,陈夫人想搀扶女儿,却被陈娘子拒绝了。
“既然不相信我,为何还要来?”
女儿家失去了光明,即便在官员家庭,归宿也不那么好找,陈娘子的未来,几乎已经是肉眼可见了,也是因此,她甚至连一点儿客套的话都没有。
玄奘坐在下首,他在看到陈娘子时,心弦一动,脸上悲痛,手中拨动的佛珠却停了下来。
他的心,有些乱了。
虽然气味浅淡,但他闻到了,那是独属于欲望和罪恶的味道。
风狸大概也是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唧唧叫了两声,谭昭伸手摸了摸它,它才睁着眼睛,望着厅内立着的女子。
“并非不信,只是此事……有些蹊跷,昨日太过匆忙,今日老夫请了专门的人过来,还请陈娘子回答几个问题。”
陈娘子原本的冷厉一窒:“你信?”
回答她的,却是另外一把声音,轻柔得,仿佛带着长安城五月的春风一般:“我信。”
陈夫人在一旁很想开口,却被女儿一掐,顿时就失了说话的时机。
“好,那我信你。”
陈夫人哪里不认得说话的郎君,这是殷丞相家的公子,便是女儿眼睛尚在,也配不得人家。怎么大理寺卿找了此人来?
“阿娘,您能替女儿去看看药熬好了吗?”
“熬药的事,自有……”
“阿娘。”
陈夫人拗不过女儿,明白这是女儿要支开自己,想了想,最后还是无奈离开了厅堂,左右大理寺的人,不吃人。
“还请问吧。”
人姑娘都快人快语,谭昭自然不会拐弯抹角:“在姑娘的眼睛没了之后,钱谨的能力变强了,昨日于长安城泗水坊中,他已能用意念改换实物,操控人的记忆,谋夺他人之物为己用,而不被人发现。”
此话一出,陈娘子就再不怀疑了。
她开口说了第一句重要的话:“钱谨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事情,还要从陈娘子一天偶然上街开始说起。这好巧不巧,她就救了一个人,随后她就得知此人变得如此穷困潦倒、无以为继,都是盖她的未婚夫婿所致。
起先,陈娘子是不信的。
但后来的一系列调查,却让她不得不信。
钱谨虚荣又伪善,所谓的努力和正直,不过都是不知道的人隔着雾看到的东西:“你们相不相信,他真的一点儿才学都没有,他那童子试不好说,但他那考秀才考举人的试,全是别人替考的!”
“什么?”
陈娘子救了一个濒死之人,那人生得平凡又普通,丢人堆里都找不见,却与她那未婚夫婿生得足有八分相似。
大理寺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人现在何处?”
陈娘子却摇了摇头:“他死了。”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做事没那么规整,那人恳求她去救他的家人,她一时心软答应,被钱谨发现,后来那人死了,她被钱谨威胁,不敢报官。
“是我当时太懦弱了,若是我能及时报官,或许就没有现在了。”陈娘子说这话时,流露出来都是刻骨的仇恨,她看清了一个虚伪的人,却失去了一双眼睛。
人心,何其可怕。
“那尸身呢?”
陈娘子摇头不知。
正是此时,坐于末尾的少年僧人忽然汗如泥浆,他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空气之中,一股莫名的气味开始散发开来。
风狸站在玄奘的肩膀上,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谭昭一个起身捞起风狸,神兽对恶念的感知分外清晰,离开玄奘,风狸一下子止住了叫声,它趴在谭昭手上,已经拿出了风狸杖。
“不用你,我来!”
风狸听话地爬到铲屎官肩膀上,却并未收了风狸杖。
与此同时,玄奘手中的佛珠已经快拿不动了,他的脸也开始变得肿胀起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脸一样。
但另一方面,有一股极为精纯的力量从玄奘身体里发散出来,这股力量柔和却强大,在抵抗着无形中凶兽的侵袭。
“玄奘,你还要坚持吗?”
谭昭抬起手,放在僧人的肩部,手中法力,若隐若现。
第243章 一个正经人(二十四)
少年僧人显然非常难受,谭昭能看到到手掌之下皮肤里流淌着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一股灼热的力量正在对方身体里奔腾冲刷着, 抵抗着外来力量的侵蚀。
但这, 显然还不够。
是谭昭低估了钱谨,吞噬过人命的凶兽如何能与未见血的相提并论!他见玄奘艰难地拒绝, 也顾不上生气,冷声道:“那就拿出你家佛祖割肉喂鹰的勇猛来,你要救他, 那就先教教他怎么做人!”
谭昭并起二指, 聚法力于指间, 点在僧人点了朱砂的额间,温和精纯的法力涌入的下一刻, 少年僧人紧皱的眉间就舒展了片刻。
玄奘立刻拨动佛珠, 已经圆润通透的佛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与之相应和的, 还有少年僧人娴熟的念经声。
念的是最简单的大日如来咒。
“这……是怎么了?”
随后是哐当一声,陈娘子仓皇之间将桌上的茶盏碰落, 旁边的婢女连忙上前搀扶, 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保护性地抱住自己, 脸上是纯然的憎恶与害怕:“钱谨, 我若是死了,定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大理寺卿倒抽一口冷气,他望向神色痛苦的僧人, 忽然福至心灵:“这这这……”
贾明思摇头啊:“阿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怎一个乱子了得啊!
谭昭给便宜外甥送法力的同时,还抽空点了点肩上的小祖宗,风狸会意,立刻将手中的风狸杖对外,唧唧叫了两声,一道无形的气劲迅速“咻——”地一声,消失在了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