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非常讨厌姓秦的,在书院里,就是这人天天散布他没娘的消息,是,这是事实,他就是从小没娘,但这是他愿意的吗!凭什么要在他的伤口上天天撒盐!惯的他,国舅的儿子了不起啊!
他心里恨恨道,脚下却非常诚实地走了进去,门房看到他穿着南山书院的衣服,便将他引到了灵堂。
刘沉香一走进去,就对上了秦官宝双目通红的鬼眼。
有那么一刹那,时间都是停滞的。
刘沉香第一反应,少年郎根本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秦官宝,你居然诈死骗我!”
这声音震撼天地,秦府经过的人,都听到了。
特别是秦国舅夫妇,气得不得了,立刻就命人将人打出去,要不是看在是儿子同窗的份上,估计会往死里打。
但即便如此,刘少年身上也痛得紧。
“哈哈哈哈哈,你活该啊你!小爷才不会诈死骗人呢!说真死就是真死,你真是蠢得已经没救了,谁会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啊!”
秦官宝说的虽是调侃的话,脸上的表情却难过得不得了。
刘沉香脸上满是愕然,他就趴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被人当个傻子一样的指指点点:“你少拿话唬我!”
“不信?”秦官宝叉腰,脸上都是桀骜。
“不信!”
“那你过来一点。”
“怎样?”刘沉香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秦官宝就站在秦府的牌匾下面,他半信半疑地走过去,秦官宝的手伸过来,他下意识地后退,却未料他的手直接穿透了秦官宝的手。
他手掌一凉,已是忍不住收回。
“鬼啊!”
又是一声尖叫,秦府的家丁听到声音,又举着棒子出来。
刘沉香转身就逃,那是半分都不带犹豫的。秦官宝就站在牌匾下面,笑得直拍腿,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就比哭还难看了。
是夜,刘沉香吓得不敢回家。
刘爹刘彦昌是个文弱书生,当年中了进士后就在确州城洛县当县令,一当就是十六年,那是勤勤恳恳为民,兢兢业业当官,两袖清风,家无恒产。
不过他对儿子的疼爱却非常真,知道是谭昭替儿子洗脱了杀人嫌疑,这又是请客又是送礼,估摸着半个家底都掏空了,对着谭昭恩公前恩公后,着实让人有些受不住。
谭昭现在见到刘少年就怕,就怕人后头跟着个提着谢礼的刘爹。
“陆大哥,你看什么呢?”别不是他后头还跟着个鬼吧?
谭昭状若无事地摇了摇头:“没呢,随便看看,这都这么晚了,再不回家你爹又该担心你了。”
刘沉香立刻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出门是同爹说来找你,他放心得很。”
“……”呵呵,你走。
谭昭突然发现自己对这对姓刘的父子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的刘少年……气息有点儿不大一样。
他下意识拉远了一点,这细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开口:“你今天,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刘沉香心里一紧。
那头街角却有个鬼分外激动,立刻跳出来吼道:“你才不干净呢!你全家都不干净!小爷不知道有多干净!”
“鬼啊——”
谭昭被这两声音吼得额头的青筋都要跳起来了,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拳一个小朋友:“大晚上的,鬼吼鬼叫干什么,不知道扰民啊!”
这下子,终于安生了。
第191章 人间春色早(六)
两只小朋友齐齐捂着头,齐齐往后退了三步。
秦官宝捂着发痛的头顶, 脸上全是难以置信:“你怎么打得着小爷的!不对, 你们怎么都看得见我了!”
呜呜呜,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为啥他爹娘看不见他啊!
谭昭啧了一声, 将两小朋友的声音再度压下:“怎么着,还不允许别人有门特殊的手艺啊?”
“……”神特么特殊的手艺。
谭昭却还是在打量刘沉香,其实不是就今天, 前几天他就觉得少年的气息变得有些飘忽, 当然大部分时候察觉不到, 只有少年情绪激动时,才能有些微的变化。
那天夜里, 秦官宝当着粉衣少女的背后灵, 谭昭清楚地记得, 那时候刘少年是看不见秦官宝的。
那么问题来了, 现在究竟是怎么看到的?
“算了,虽然你打了小爷, 但小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也算替小爷报了仇, 说吧, 你想要什么报答?”
这也不知打哪儿学来的口癖, 一个一个小爷,听得怪逗人的。谭昭故作正经道:“当真?那这一万两银子可还作数?”
“……”秦官宝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半个铜子儿都没有, “只要你能让我父母见到小爷,甭说一万两,就是两万两也使得。”
一旁的刘沉香都心动了,他原以为陆大哥会答应,却没想到陆大哥随意摆了摆手,状似可惜地拒绝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鬼殊途,再过三刻便是子时,你头七已过,该去你要去的地方了。”
这话,可半点儿不像是出身粗鄙的市井之人能说出口的。
不过两个少年涉世未深,并未有任何的起疑,听罢此言,一个是有些感伤,而另一个……则非常不爽!
“我不!小爷我死得这般不明不白,绝对不去投胎转世!”
谭昭随手招呼了一声,打了个哈欠道:“那随便你,不过你可要明白,错过今日,再想投胎可就困难了。”
说完,他转身往竹舍走,迅速就消失在了门边。
刘沉香立刻就要跟上去,但柿子挑软的捏,秦官宝非常懂这个道理,他立刻上前拦人:“刘沉香,同窗一场,帮个忙呗!”
“呸!谁跟你同窗一场,你喊人来打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个!”要秦官宝直挺挺躺在棺材里,刘沉香说不定还会动容,就这人,当了鬼还这么嚣张跋扈,简直了,“你没听到我陆大哥怎么说吗,再不去投胎,你可见投不了胎了,难道你想一辈子当孤魂野鬼吗?”
“那也总比死得不明不白来得强!我再投胎,还能有这一世好吗?”秦官宝就是不服,他那日失去意识,醒来后就在阴曹地府等候了,并且还偷听到了一段鬼差的对话,“我本该有阳寿六十八载的,横死的人不是你,你这话说得轻松!”
刘沉香也不是个随便人说的主,他其实脾气大着呢:“你冲我发什么火啊,我招你惹你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差点被当成杀人凶手?你搞清楚,你现在是鬼,已经不是那个当朝国舅的儿子了,你再说话不好听,小心我找个道士收了你!哼!”
说完,那真是通体舒畅啊,刘沉香索性往前一冲,直接穿过了秦官宝的身体:“我去睡了,再见。”
秦官宝的鬼眼红光一闪而过,忽而开口:“刘沉香,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娘亲的下落吗?”
刘少年的脚步,就再也跨不出去了。
是人,都有软肋。秦官宝不甘命运就此结束,刘沉香从小就对娘存有执念,看不透,也放不开,这才是人。
谭昭自然没有睡,他摸着怀里早已安睡的风狸,于黑暗中叹了一声,这才转身开门,一半的身影都在黑暗之中:“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事情没轮到你的头上,你当然说风凉话了!”秦官宝转头,恨恨道,“刘沉香,你说!”
此时此刻,刘少年身上已没有半分的轻松了,他紧紧捏着拳头:“你知道我娘亲的下落?”
“当然,地府案录记载人间一切,只要你答应帮我找出买凶之人,我就下地府替你找到你娘亲所在,如何?”
听着,就非常诱人。
不过好在刘少年还存有理智:“你可别唬我,你下了地府,还能回来吗?”
秦官宝自怀里掏出一堆黄纸宝钞:“哼!小爷人间的银钱没有,地府宝钞却是多得不得了,有人能使鬼推磨,你没听过这话吗?”
谭昭:……我合理怀疑你就是舍不得大把花钱的日子才留下来的,并且我还有证据。
“陆大哥。”
最关键的时刻,刘沉香转头喊了他一声,似乎是要他拿主意,但声音透露出来的,却不是这样。
“做你想做的。”谭昭自然也不会劝。
君子协定落下的刹那,于人鬼之间,立刻就有一道看不见的线将两方联系在一起,谭昭站在门边,清楚明白地看到了天地誓言的影子。
什么鬼?
刘沉香到底什么身份,为什么随便定个约定能劳这般大驾,这就跟切西瓜用青龙偃月刀一个道理了,没必要啊。
除非……
刘爹他见过,就普普通通的进士县令,人不错,就是有点儿优柔寡断,善良为民,一看就不懂混官场,绝对一普通人。既然刘爹没问题,那肯定就是刘母了。
据说刘母是刘爹上京赶考途中遇见的,对刘爹有救命之恩,这郎情妾意,就看对眼了。却没想到刘爹赶考回来,刘母就不见了。
至于怎么个不见法?谭昭就不得而知了。而且,赶考应该用不上十个月吧,既然刘母早就不见了,刘沉香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