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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万万不可!(你的荣光)


下一瞬,屈云灭突然动了,他抱起丹然,高高的把她托在臂弯里,一下子,丹然就成了全场最高的人。
这可不是萧融安排的剧本,丹然也吓得大叫一声,她小时候最害怕高的地方了,她紧紧抱住屈云灭的脖子,叫他赶紧把自己放下来,屈云灭却不肯,让她赶紧看表演,看完他们就走了,后面还有好几站呢。
什么都没有正事重要,丹然一听,还真不挣扎了,她重新看向那个艺人,而艺人也很喜欢这个捧场的小姑娘,好在他离屈云灭远,看不见屈云灭的打扮,要不然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继续表演下去。
艺人按照丹然的喜好模仿声音,丹然渐渐又被吸引了过去,看着那个艺人把手伸进嘴里辅助,丹然也学他的动作,结果什么都没吹出来。
丹然感到不好意思,哪知道屈云灭直接嘲笑出声了,丹然又羞又恼,便大声叫他:“敏吉!!!”
很快,这场表演结束了,屈云灭把丹然放下来,这回丹然牵住屈云灭的动作十分自然,而且牵上以后蹦蹦跳跳的,总算不再是刚出来时候那个僵硬模样了。
而看着他们离去,后面的大娘大姐们,再加上一个站在人群中的简峤,全都被萌的歪了头:“哎呀~~~~”
真是太可爱啦~~~~接下来还有首饰铺子,水粉铺子,成衣铺子,等到全买完了,屈云灭就带着丹然去找其他小孩玩,当然了,是丹然去玩,而屈云灭在一旁坐着。
同样坐在这的还有两个老太太,她们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看着孙儿。
屈云灭觉得自己和她们格格不入,偏偏这俩人也算是活够本了,根本不怕屈云灭突然动手,她们好奇的问丹然是他什么人,得知是他兄长的遗腹子,俩老太太还挺同情他的。到这里话题还算是比较正常,然而下一秒,有个老太太问他是否婚配了。
屈云灭:“……”
一脸杀气腾腾的镇北王就这样坐在石凳上,被这俩老太太折磨了快一个时辰,偏偏不管他的表情看起来有多冷硬,他都没有走,而且除了实在回答不上来的,他都乖乖回答了,期间他的眼神也总是追着丹然,一看就是个负责任的家长。
看似这里只有两个老太太,实际上周围的屋子里,每扇窗户前都聚集了一堆人,他们对着镇北王窃窃私语,而在孩子们玩的沙包被丹然一个用力丢到树上以后,镇北王仿佛看见了什么救星,他立刻大踏步的走过去,在一众孩童仰望的目光下,扣着树皮轻松跳上树枝,然后把上面的沙包丢了下来。
这是萧融给他俩安排的最后一个剧本,英雄救沙包,完成了这个,他就可以回去换衣服了。
然而屈云灭刚从树上跳下来,就收获了一群孩子的星星眼,小孩哪管镇北王何许人也,还不如他们中间的孩子王官大呢,被这群孩子围在中间,听着他们发出的绝对真诚的赞美,屈云灭硬了一天的神色,总算是柔软了下来。
他朝孩子们笑了一下,也是这个笑,让在场的男女老少全都呆住了。
乖乖……镇北王笑起来那么好看呢!不都说他杀人如麻吗,可是自从他来了陈留,陈留的治安就变好了,免费问诊的回春堂也出现了,连街上的小偷小摸都不见了,本来听说他为了救自己的属下而负伤的事情,他们都觉得是假的,可如今再看,或许是真的啊。
一个对孩子都这么有耐心的人,怎么可能会随意取人性命呢!……
不好意思,他真的会。
但这跟百姓们也没什么关系,如果不是萧融的有意安排,恐怕屈云灭一辈子也不会出现在这些人面前,他的本性如何其实根本影响不到陈留的百姓,毕竟就是再残暴的人,也不可能没事就杀自己治下的百姓玩。
但百姓们不知道这一点,中原人骨子里就是求和、求稳、求仁、求义,不喜杀伐且厌恶战争,即使到了不得不战的时候,中原人也会在战前占卜,必须得到上天的授意,说明自己是顺应天命,这样才能获得众人的支持。
所以萧融一定要洗掉屈云灭这暴虐嗜杀的名声,哪怕新名声是靠着剧本堆砌出来的。
屈云灭回来以后,萧融本想问问怎么样,但屈云灭快速的越过他,进入房间以后还把大门关上了,萧融以为他不高兴了,等后面傻笑着的简峤说完了,萧融才知道,哪是不高兴,是不好意思了。
简峤由衷的为屈云灭感到高兴,谁愿意被百姓当做洪水猛兽呢,经过萧先生的计策,大王日后应当就明白被百姓爱戴是什么滋味了,都是多亏了萧先生啊!
简峤夸起人来就没个完,萧融耐着性子听了两句,然后就把他打发回去了,回了家,他依然夸个不停,只能说幸亏萧融是个男人,要是女人的话,张氏早就把简峤的床哭塌了。……
因为心情好,连看见张别知,简峤都没有训斥他,而是邀请他一起坐下跟他喝酒。
而张别知坐下之后,看着杯子里的酒水,他突然石破天惊的来了一句:“姐夫,我想以后跟着萧先生。”
简峤噗的把酒喷出去,正好喷在对面张氏花容月貌的脸上。
张氏:“……”
她淡定的起身,去擦脸了。
简峤:“…………”
只心虚了一瞬,他就把头扭向张别知:“跟着萧先生?!如今萧先生身边有卫兵保护,他也不会再出城了,哪里还有你的用武之地。”
张别知:“我总比那些卫兵强吧。”
简峤无语,的确,论身手还是张别知更厉害一些,可是:“你莫不是觉得留在萧先生身边,升官的速度会快一些,别做梦了,萧先生便是赏识你,也要先看你的军功才行,攻打鲜卑在即,听我的,先去盛乐多杀一些鲜卑人,待到回来之后,我便在萧先生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张别知皱眉:“我不是想升官,我是觉得……留在萧先生身边,我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萧先生的确是个有大才的人,同他一起在金陵的这些时日,若不是有萧先生在,我恐怕什么都看不懂,姐夫,我以后不想当个傻子。”
简峤:“……”
不得了,傻子不想当傻子了。
他要是说别的,简峤怕是还会觉得他有别的小心思,可他都这么坦诚了,简峤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恰好这时候擦完脸的张氏回来了,她没有立刻回到桌边,而是静静站在帘子后面,不想打扰了他们两个的谈话。
张氏没说话,这其实就是她也觉得可以的意思,夫君是将军,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可她不想让弟弟也过这种生死由命的日子,更何况她弟弟的性格她知道,她一直担心张别知某日会闯下无法弥补的大祸,她已经很对不起夫君了,哪怕是为了他们这个小家,她也希望自己弟弟可以去更为平和的环境中任职,最起码不是像现在这样,待在人人都喊打喊杀的地方。
明白了张氏的态度,简峤便松口了:“那我有时间的话,就跟萧先生提一提。”
张别知顿时高兴的跟简峤碰杯:“多谢姐夫,以后我鸡犬升天了,定也让你升天!”
简峤:“…………”
不想当傻子的话,你还是先学学怎么说话吧。*
萧融还不知道马上就有个傻子要砸到他手里了,他正在王府的小径里徘徊。
他不是个喜欢低头的人,可仔细想来这件事的确是他的过错,而且他不想做个负心人,一想到昨日虞绍燮的模样,他连睡觉都不踏实。
其实白日里去就好了,可是白日人多,而且萧融总想拖延,这拖延着、拖延着,就到了现在。
再不进去的话,虞绍燮怕是都要入睡了。
盯着里面透出来的光,心一横,萧融迈步走了进去。
在虞绍燮的房门外,萧融视死如归般敲了敲门,虞绍燮听到动静,很快就来给他开门了,而在这扇门打开的时候,隔壁那扇门也开了。
虞绍承探出一个脑袋来,看见是萧融,他也没放心的立刻回去,而是疑惑的歪着头,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找自己哥哥。
萧融:“……”
还是虞绍燮见他神情凝滞,便四下看了看,发现虞绍承的身影,他便催了一句:“还不去睡?明日起不来可怎么办。”
虞绍燮并不知道虞绍承不爱睡觉的事情,因为小时候虞绍承总是半夜睁着眼睛,把虞绍燮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病了,或者是染了什么不干净的邪祟,后来看哥哥那么害怕,他便养成了到点就进房间的习惯,有哥哥在,他就闭眼装睡,哥哥不在,他就做点别的。
托这么多年夜里活动的福,如今他眼睛比猫眼都好使,夜视无压力。……隔壁。
虞绍燮已经解了发冠,也脱下了外衣,他本就是个比较清秀的长相,如今又穿的柔软单薄起来,这样的他比平时少了一分整洁,又多了一分可亲。
他问萧融:“萧弟怎么这么晚过来?”
萧融坐着不说话。
他其实想说,但他说不出口,他真的不怎么会道歉。
虞绍燮疑惑的看着他,顶着这样的目光,萧融总算是张口了,但是照旧发不出声音。
萧融:“……”丢人。好丢人。
要不回去算了。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萧融纠结的头顶都快冒烟了,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才发出了一个声音:“我——”
而在他发出这个声音以后,一直安静的看着他的虞绍燮走了过来,他微微垂头,伸出一只手来,干燥又温暖的手极度温柔的放在他的头顶上,轻轻揉动,像是在抚摸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萧融呆愣的抬头,他看见虞绍燮正对自己轻笑,他的笑治愈又包容,好像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已经什么都懂了,而作为那个被指责的人,他不需要听到萧融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因为他早就原谅了他。
对着这样的虞绍燮,萧融油然而生一种他自己都搞不懂的感觉,仿佛……仿佛他做什么都没关系,指责了他没关系,污蔑了他没关系,伤害了他也没关系,因为他不仅把自己当成了朋友,还把自己当成了弟弟,而哪个哥哥,又会一直生自己弟弟的气呢。
这种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被容忍、被爱护的感觉,这种不管什么时候回头看、都有这么一个人在鼓励你、等待你的感觉……
还不等萧融把心里的感受说完,虞绍燮便对他说:“好了,回去吧,以后可不能再睡这么晚了。”
萧融甚至不想走,但是虞绍燮把他送出了门,而很久很久之后,萧融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双眼还是恍恍惚惚的睁着。他懂了。
他终于懂为什么虞绍承因为兄长被杀就追着屈云灭不放了。
屈云灭,你坏事做尽!!!……
睡梦中的屈云灭猛地打了个喷嚏,茫然的睁开眼,但是还没等意识正式开机,他的双眼就已经渐渐阖上,下一秒,规律的呼吸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晚失眠的人不止有萧融,还有熬到眼底发青,脑子嗡嗡的阿古色加。
她这辈子就没见到丹然有这么兴奋的时候,都半夜三更了,她还是不睡觉,精神奕奕的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张嘴叭叭叭就没有停过,全都是敏吉敏吉敏吉、好玩好玩好玩。……
丹然从小都是跟她一起睡的,丹然的娘因为太过伤心,生下孩子却没有奶水,当时许多人都在帮她想办法,无论是通奶水、还是找同样生育了孩子的妇人借一些,总归能把丹然好好的养大。但那个女人对旁人的声音都充耳不闻,枯坐床头一整天之后,她抱着已经哭累的丹然来到阿古色加这里,把襁褓强硬的塞给了她,对她说,这孩子以后就是布特乌族的孤儿了,无论是起名、养育、生活、孝顺,都不再跟自己有关系,她以后也不会再以这孩子的母亲相称。
当年说过的狠话并没有实现,因为阿古色加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丹然和她的母亲分离,但阿妍……她病得厉害,如果强行让丹然回到她身边,或许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所以她将丹然留了下来,而且按照阿妍的想法,将丹然纯粹的当成一个布特乌族人抚养长大。
布特乌族没有姓,只有名,所以丹然就只是丹然,而不是屈丹然。
被她养大的丹然自然同她很亲近,什么话都会告诉她,但像今日这样说个没完却也是头一遭,她都担心丹然兴奋的过了头,怕不是生病了。
不过还是她多想了,三更一过,丹然那兴奋劲就降了下来,她趴在枕头上继续说今天的事,不再到处打滚了,又一刻钟之后,丹然的声音戛然而止,阿古色加一扭头,发现她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阿古色加:“……”
看来是时候让丹然学着自己睡觉了。
作为丹然的家长,她当然知道丹然今天要去做什么,甚至她也知道那所谓“剧本”的事,那个叫萧融的中原人喜欢搞这一套,弄点骗人的小把戏,将不知情的黎民百姓骗过去,仿佛这样就能去掉布特乌族和中原人之间的隔阂,仿佛这样就能让中原人接受屈云灭,让他们不再害怕他。
有没有用的……阿古色加也不知道,她不常出去,就是到了回春堂,她也只会坐下来诊脉,等到了时间便立刻离开,一秒钟都不会多加停留,族里的年轻人没她这么死板,他们会跟来看病的人聊天,还跟着中原人学针线活,如今连什么时候去买菜最便宜,他们都学会了。三十年。
她下山已经整整三十年了,在山上的时候她是个少女,拥有最美好的记忆和最充沛的活力,那时的她就像现在的丹然一般,每天都很快乐,族中的事情有姐姐和大人负责,她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危机。
所以在姐姐决定下山的时候,她懵懂又隐隐的反对,等真正的下山了,她逐渐的长大了,发现了山下也同样的危机重重,她就开始怀念在山上的日子,人都健忘,大雪之下埋藏的痛苦和悲剧她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她只记得雁门关下一具又一具的尸骸,没有雪的遮掩,这个画面是那么的鲜明刺目。
而且她不是个例,她看得出来,好多人都怀念住在山上的时候,至少那时他们要面对的只有天灾,而到了山下,尔虞我诈、同胞倾轧让他们日日都心惊胆战,布特乌族人是无法理解的,为何人要对人举起兵戈,为何同族还要拼个你死我活,如果在山下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如果最终他们每个人都要死在别的“人”手中,那她情愿回到不咸山,回到盐女湖,至少死在大雪里,他们的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这想法可以说是很消极了,但谁又怪得了她,她可是布特乌族的族长啊,看着自己的同族从几千人,骤减到如今八百来人的地步,她又不像她姐姐那样,强硬且果敢,她真正擅长的只有医术而已,可医术也救不回那些濒死的人。
她也会迷茫,也会怀疑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但她不能让旁人看出来,所以渐渐的她就变成了这个死板又无聊的样子,不笑也不哭,仿佛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让她产生情绪上的变化。
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十年过去了,她也是个一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二十几岁的时候她还会望着天上的月亮,为这永无尽头的惨剧感到伤痛和疲倦,可如今四十几岁的她已经很少再关注自己的感受,她的目光放在孩子身上,放在年轻的族人身上,她不希望这群人走上自己的老路,一日又一日、一日又一日的奔波、沉默、麻木,没有人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她是这样希望的,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实现这个希望。
这样的希望在她心里埋了多久,她自己都数不清了,中原有一句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觉得自己也快到这个地步了,看起来这句话十分豁达,可到了阿古色加这,便是满满的无奈。因为做不到,所以她只好接受这一点。
而就在她接受了的时候,在她都放弃了、再也不妄想的时候,她居然又从自己族人的脸上看到了欢声笑语,她看到他们振臂一呼,在陈留当地人的带领下打打闹闹的跑着钻进密林,她看到族里同样不苟言笑的女人拿起笸箩,得意的向大家展示她刚学会的花样子。
他们……好像被接纳了。
整整三十年都没有做到的事,那个叫萧融的人不过就是用了一点骗术,连银钱都没花上几个,就让这些中原百姓对他们敞开了心扉,而且不止是中原人很震惊,连他们布特乌族都很震惊,原来中原人是这么友好的吗?他们很善良啊,自己不过是送去了一点皮子,他们就要用自己家的布料来回礼,这跟他们以前受到的被砸泥巴的待遇可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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