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皇子微笑着说:“如果利默上将心意已决,皇室自然如上将所愿。”
利默抬起眼,看向了皇子殿下的双眸。
皇子带着微笑,轻轻侧过身,贴在他的耳畔低声开口,“利默上将,辛苦了。”
那张薄唇向上一扬,矜贵如高高在上的明月,又仿若沉入地底的深渊。
利默神态未变,眼神始终如一地看着前方。
首都星这淌浑水他从来都不想淌。
这里,有皇子就够了。
站在树上的凯乐勉为其难的从小皇子身上收回目光,欲盖弥彰地挠了挠发红的脸,嗤了一声说:“真麻烦,直接把他劫走不就行了吗。”
看着利默的沈斯利轻声开口,“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小皇子放走。”
凯乐猛地一顿,脸涨的通红,“那……那是因为他要完成他的理想!”
沈斯利眸色深沉,轻声说:“利默也有他的信仰。”
话说完,他戴上帽子转身离开。
好半晌之后,凯乐愣愣地说:“他会不会成长的有点太快了。”
麦瑞医生转头看向他,“或许只是你以为他什么都不懂,但其实他什么都懂。”
凯乐有些郁闷地蹲了下来。
是吗,是他太不了解他了吗。
蹲在另一边的小弟默默地抬起手。
“老老大,我们可以离开了吗,我感觉这棵树快要坚持不住了。”
第一军团启程离开首都星的那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连风都很温柔。
艾森依旧跟在利默的身边,无论是在繁华复杂的首都星,还是在孤寂荒凉的边境,艾森都会一直坚守在利默的身边。
第一军团,一个不落。
走的那天,沈斯利没有出现,鸢尾团也没有踪影。
到达的那天,沈斯利还是没有出现,鸢尾团也没有任何踪迹。
就好像一切都和利默第一次出发去边境时没有任何分别。
孤独地踏上旅程,走上孤独的路。
而边境也是一颗极其荒芜的星球,只有大片茂密的树林算是这里唯一鲜明的颜色。
他们就像一块孤独的碑,又像一块伫立在前方的盾,更是坚守在这块土地上最厚重的城墙与最坚实的堡垒。
这就是军雌的宿命,也是利默选择的路。
来到边境星整整五天,利默在前方的空地种了一路的鸢尾花。
只不过现在还是绿叶,并未开出花朵。
他没有看到鲜亮的颜色,就好像始终没有看到沈斯利的出现。
站在营地前方的利默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眼神悠远,心也空了一半。
忽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带来一阵花香,还有如花雨般在空中纷飞的花瓣。
利默猛地一顿,他拈住了那片吹到他面前的紫色花瓣,向着风吹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他迈开长腿,走的很快,带着前所未有的匆忙。
就在前方一棵茂密的大树下,整整围了一圈的鸢尾花被风吹的四散摇摆,树叶与花瓣交缠在一起,汇成了两道鲜明却和谐相融的颜色。
利默逐渐放慢了脚步,轻声笑了出来。
他一步一步的向着那棵树走过去,迎着风,向着花,踩着落叶。
而站在树上的沈斯利则深深凝望着利默的脸,任由满头披散的金发在身后被吹散。
【宿主】
沈斯利眼眸一动,轻声说:“你怎么还没走。”
【现在走了】
沈斯利笔直地站在那里,目光跟随着利默的身影。
【宿主,恭喜,你会是个好雄父的】
“什么?”沈斯利猛地抬起眼。
【咔嚓】
站在树上的沈斯利,停在树下的利默。
哗哗闪动的树叶,随着风纷飞的花。
还有一脸震惊而显得与氛围格格不入的沈斯利。
3344短促地笑了一下,又很快收敛了表情。
挺好的。
一切都挺好的。
但尤许之却像这炎炎夏日中拂面的清风。
哪怕只是白色上衣,黑色长裤, 一身简简单单的校服, 也多了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干净和斯文气。
就好像是军训永远都晒不黑的人, 不管站在哪里都能鹤立鸡群的人,甚至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小鹿乱撞的人。
可惜, 造物主是公平的。
在白到发光的皮肤下,修长笔挺的身形中, 他穿着一双旧到发黄,连鞋的边缘都快要开胶的帆布鞋。
穷困两个字几乎是广而告之地写在了他身上。
因为在如今这个时候, 不会有人在开学的第一天还穿着高二夏季的旧校服,也不会穿着一双需要缝补的鞋。
他浑身上下都带着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贫穷。
而就在同一条走廊上,不同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若说他干净简约到是这夏日中一缕清凉的风,那么另一个大摇大摆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就是烈日下灼热的火。
依旧是普通的白色上衣和黑色长裤,却是质感明显不同的名牌,身高腿长的往那一站,比橱窗里的衣架子模特还要夺目。
两人迎面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互不相干,却在袖口一触即分的那刻,尤许之面不改色地拂过了袖口上的灰。
“尤许之。”
高高大大的少年公然叫住了他的名字。
尤许之停下脚步,神色淡然地回过头, “有事吗。”
“你什么意思。”
眉目犀利、轮廓分明的少年在抬着下巴看人的时候总带有一点让人退却的凶悍, 与对面清风明月般身姿挺立的尤许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四周的同学感觉到氛围的紧张立马偷偷的去叫老师。
站在原地的尤许之却没说话, 而是看向了他毛刺刺的粉色寸头。
上个学期, 对方还是一头绚丽的红毛,张扬的在学校里走了个来回, 结果还不足一天就被拉去把毛剃了个精光。
那时是红色的猕猴桃。
只是没想到对方还没学乖,在高三开学的第一天就给染成了粉色猕猴桃。
不过班主任也拿他没办法。
因为他一定会像上个学期一样挑着眉头,带着三分嚣张,三分不屑,还有四分的不以为然说:“我剃了啊,只是染的太深剃不干净,你总不能叫我把头皮一起削了吧。”
特立独行的非常突出。
“秦未。”他张开嘴。
“干嘛。”对方不耐烦地看着他,皱起的眉看着有些不高兴。
不过他生气的时候反而不会像平时一样用鼻孔看人,而是垂着眼皮,皱着眉头,连嘴都有点向上撅起。
别人看着会觉得他像个不好惹的刺头,还有点凶。
尤许之却觉得他这个样子比起让人害怕的凶悍,倒是委屈更多。
“你掉毛了。”他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
留在原地的秦未连忙摸上自己的脑袋,生怕自己给染秃了,却摸了一手的刺,被自己的寸头扎了手。
反应过来他才发现尤许之在故意涮他,立马气的头顶冒烟,冲着尤许之笔直地竖了个中指。
“你他妈!”
“秦未!”身后响起了班主任的声音。
秦未脖子一缩,想跑,只是还没等跑出去就被揪起耳朵往办公室的方向拎了过去。
“我不是让你把头发染回来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个学生样,你还竖中指,还说脏话,开学第一天就想写检讨是不是,你爸怎么说的,你二叔怎么说的,你三叔怎么说的,你四叔怎么说的……”
“你不就是我四叔吗!”
“所以你把我说的话当放屁!”
“你说脏话!”
“你他妈再给我用手指一个试试!”
“你说脏话,我录下来了……哎哟……耳朵要被揪掉了!”
尤许之听着身后吵吵嚷嚷的声音,那股鲜活的生命力比走廊外的蝉鸣还要让人心生厌烦。
他面无表情,垂下了浓密的睫羽。
“尤许之,你能跟我一起去办公室搬书吗。”对面响起了少女清丽悦耳的声音。
他抬起头,眼里的情绪迅速褪去,露出了一个明媚耀眼的笑容。
“好啊。”
“许之,辛苦了。”
看起来头发还算茂密,笑起来眼角只有几丝细纹的秦司尺拍了拍他的肩。
“不辛苦。”尤许之微微地笑了一下。
趴在桌子上写检讨的秦未嗤了一声。
尤许之抬起眼,却只能看到隔板后趴的很低的半个粉色猕猴桃。
“啪”的一声,秦司尺面不改色的给了猕猴桃一巴掌,一只腕上带痣的手抬起来摸了摸后脑勺,无声的静谧中,毛刺刺的猕猴桃默默压低,彻底消失在了隔板后。
秦司尺一脸微笑地看着尤许之。
“听说开学前一天是你满十八岁的生日,我还没和你说声生日快乐。”
尤许之眉眼清浅,轻笑道,“谢谢老师。”
看着身高腿长,如一根青竹般修长干净的尤许之,秦司尺眼眸柔和,神色也带了几丝欣慰。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的很厚的红包,笑着说:“在我们家,成人是件大事,一定要包个大红包冲冲喜气,正好又赶上升高三的日子,无论如何这个红包你都要收下,预祝你以后节节高升,学业有成。”
尤许之脸上的笑容迅速变淡,垂下的眼眸也掩去了那点光亮。
“老师,我们家没有收红包的说法。”他的声音很轻,如一捧没有温度的水。
秦司尺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秦未却从桌子上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那个鼓的高高的红包,冷声说:“为什么昨天我的红包没有这么厚。”
是的,昨天也是秦未的生日。
他和尤许之同年同月同日生。
只是两人却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你二叔给了你一张卡,你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二叔给的算二叔的,我说的是你!小气鬼!”
“你二叔资本家赚的黑心钱,我一个普通高中老师,哪有这么多钱!”
“放屁,明明二叔刚给你分了九位数的分……唔……”
秦司尺死死地捂住了秦未的嘴,一副你再说就把你就地处死的模样瞪了他一眼。
而站在原地的尤许之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那个红包比鲜红的血还要刺眼。
秦未抬眼看了没什么表情的尤许之一眼,用力挣开秦司尺的手,不高兴地说:“你要不要,你不要我还想要呢。”
说着他还真的没脸没皮地伸出了手,好似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不拿白不拿。
秦司尺气的要去揍他,一只又白又长的手却摁在了秦未的手上面。
“谢谢老师。”尤许之低声开口。
“哼!”秦未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脸上的表情看着更不高兴,那张嘴也无意识地撅了起来,像个小鸡崽。
尤许之心里拥堵的郁气莫名通畅了不少。
见他收了,秦司尺高兴地笑弯了眼睛,不停地说着好好好。
“你别看这只是个红包,这可是承载着长辈的祝福,红包越厚,祝福越多,你以后一定能一帆风顺,心想事成,考上好大学,成为我们流阳一中的高考状元……”
听着秦司尺像个老头一样啰哩巴嗦,秦未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那我考不上大学我就赖你。”
“啪!”
秦未趴在了桌子上,秦司尺笑呵呵地眯起了眼睛。
“许之,你是我们一班的台柱子,你可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我相信你……”
趴在桌子上的秦未笔直地竖了个中指。
尤许之淡淡一瞥,浅笑着说:“秦老师,秦未有话想说。”
“嗯?”
秦司尺迅速回头,秦未立马把自己的中指藏进了拳头里。
“你又想干什么!”
秦未瞪了尤许之一眼,说:“没干什么!”
“你给我老实一点,三千字的检讨没写完,你别想走出办公室的门!”
“不是说好了一千字吗!”
“外面的猕猴桃都涨价了,我加个两千字又怎么了。”
秦未狠狠地瞪着尤许之,咬着牙根说:“没怎么。”
“秦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啊……好,待会儿组织开班会,晚上要上晚自习,记得通知同学们。”
“好。”
尤许之没什么表情地瞥了秦未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秦未气的想从桌子上爬起来,只是他屁股刚离开凳子就被压制了回去。
“检讨没写完你别想出去。”
气死了!
尤许之长得好,学习好,说话的声音又好听,就连他糟糕的家庭情况在那些女孩子眼里也富有别样的特色。
就像一只身世坎坷却更显魅力的白天鹅。
“尤许之,听说昨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坐在前桌的女孩子纷纷向他围了过来,眼里带着亮晶晶的颜色。
“谢谢。”他抬头对她们微微一笑。
几个女孩被他笑的有些脸红,将身后的礼物拿了出来。
“我们一起给你买了双最新款的运动鞋,你看合不合适。”
尤许之瞥了一眼,眼中情绪变淡,脸上的笑意却不变。
“谢谢,不用了。”
“你可以试试啊,你看你的鞋都穿了两年了,早就坏了,这是最新款的运动鞋,也不贵,就两千多,你……”
“佳佳。”
说话的长发女孩止住了声音,抿着唇说:“我们就是想帮帮你。”
帮,是尤许之最讨厌的字。
从小他就听着这个字长大,在父亲酗酒和人发生冲突被人打死的时候。
周围的邻居说:“这孩子也太可怜了,以后家里没有顶梁柱,这个家可怎么办,只能是我们平时多帮帮忙了。”
在因为父亲是主动犯罪蓄意强.奸所以没有任何赔偿的时候。
警察私下筹了一些钱,说:“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吧。”
在母亲染上赌瘾连租住的房子都被追债的人砸了的时候。
房东说:“我知道你们不容易,里面的东西就不用你们赔了,你们找个时间搬出去吧,就当我做回好事,也算帮帮你们。”
在母亲无数次被拘留,放回来,又被拘留,终于因网赌和诈骗被判刑的时候。
周围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真造孽啊,平时看到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帮这个字像巨大的牢笼束缚着尤许之,让他感到窒息。
在别人眼里,他奋力生长,所有的优秀与努力都像石缝中的小草一样令人感叹。
而他优异的成绩与聪明的头脑在他的贫穷中也成了让人怜惜他的附加项。
他那么努力学习就是因为他糟糕的家庭和想要改变现状的决心。
这样的精神值得所有人去学习,去歌颂,去赞叹。
换言之就是——他真可怜。
尤许之极其厌恶透露着这四个字的眼神,还有那些自我感动的好意。
他并不觉得穿着一身旧校服有多差劲,也不觉得那双开胶的帆布鞋有多上不得台面,更是从未认为自己艰难到活不下去。
但周围人的好意却都在告诉他,你真可怜,真令人同情。
沉默到有些压抑的氛围中,那些看向他的眼神像流动的水将他溺了进去。
尤许之垂下眼,脸上的笑容不变,他抬起头,温和地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咚”的一声,石子沉进水底,荡开了凉丝丝的涟漪。
尤许之就是那轮倒映在水面上的明月,清冷,却又遥不可及。
“那……那……”她们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尤许之眉眼弯弯地笑道,“只要祝我生日快乐就好了。”
“那就再祝你一次生日快乐!”
空气重新流通,刚刚那一瞬间,仿佛窒息的是她们。
“谢谢。”
尤许之礼貌点头,彬彬有礼又温和的态度让人忍不住心脏加速。
“热死了,干嘛不开空调!”
突然闯进来的声音震乱了这一汪水,好像有颗粉色猕猴桃对着水面龇牙咧嘴,打破了所有的岁月静好。
长手长腿的秦未从后门走了进来,椅子一拉,腿一张,大喇喇地撩起了衣摆。
周围的女孩子立马面无表情的回了自己的座位。
比起像尤许之这种身世坎坷又优秀出众的模范生,她们对家里有钱却整天在学校逃课打架的秦未没有一点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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