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已经叉腰立在自己面前,眼角斜睨着,周身的怒气似乎都能烧出火焰。
“正告将军,第一,刚才踢你的人是老子,不是什么娘儿们,”说话间,他便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好似要看穿出一个洞——
“第二,瑜自己会走,不劳帮忙,否则打断将军两条腿。”
说罢,那人便大踏步直往溪边去了。
孙瑜蹲在地上,嘿嘿的笑了。
这才对嘛。
他的公瑾,以前都是这个样子的。
第七章
日光融融,午后溪畔,确是个沐浴的好所在。
待缓过来行至河边,却见那人已除了衣裳,自顾自的洗上了。
“嘁”,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
岂非怕我占他便宜,做的倒是彻底。
可虽是如此……也并非就占不到啊。孙瑜看了看自己已经有些抬头的欲 望,便是一声苦笑。
周瑜正掬了一把水,仰着头,从上往下淋着。
细细的水线就这样流过乌木一般的发,斜飞的双眉,半闭着的星眸;
滑下高挺的鼻梁,一滴一滴的,落在微微蠕动的喉结,如玉般雕刻的胸膛上。
正烈的暖日,折射出斑斓的光线,映的笼了一层水雾的白皙肌肤闪烁着光泽,似透明了一般。
日头是不是太大了……抬手遮了遮有些刺目的光芒,孙瑜觉得自己身上都快要烧起来了。
他倒是凉快。
一边骂自己自作自受,一边想着以后可万不能如此,这般久了,岂不是要憋出病来。
莫非如今自己不下水?
那别扭的可就成了他绥远将军了。
进退维谷了半晌,终是觉得面子大过天。
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挪开了视线,尽量离那勾人的家伙远一点。
可他却又不肯放过自己了。
周瑜忽然转过脸来,好看的眉峰还是蹙着,眼睛却亮的很,仿佛能看透身下这一池碧水。
明明水很暖,却生生打了个寒战。
“……否则打断将军两条腿。”
此言此语,还绕于耳端,不禁想若是教他发现自己此刻情状……
还好,已经给大乔留了个子嗣。
正想着应当说些什么打破这尴尬的境遇,那人却忽然开口了。
“将军是个怪人。”没有愠怒,也不似往常那么冷,语气一派风清云淡。
万没想到是这一句。
如此,倒是不知接什么好,只能静静等着。
忽见他低头,便是莞尔一笑。这一笑,笑的孙瑜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以前每当他这般笑的时候,自己便都立刻上去赔罪,因为他笑的如此温柔,必是下狠手前的迷惑之计。
但见那人却没有什么动作,才复又想起——
“如今”,已经不是“以前”了。
“但直言而论,瑜……有四五年,没像今日这般高兴过了。”说话间他已抬起了头,嘴角那一抹轻笑尚未敛去,在金色的日光下,煞是动人。
“将军……很像瑜的一位故人。”他正对着自己,眼神里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浮动。
“不只是容貌。”
四……五年么。
公瑾。
我走之后,你莫非有这么多年,都没笑过了?
不禁忽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年便多惹他生生气,便是挨打也认了,应把这几年的缺憾,都补上。
于是便不再望他的眼,将双手放到身侧,隐在半人深的水中。
只有这样,那人才不会发现,自己的指尖已在微微颤抖。
“公瑾口中的故人,是伯符吧。”尽力做出如往常一般轻松的语态,却变得很勉强。
“除了他,你周公瑾心里……还装的下别人么。”
那人还只是淡淡一笑。权作默认。
孙瑜不得不承认,在他面前,自己总会变成一个疯子,傻子。
比如现在,他居然在……
自己生自己的气,自己吃自己的醋。
“末将倒不认为他对你有多好。”心下愤懑,便抱了臂站在水中,语气也强硬了起来。
周瑜倒是不以为然,一面慢条斯理的理着发梢,一面淡淡道——
“伯符对我怎样,将军又怎么知道。”
“我起码知道他抛下你一人,自己走了。你……你这般难过。”本不该说的话,却还是说出来了。
覆在发上的手忽然顿住。
其实从重见他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悔恨莫名了。
如果当年不是那般托大,要孤身闯入林中;
如果稍微谨慎一些,不是玩儿的那样忘情;
今日的局面,又怎会造成,这数载的分离,又怎会割出这么大的裂隙。
见那人郁郁的样子,真不知这么多年,他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可是,是没有“如果”的。
他只能把握当下。
周瑜却缓缓叹了口气。
“谢将军挂怀。”
说罢,却突然近前一步,与孙瑜的距离,便变得极微,湿湿的发丝,还有些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我我……不是吧。
就安慰了一句,也不用突然就变得这么亲近啊……
再这样下去,可真的把持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那人居然把手,也放在了自己肩上,缓缓的摩挲着那一小片皮肤。
正为他的得寸进尺进退两难之际,那人却又自顾自的说上了,声音很轻。
“瑜……还曾怀疑过,将军……莫非便是他。”
孙瑜此番是真的吓的一动都不敢再动了。
他却只是笑笑,仿佛在笑自己——“我真是痴了。他又怎可能再活转来。何况他左肩这里,本是有一小块胎记的。”
原来如此。
心却还是不能完全放下。果然是周公瑾,心细如发。
若非自己早先便做了完全的准备,怕是要惹出大乱子来了。
看来以后,还是要再谨慎些。
两人回去的时候,日头便已有些西斜了。
却没想到,归营时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孙权。
寒暄过后,周瑜便出了帐去巡营,昏黄的光线里,只剩他与孙权两人,人影都看的不怎么真切了。
孙权放下了手中茶碗,回头望着孙瑜,忽的笑了。
“哥,你没被公瑾,给打了吧?”
第七章 你是谁?
孙瑜皱了眉,堆了满脸的苦笑。
“你眼里,你哥就这么孬?”
“以前嘛……是没有,”孙权抿着嘴角,目光直视着桌上茶杯里的茶叶梗——
“现在……可就不知道了。”
接着便迅速偏头躲过了从另一人手里急速扔来的茶碗。
待确定那人不会再扔什么过来之后,才复又坐了回去,清了清嗓子——
“啊……绥远将军的表奏孤已经批了。合你与中护军二人之力,定可保我边屯无虞。孤……孤心甚慰啊。”说罢,谄媚一笑。
孙瑜不禁腹诽。
这小子,做了这几年主公,见风使舵的才能倒是长进了不少。
“你……”孙瑜起身走到了孙权面前,弓下腰,直视着那双狡黠的眼,低声道——
“你公瑾哥哥,永远只有在你哥下面的份儿,懂不?”
谁知那人还未答什么,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的回身抬起头,却见原是周瑜已走了进来,正望着这窃窃私语的两人。
“主公与孙将军在推敲什么军机啊?”嘴角一挑,便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看着那双狭长的,深邃的眸子,不觉冷汗又有些下来了。
“主公与末将……”
“喔,无甚要事。”孙权却将话抢了过去,起身抖抖衣袖,作势便要离去了。
周瑜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那孙瑜乃是主公亲族,有些话不便交代自己却也正常。便不再言语,只躬身抱拳一礼,送他出帐。
孙权施施然走过周瑜身边,却忽的俯首在他耳边一语——
“就是绥远将军对孤说,今日你在他下面来着。”
说是耳语,声音大的却连足步开外的孙瑜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见周瑜一张玉面已经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知他定是误会自己将那摔跤一事添油加醋讲给了仲谋,而且……还用了这么个不堪的字眼。
孙瑜很明白,若是此刻他还呆在这大帐之内,怕是要被那个“永远在他下面的人”给活活剐死了。
于是便连看也不敢看那人,只匆匆说了句“末将送送主公”,便立即脱身而出了。
出了帐,见这恶事的始作俑者还在慢悠悠的上马,便立刻上去扯住了他,本欲给这不识抬举的小弟一点儿教训。
谁知他竟停了动作,转过来,眼里的促狭之色全然敛去了,幽幽的,深不见底。
“哥,答句实言。公瑾和这江山,何者对你,更重?”
这话问的极突兀,孙瑜却并不意外。
低头轻笑。
“我以为半月前来寻你时,这答案,你便有了。”
孙权只静静凝视了他一会,帐外的火光映在他眼里,显得眼神更是捉摸不定。
“哥,别怪我。”
“哈哈。”孙瑜却大笑两声,一抬手,将他扶上了马。
“末将恭送主公。”抱拳肃立,直至看着那一人一马消失在了视野里。
我如你这般年纪时,想法也不似今日。
会心一笑。看来如今更应可放心。
那昔日只会尾随他之后的小子,如今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