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栗着急解释完,将浴袍放在床上便转过了身。
宴时庭微微皱眉,眼神复杂地看向他的背影。
好半晌,宴时庭起身穿上浴袍,朝着俞栗道:“我知道,没事。”
俞栗这才松了口气。
他回过头,看见宴时庭皱着眉站起了身。
俞栗连忙上前想要搀扶一把,刚碰到宴时庭的手,他就被那滚烫的温度惊到。
“宴大哥,你还在发烧。”
他话音刚落,宴时庭便突然没了力气,倒向他怀中。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俞栗往后退了一步,背抵到了墙壁。
宴时庭的头埋在他颈间,呼出的滚热气体尽数打在他脖子上。
俞栗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双手环住宴时庭的腰,将他重新挪到了床上。
宴时庭双目紧闭,薄唇颤抖,喊着他的名字:“俞栗……”
俞栗连忙安抚他:“我在呢,哥。”
他又把被子盖到宴时庭身上,拿起掉在床上的毛巾继续擦拭着宴时庭的身体。
这一晚,俞栗前前后后给宴时庭擦浴了三次。
这期间每次摸到宴时庭还是很热的皮肤,他都急得快要哭出来。
再一次给宴时庭量体温,发现终于降到38.2后,俞栗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总算好点了。
不过也不能大意,宴时庭有可能会再次发烧,所以他今晚最好还是就在这儿守着。
俞栗拿下宴时庭额头上的毛巾,重新浸湿后拧干放上去。
忙到现在,他的腰也有些酸痛。
俞栗干脆坐在地毯上,趴在床边,腰上才好受些。
他看向沉睡着的宴时庭,低声道:“我就占用你一小点地方,你醒来别生气啊。”
“晚安。”
夜渐渐变深。
宴时庭醒来时,听见剧烈的夜风声。
他转过头,视线搜索一番,最终看到了床边睡着的俞栗。
床头的夜灯亮着,似乎是觉得刺眼,俞栗脑袋蹭了蹭手臂,将脸埋在双臂间。
宴时庭手指动了下。
一颗心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里跳得飞快,他按住心口,抿紧唇坐起身来。
身上发烧的不适感已经没了。
宴时庭深呼吸了几下,下了床,将俞栗打横抱起。
最后,动作轻柔地放到床上,关闭了夜灯。
“俞栗,晚安。”
俞栗生物钟自然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套房墙纸的花纹。
他意识迷糊,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躺在床上。
等等,床上!
昨晚他不是趴在床边睡着的吗,怎么会跑到床上来!
难道是睡姿不舒服,所以梦游爬了宴时庭的床?!
俞栗猛地僵住,完全不敢动弹一下,就怕一动便会看见同样躺在床上的宴时庭。
……那个早上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了。
思绪乱飞的时候,俞栗听到了一阵咳嗽声,是从沙发的方向传来的。
俞栗回过神慢慢坐起身,看到宴时庭靠坐在沙发上,以拳抵唇咳嗽着。
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宴时庭转头看了过来:“醒了?”
俞栗揪了揪被子,还好还好,担心的事没发生就好。
他悄悄松了口气,点头:“嗯。那个,我怎么会在床上?”
宴时庭的声音也很沙哑:“海上温度低,还刮了大风,你在地上睡会着凉。”
俞栗有些不好意思,是他自己没注意到,刚刚醒来时还瞎想。
他起了床,瞥见宴时庭身上的毛毯,顿时明白对方昨晚下半夜睡的是沙发。
可宴时庭还生着病呢。
俞栗顿了顿,道:“宴大哥,你可以叫醒我,让我睡沙发的。”
宴时庭回过头没说话,又急促咳嗽了几声。
不说别的,俞栗照顾了他大半夜,就因为这个他也不可能让俞栗去睡沙发。
看着宴时庭的神情,俞栗或多或少也明白了。
他抿紧唇,想到宴时庭沙哑的声音,在裤兜里摸出了那盒润喉糖。
他走到宴时庭身前,递出那盒糖:“宴大哥,你先吃点这个缓缓吧,我去叫医生。”
说完不顾宴时庭如何反应,便把那盒糖塞到了他的手里。
宴时庭反应不及,等到俞栗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了,才垂下视线看向手中的润喉糖。
宴时庭:“……”
医生来了之后,给宴时庭简单做了下检查,最后配了点止咳消炎的药。
洗漱完吃过早餐后,宴时庭吃了那包药,咳嗽声却还是没停,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俞栗在一旁听着,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担忧。
宴时庭看向他,抿唇道:“你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俞栗知道自己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点点头。
好在游轮已经在返回Y市的途中。
俞栗回员工宿舍收拾好自己的书包,还了工作服。
游轮靠岸后,他就跟着宴时庭坐上了宴家的车。
回到庄园里,何管家听见宴时庭的咳嗽声,急得立马打电话叫了徐医生过来。
徐医生提着医药箱,刚进门看到客厅里的俞栗,微微一愣。
“啊,是你。”
那晚抽血时看见的,中药的另一位主人公。
徐医生有些好奇,会在这儿看到俞栗,难道那晚过后,两人阴差阳错在一起了?
俞栗眨了眨眼,眼神却很疑惑。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徐医生,可为什么徐医生看起来好像是认识他?
一旁,何管家略带焦急地道:“宴总还病着,徐医生,你还是先去看病吧。”
“哦哦。”徐医生回过神来,跟着何管家上楼:“宴总好几年没生过病了吧,他身体一向很好,这次怎么回事?”
何管家叹了口气:“宴总这段时间回到家里还加班到深夜,那天晚上没注意在书房里睡着了,空调一直开着,醒来就有点低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上了楼。
俞栗收回目光,只当徐医生是认错了人。
明天就要开学了,俞栗回到房间里收拾自己的行李。
东西倒是不多,主要是一些衣服、日用品什么的,很快就整理了出来。
床头柜上放着他平时看的书,这些书都是他在宴家书房里拿的,已经看完了。
俞栗收拾好准备放回书房里去,不小心碰掉了笔记本。
他蹲下身去捡,却在床和柜子中间的缝隙里还看到了一支药膏。
俞栗一同捡了出来。
蓝白色的外壳很新,没写有什么功效,只有一些成分,以及三个月前的生产日期。
而且药膏明显是用过一大半的。
俞栗皱了皱眉。
三个月前生产的药膏……这三个月,只有他住过这个房间。
明显这药膏不是他用的,那是怎么来的呢?
俞栗想不明白,把药膏揣进裤兜里,打算出去找何管家问问,兴许是哪个收拾房间的保姆落在这儿了。
刚走出门,却正好撞见徐医生下楼来。
俞栗想了想,上前打了个招呼:“徐医生您好。”
“你好。”徐医生笑着回应他,“你现在住在这里?”
俞栗下意识点点头,“对。”
随即他却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表情茫然:“徐医生,您认识我吗?”
徐医生恍然想起来,上次他来的时候,俞栗昏睡着,自然没见过他。
他连忙道:“我见过你一次,只不过你那时没看到我。”
俞栗心中的疑惑这才被打消。
他拿出裤兜里的那支药膏,问:“徐医生,我想问问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药?”
徐医生定睛看了会儿,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
他轻咳了一声,低声问:“这是什么药……你问宴总不就好了,他没告诉过你?”
俞栗一头雾水。
徐医生明明和他说的是一样的语言,可他为什么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看着俞栗脸上困惑的神情,徐医生察觉到一丝不对。
他讶然问:“这,难道你们后来都没用过?”
你们?后来?
俞栗心头浮现不安,拿着药膏的手颤抖起来。
他神情僵硬,问:“徐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医生皱眉道:“这药是我那晚出诊给你们抽血时,顺手给宴总的,作用主要是事后消炎。毕竟两个男人之间的那种事,是要小心一点,不然就会发烧、受伤。”
宴总他后来居然没用过这个药?那也太不负责了。
徐医生满脸不赞同,说完后又突然想到什么,喃喃道:“我医药箱里还有一支药,待会儿一定得给宴总……”
他没注意到,在他解释完那支药的作用后,俞栗的脸骤然变白,水红的唇瓣也一下失去了颜色。
那晚出诊给宴总的,那晚给宴总的,那晚……
俞栗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过来,是派对那晚。
他听着徐医生的低语,连忙道:“不用了!”
突然拔高的声音让徐医生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俞栗脑袋里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思路,只重复着:“不用了,不用了……”
他转身回了房间里,刚关上门,看到熟悉的房间布置时,又恨不得立马夺门而逃。
现在回到“案发地点”,那晚发生的事在脑袋里便更加清晰了。
俞栗靠着门,无力地蹲了下去。
跟徐医生短暂聊的几句话,他已经能推测出那晚后来的事。
宴时庭知道他们都中了药,在他昏睡过去后,便找了徐医生来抽血化验。
所以徐医生才会说他见过他,而他没看到他。
估计,徐医生还误会了他和宴时庭之间的关系。
俞栗双手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双臂间。
意识到宴时庭那晚是清醒的之后,他脑袋里乱作一团,除了羞赧,便是不安。
他其实也有很多的疑问,比如,为什么宴时庭那晚请了徐医生出诊后,还要留在他房间里睡觉?为什么宴时庭一直记得那件事,却毫无反应?
而他的试探,宴时庭知道吗?
他擅自认为宴时庭不记得了,是不是很像个……出丑的傻子。
俞栗咬住唇,掐紧了手不安地想。
宴时庭,他究竟是什么态度,想做什么?
看见俞栗失魂落魄的样子,徐医生摸了摸脑袋。
他到车上取了输液的药水,回到宴时庭房间里,一边拿出输液针,一边道:
“宴总,我刚才下楼拿药,看见那位小先生状态有些不对。”
宴时庭声音低沉:“他怎么了?”
徐医生道:“他先是拿了消炎药膏来问我,是什么药。我说完之后,他的状态就变得不对了。”
话音落下,宴时庭的手猛地握成拳。
消炎药膏……那晚他给俞栗上好药后便放在了床头柜上。
难道是后来不小心掉进了床和柜子之间的缝隙里,导致收拾房间的保姆也一直没注意到?
幸好徐医生反应及时,连忙收住了手,不然输液用的针头肯定会扎到别的地方。
他抬起头,发现宴时庭眉头紧锁着,脸色有些难看。
徐医生心头一惊,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说错了话,“宴总?”
宴时庭抬眼看向他,问道:“你有没有告诉他,我那晚请你过来出诊。”
徐医生点了点头:“告诉他了。”
他顿了顿,明白自己可能是误会了。看宴总这样子,也不像是和那位小先生在一起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徐医生有些不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试探着问:“宴总,莫非,出诊也不能说?”
宴时庭抬手捏了捏眉心,道:“你先回去。”
徐医生一怔:“可是……”
还没扎针呢。
他抬起头,却撞见宴时庭冷漠的眼神。
徐医生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低头收拾好了医药箱离开。
门合上的时候,他余光瞥见,宴时庭身形隐在灯光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神情。
晚饭的时候,俞栗担心会撞见宴时庭,有些不自在,便告诉来叫他吃饭的何管家,打算过会儿再下去。
天逐渐黑了,房间里没开灯,漆黑一片。
俞栗一直在门板后蜷成团儿坐着,起身下楼时,腿还有点发麻。
那支药膏还被他攥在手心里,仿佛这样才能提醒他,下午的事,他不是做了个梦。
走出楼梯拐角,却看见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宴时庭。
俞栗不敢看他,垂头走向厨房。
可就在路过客厅的时候,宴时庭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措手不及,直直撞到宴时庭的肩膀,吓得身子一抖,手中那支药膏就那样落在了地上。
蓝白色的药膏躺在深色的大理石砖上,甚是显眼。
俞栗完全僵立在原地,不敢去捡,也不敢抬头去看宴时庭的表情。
二人僵持着,直到仿佛过去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宴时庭才弯腰捡起了那支药膏,冷声道:“你先去吃饭,吃完后来我书房,我们谈谈。”
说完便阔步离去。
俞栗回头看着宴时庭的背影,咬了咬唇。
他原本只是打算躲着宴时庭,反正明天就开学了,之后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接触的机会,把那些事通通都忘了就好。
可没想到,他会不小心把药膏掉出来。
从宴时庭的表现来看,他想跟他谈的就是那晚的事。
他现在无法再躲了,只能面对。
正好,他心里的那几个疑问,他也很想得到答案。
俞栗抿紧唇,深呼吸几下,走到厨房里看到了保姆阿姨特意给他留的饭菜,都还热着。
不知为何,俞栗突然有些想家。
在家里,在自己的世界,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俞栗眼眶泛酸,埋头随意扒了几口饭。
可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饭后,俞栗就放下了筷子。
他收拾好餐具,独自打了会儿气,才来到三楼宴时庭的小书房外。
书房门半掩着,留了一条缝。俞栗抬手敲了敲门板,随即推开门进去。
宴时庭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垂眸看着桌面上的那支药膏。
看见俞栗走进来,他抬起眼,问:“吃好了?坐吧。”
俞栗点了点头,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他抿了抿唇,道:“宴总,这个药膏是我在床和柜子之间的缝隙里找到的。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俞栗还是想再试探一下,也许宴时庭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那么他就会装作不认识这个药,从而将那晚的事轻轻揭过。
这样的话,俞栗也就可以顺势“不记得”。
然而,宴时庭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知道。”宴时庭刚说完,便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他的话仿佛砸在镜子上的锤子,让俞栗刚才抱有的幻想碎成了好几片。
俞栗放在腿上的十指纠缠在了一起,他垂下眼睫,问:“那那天晚上的事,你其实一直都记得。”
话音落下,书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宴时庭点点头,承认了:“是。”
俞栗几乎又要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
他右手死死掐着左手掌心,眉头疑惑地皱起来,声音也带着浓浓的困惑:“你记得,可是你没有……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没有来找我的麻烦?为什么一点表现都没有?”
“那晚我睡着后,你明明醒着,为什么还要留在我房间,给我制造出我先醒来的假象?”
随着那些疑问一股脑儿出现的,还有他控制不住的眼泪。
越想越不解,越不解便越委屈。
俞栗哽咽着,泪眼婆娑:“然后我担惊受怕,不确定你是否记得,我绞尽脑汁想办法去试探你,你没有反应,我……我就以为你……”
他就擅自以为宴时庭不记得,于是努力自然地像三年前那样跟他相处,去解释自己会放下对宴隋的感情。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在他单方面认为他们之间已经说开了的时候,宴时庭是怎么想的呢?是在默默地看他的笑话吗?
俞栗突然卡了壳,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很好笑是不是?”
那双桃花眼被泪水打湿,满含痛苦地看着他。
宴时庭只觉心脏抽疼。
他不想提起那件事让俞栗难过,却没想到这样反而让他更痛苦了。
可对于俞栗的疑问,他却无法解释。
宴时庭紧绷着脸,沉声问:“俞栗,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笑话你?”
俞栗笑容苦涩,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承认自己刚刚说的有气话的成分,是在迁怒宴时庭。
是啊,一切不都是他“自以为是”吗?他有什么资格怪宴时庭没有表现出还记得那晚的事?
“你没有笑话我,是我自己出尽洋相,咎由自取。”
俞栗突然又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宴时庭跟他相处时的一些细节举动。
给他上药,帮他出牌,替他向宴隋说出称呼上的不妥,在游轮上生着病还让出床给他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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