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手还疼吗?”
俞栗看了看包扎好的食指,“不疼。”
他转过头去看湖边的风景,忽然瞥见湖心的浮漂似乎动了动,然后沉下去。
俞栗眼睛一亮:“鱼!鱼是不是上钩了!”
他刚说完,浮漂又轻轻浮了出来。
俞栗有些可惜:“跑掉了?”
说完他就怔了怔。
对一个钓鱼的人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残忍?
俞栗看向一动未动的宴时庭,犹豫着问道:“是被我吓跑的吗?”
宴时庭放下茶杯:“不是。”
他淡淡道:“等下一条就好。”
俞栗点点头,拿着鱼食跑到一边打窝,想助宴时庭钓到鱼。
然而一直到下午饭时间,宴时庭还是一条鱼都没钓到。
但其实这期间浮漂动过好几次,可宴时庭完全没有提竿的念头,仍然坐在那儿喝茶看书。
最后,俞栗明白了。
宴时庭他不是来钓鱼的,是来喂鱼的。
八月中,宴家奶奶的八十大寿到了。
宴隋带着许长珂和俞栗一起去给他奶奶过生日。
宴奶奶住在Y市一个古镇上,有一座带庭院的宅子。据宴隋说,那里是宴家爷爷的祖宅,原本并不大,后来宴家发达了,就把旁边两家的房子买了下来然后扩建,祖宅也就变大了很多。
老人家八十大寿是个重要日子,和宴家关系不错的,都收到了请帖。
就算没什么关系的,也都会送贺礼过来。
因此前往祖宅的路上车辆很多,俞栗他们被堵了好一会儿才到。
车子刚在祖宅门口停下,宴奶奶便笑弯了眼,撑着拐杖走出来,“哎哟,我的宝贝孙子来了。”
院子里已经有不少来宾,闻言都往门口看过去。
见下车的是宴隋,不少人又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奶奶!”宴隋招了招手,快步跑到他奶奶面前。
“奶奶生日快乐,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宴隋一口气说了几十个祝贺词,逗得宴奶奶直笑个不停。
“好了好了,知道你用心准备了。”
她的视线落到后面的俞栗和许长珂身上,问:“这两个小孩儿是谁家的?”
宴隋转过身介绍:“奶奶,这是我的好朋友,俞栗。”
俞栗上前递出自己准备礼物,道:“奶奶生日快乐,祝您身体健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宴隋又看向许长珂,脸一红,道:“奶奶,这,这是我女朋友,许长珂。”
许长珂也红着脸,送上礼物说了祝贺的话。
宴奶奶看了看,笑容更深了些:“好,好,不错。”
今天虽然不是正式的见家长,但看见宴奶奶的反应,宴隋和许长珂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俞栗在一旁看着两人同步的动作,嘴角不由得抿起一抹笑。
许长珂家里今天也还有事,因此送完礼物,跟宴奶奶说了会儿话后就走了。
俞栗跟着宴隋和宴奶奶进了屋。
宴奶奶拉着宴隋的手,语重心长地道:“阿隋,你今年过完生日就二十二岁了,有没有想过去公司里做点什么事啊?”
宴隋摸了摸鼻尖,“奶奶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管理公司。”
宴奶奶“啧”了一声,不太满意:“你哥哥十八岁就进公司了,你怎么能输给他呢?”
宴隋沉默着,没表态。
宴奶奶继续道:“你要是不进公司,那宴家的生意,不就是你哥一个人说了算么?”
俞栗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亲兄弟间,为什么要讲谁输给谁呢?
宴奶奶这些话,怎么听着那么像挑拨离间。
宴隋尴尬地笑了笑,拿过一个橘子,在手里捏了捏。
“奶奶,我哥一个人说了算,说明他有本事。等他把公司越做越大,我就躺着拿分红,多爽啊。”
他剥好橘子,递给宴奶奶,道:“奶奶别说这个了,我真的不想上班,我还想再轻松几年。”
宴奶奶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宴隋脑门,“你啊你,每次说你,你就这样。”
宴隋傻呵呵笑了笑。
正好,宴奶奶的好友来了。
趁她忙着招呼老友,宴隋便拉着俞栗躲到一边,招呼着几个认识的同龄人打麻将。
刚坐下不久,院子里有人高声喊道:“宴总来了!”
俞栗转头看去,发现来宾们格外热情地往门口走去。
他转了转视线,却发现宴奶奶坐在客厅里,冷着脸一动未动。
与方才看见宴隋时,判若两人。
宴时庭甫一出现在门口,宾客们便簇拥了上去。
今天虽然是宴奶奶的八十大寿,可接了请帖参加宴会的,谁不是冲着宴时庭来的呢?
给老人家贺寿的同时,又能在宴时庭面前刷刷脸。要是能和宴氏谈下合作,就再好不过了。
“宴总,几月不见,风采不减啊。”
“多亏宴总,上次A港的合作……”
宴时庭端起一杯酒,随意与最近的几人应酬过后,便将这事交给了特助江苗。
他来到屋里,余光先是瞥见了角落麻将桌边的俞栗和宴隋。
宴时庭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神情冷漠地走到宴奶奶面前。
“生日快乐,奶奶。”
就这样简单一句话。
宴奶奶冷哼一声,“宴时庭,你的派头可真大啊。我的寿宴,只是你谈生意的场合。”
宴时庭冷淡道:“办寿宴是您自己的主意。”
宴奶奶握着拐杖的手骤然一紧。
办寿宴是她自己的主意,宾客的名单也是她看过的。所以那些人冲着宴时庭来、冲着利益来,不管怎样,都怨不得宴时庭。
宴奶奶自嘲道:“呵,是啊,有你宴时庭在的地方,怎么可能不会涉及到利益。”
她神色不虞,看了眼角落的宴隋。
“别的就不说了,我问你,你难道打算让你弟弟一直这么无所事事下去?”
办这场寿宴,她也有让宴隋在别的那些商圈老董面前刷刷脸的意思。
奈何宴隋没什么上进心,陪她说完话就溜走和朋友玩去了。
宴奶奶不满地敲了敲拐杖。
宴时庭看着她,声音似乎更冷了些:“宴隋如何选择,是他的事。”
他在宴奶奶惊诧的眼神中转过身,道:“你的算盘注定落空。”
角落里,注视着这一切的俞栗微微愣神。
他没听到二人的谈话,却将宴奶奶眼中的恨意尽收眼底。
俞栗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宴奶奶,在这之前只听宴隋说过,他奶奶对他还不错。
原本以为宴奶奶对宴时庭的态度应该也差不多,可是……
不过,毕竟是别人家的事。
俞栗收起心神,抿紧唇,没再去想。
这时,宴隋突然过来把他拉到了麻将桌边,“小鱼儿,你来帮我打。”
俞栗瞪大了眼,指了指自己:“我?”
“对。”宴隋的手按在他肩膀上,“我脑子不好使,你帮我打。”
“你放心,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俞栗视线一扫,看到另外三人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压低声音,对宴隋道:“可我一点也不会啊。”
宴隋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别怕,我给你讲一下规则。你脑子好使,打两把肯定就上手了。”
他说完,双手合十:“拜托了,哥就靠你帮忙翻盘了。”
坐在俞栗对面的是宴隋的一个表哥,见状笑了一下,道:“宴隋运气差得很,跟他打,他一直都是输的那个。”
左边那人一听,也道:“对啊,你别怕,保不准你这个新手比宴隋还要厉害呢。”
“别紧张,大家都只是打着玩玩儿。”
他们都这么说了,俞栗也只好点头。
宴隋简单给他讲了一下怎么打,一轮结束,俞栗便已经上手了。
打到第三把的时候,他甚至胡了牌。
将面前的一排麻将推倒时,宴隋和另外三人都震惊了。
“嗯?这就胡了?我甚至还没听牌呢。”
“这技术,可比宴隋厉害不少。”
俞栗轻轻一笑,道:“可能是新手保护期,运气好。”
“哈哈哈哈。”几人都被逗笑。
下一把俞栗又胡了,而且还是清一色。
看得一旁的宴隋眼热不已,搓着手又想来一把。
俞栗起身让出位置。
在四人开始拿牌的时候,俞栗转过头,看见了独自站在院中墙边下的宴时庭。
那面高墙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宴时庭微微仰着头,身影被阳光投到叶片上,随着风轻微摆动。
俞栗怔了怔,莫名觉得,宴时庭的背影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小鱼儿,你帮我看看打哪张比较好?”
宴隋的声音唤回思绪,俞栗收回目光,看了眼宴隋的牌。
他指了指一张一筒,又随口问:“要不要叫你哥来一起玩?”
话音刚落,桌上的气氛突然沉寂了几秒。
宴隋表哥整理牌的手都停顿了下。
宴隋打出那张一筒,道:“我哥不跟我们玩。”
“对对。”另一人附和,“宴总的社交圈可不是我们。”
“宴总太强了,高不可攀。虽然是同辈,但能跟他说上话的,得是我爸他们。”
宴隋表哥也道:“是啊,我们这些混日子的富二代,跟宴总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俞栗听着,逐渐有些出神。
他只知道他和宴时庭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想到在场这些人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注意间,宴隋点了个极其罕见的炮——一张牌打下去,另外三家都胡了。
“哈哈哈!胡了!”
“我也胡!”
“我跟!”
在三人的笑声中,宴隋仿佛裂成了好几块。
“我这……”他抬起颤抖的右手,泫然欲泣:“我这什么手气啊!”
“小鱼儿,还是得你来打。我去洗个手,去去晦气。”
宴隋猛地站起来,将位置让给了俞栗。
这一把,俞栗有些开小差。
等到第七次摸牌时,他皱起眉头,有点犹豫不决,不知道要出哪张。
他抿着唇想了想,正要打出一张六筒,身后却伸过来一只手,替他打了张五万。
“打这个。”
一道如寒风般冷冽的声音响起。
俞栗转过头,发现宴时庭正站在他身后。
看到他的动作,宴时庭缓缓垂下眸,平静的瞳孔中倒映出他的身影。
俞栗一怔,随即仔细想了下,发现宴时庭帮他打出的那张牌确实是最优解,留着那张六筒还能试着再做一次清一色。
“谢谢宴大哥。”他朝着宴时庭笑了笑,心头一松,注意力又放回牌局上。
俞栗没看到,另外三人在宴时庭出现后,那突然僵住的神情。
以前这样的宴会,宴时庭可从来不会多看他们一眼,更别说主动走过来跟他们一起玩了。
正如他们说的那样,宴时庭的社交圈永远不会是他们。
但现在,宴时庭居然来看他们打麻将了,还主动指点,眼神也很温和!
今天的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宴隋表哥又偷偷抬眼看了下宴时庭,这次却撞上了一道冰冷的视线。
温和什么的,原来是错觉啊。
这把结束后,宴隋从洗手间回来了。
看到坐在俞栗身侧的宴时庭,他也是一愣。
“哥,你怎么在这儿?”
一句话问出了麻将桌上其余三人的心声。
宴时庭淡淡扫了眼俞栗,站起身,道:“该开席了,来叫你们。”
他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
那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起身收拾着麻将桌。
开席前,宴隋被宴奶奶叫了过去坐一桌。
同桌的都是她好友的子孙们,俨然是想介绍宴隋给他们认识。
俞栗隔了一桌远远看着,发现宴隋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
饭吃到一半,宴隋才脱了身,溜到俞栗他们这一桌。
他和刚才打麻将的三人算了算账,然后捧着手机,乐不可支地对俞栗道:“小鱼儿,赢钱了,我第一次跟他们打麻将赢钱!”
宴隋表哥见状打趣道:“都是你朋友赢的。”
宴隋道:“小鱼儿是我的代打,他赢就是我赢。”
俞栗笑了笑,问他:“赢了多少?”
宴隋伸出两个手指头:“两块!说好了赢了就是你的。”
几人都是朋友,打麻将也就是娱乐一下,赌资并不多。
宴隋虽然点了好几次炮,但好在俞栗胡了两把清一色,就赢回来了。
宴隋正要给俞栗发红包,俞栗却突然道:“最后那一把,多亏了宴大哥提醒,我才能胡清一色。”
他顿了顿,道:“所以,我和他平分吧。”
宴时庭当然不会在乎一块钱。
可是今天是宴奶奶的生日,她却那么明显地区别对待兄弟二人,还说那样挑拨离间的话。
这让俞栗觉得有些不安,他不希望兄弟俩之间产生什么隔阂。
刚才宴时庭会来看他们打麻将,肯定是因为看到了宴隋在。
如果宴隋对此只是感到意外的话,便是和他表哥他们一样,将宴时庭当成了跟他两个世界的人,而不是至亲的亲人。
那宴时庭会失落的吧?
“谢谢你哥哥,让他有点参与感。”
宴隋愣住。
听到“参与感”三个字时,他突然懂了。
是啊,他赢钱了,这么高兴的一件事,是有他哥参与其中的。
“小鱼儿,谢谢你提醒我。”
宴隋嘿嘿一笑,拿着手机给他哥发了个红包。
【哥,我赢钱了!因为最后一把你提醒了小鱼儿,所以也有你的一份。呲牙.jpg】
【谢谢哥!撒花.jpg】
远处,与几个大集团老总坐在一起的宴时庭低下头看着手机。
他的视线在宴隋发的那两句话上停留了几十秒,搭在一侧的拇指摩挲了几下手机,才点开那个红包。
然后,领取到了一块钱。
坐在宴时庭左手边的江苗突然注意到,他老板那原本凌厉的眼神,竟然变得,有些温和。
宴奶奶的生日过后,宴隋的生日也快到了。
这天俞栗正上着班,突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他。
小包间里,俞栗看着对面的许长珂,有些意外:“你问我,宴隋喜欢什么?”
“嗯嗯。”许长珂双手合十,“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阿隋都知道,可我却不知道他有什么喜好。你是他很好的朋友,一定知道他最喜欢什么吧?”
俞栗沉思了会儿。
他听室友刘琮说过,谈恋爱的人一开始都要装装样子,争取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许长珂和宴隋交往还不到一个月,所以她觉得不够了解宴隋,也是正常的。
俞栗道:“我其实也只知道,他喜欢搭乐高。”
“诶?”许长珂微微愣神,“乐高?”
俞栗点点头,道:“他搭了很多,宴家还有一个专门放他搭好的乐高的房间。”
“有一次他跟我们说,高考前他压力很大,就干脆在房间里搭了半天的乐高解压。”
许长珂垂下眸,抿唇想了想,突然笑了一下:“有点看不出来。”
“在我面前的阿隋,虽然看上去很孩子气,可遇到什么事,都是他在照顾我。”
俞栗平静听着,在她说完后,道:“可能是不想让你觉得他很幼稚。”
他心里默默感叹了一下。
爱情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能让心大的人变得心细,能让幼稚的人去保护照顾别人。
许长珂笑道:“那我得告诉他,其实我也挺幼稚的。”
她说完,便感激地看向俞栗:“谢谢你。对了对了,今天我问你的事,你帮我保密好吗?”
“他生日快到了,要是知道我问过你他喜欢什么,他肯定能猜到我要送什么礼物。”
俞栗笑了笑,点头:“好,我不会告诉他的。”
“谢谢你!”
三天后就是宴隋的生日。
由于上次他办的派对上出了那样的事,所以这次过生日,他只叫了几个交情不错的朋友来庄园玩,吃完下午饭,那些人就走了。
等到庄园安静下来了,宴隋开始拆自己的生日礼物。
拆的第一个就是其中最大的那个礼物盒,里面有二十二盒乐高。
是许长珂送的。
最上面那盒乐高上贴着一张纸条,写着一行字。
俞栗不知道那纸条上写了什么,只看见宴隋慢慢地红了眼眶。
他再去看那些乐高,发现最底下那盒是二十二年前的一个动画片人物。往上数,几乎每一盒都代表了某一年。
俞栗看着那些乐高,出了会儿神。
他似乎明白,许长珂送的这份礼物,可能是想告诉宴隋,过去他喜欢的东西,以后可以继续喜欢,她不在乎幼不幼稚。
想通后,俞栗倏地笑了,半晌过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也好,两个人是相爱的就好。
俞栗静静地感受了下内心,发现自己现在一点也不难过,只有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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