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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驯养(星币汣)


见李悠然终于往这里靠近过来,许妄还不忘给郭益森解释,“老郭,不和你说了,我哥来接了。”
郭益森喝得东倒西歪,还坚持维护职场秩序,郑重拍他肩膀,“啧,你要叫他李老师。”说罢,一伸手,抓住刚好来到近前的李悠然,“小李,我看好你,你一定要好好干。”
许妄见状,眉毛拧得快打结,二话不说就上去掰郭益森的手,不曾想这位叔喝多了自带一股牛劲,任他如何使力,兀自岿然不动,甚至开始语重心长认亲,“等你和小芸结了婚,我们……嗝……就是一家人。”
“结婚?!”原本正闷着头掰手的人猛地抬头,幽怨的眼神直直射向李悠然,“哥,你要和谁结婚?什么时候?那我呢,我怎么办?”
刚搬运完仨醉鬼的李悠然本以为自己已经对各类酒疯子免疫了,没想这一老一少唱起双簧简直离谱到没边,吵得他从太阳穴连颅顶全开始胀痛。
他干笑着毫不客气扯开郭益森扔去一边,反正这老小子睡一觉起来什么都想不起。
“走吧。”他将许妄提溜起身,示意对方跟自己出去。
许妄还沉浸在李悠然要结婚的噩耗里,虚浮着步履七荤八素跟在后面吗,也不看路,直直盯着李悠然后背,对方去哪他去哪。
走了一会儿,他目光又滑落到那双垂在身侧自然摆动的手。
指节修长,纤瘦但不见骨,每一片指甲都修剪得干干净净,指背和虎口还晕着方才被郭益森紧握时压出的粉红血色。
许妄追着盯,一会想着这手别人能碰自己碰不得,一会儿又开始猜李悠然的结婚对象,酒气带着心气,搅得他连耳垂都是烫的。
想伸手去够前面人的手,试了几次却总是堪堪错过,惹得自己不忿又着急。
在前头走的李悠然当没注意身后人的动静。
出了餐厅,他就近选了辆出租车,靠在窗外边和司机说完地址,回头一看……
哈,那酒鬼居然跟着个陌生大爷往相反方走远了。
李悠然突然开始疑神疑鬼,自己是到底是上辈子欠了许妄,还是这辈子借许瞻的钱还没还清,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哆哆嗦嗦抬头看了看天。
好啊,果不负他望,好一个连颗碎星都吝啬给的乌云压顶大黑天。
他让司机稍等,转身去抓人。
眼疾手快捉住对方的手,手掌相贴的瞬间,原本还蒙头朝前冲的人猛地停下。
许妄睁大眼睛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又像看不清似的,带着李悠然的手举到半空中,像个拿到心爱玩具的小孩,仔细端详,喜笑颜开,“嘿,嘿嘿,终于抓到了。”
许妄这一系列降智动作看在李悠然眼里,四舍五入比酒精中毒好不了多少。
他认命了,原本是打算把许妄扔车里就走的,现在看对方这样子,自己估计得送佛送到西,亲自把送醉鬼回住处才行。车行上路。
夜色宁静,柔和路灯照进车厢,微微颠簸,引人入梦。
许妄将自己脑袋压在李悠然肩膀作“小鸟依人”状,呼吸均匀。
李悠然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或许没有,不然自己也不至于试了几次都抽不回被紧握的手。
他甚至不能确定许妄是真醉还是装醉。
这人心眼太多,又执拗,想要的东西总能漂漂亮亮拿到手,就算拿不到手,也要放弃得明明白白。
当年他打定主意把许妄送回他生父身边前,提前做足了铺垫。
也刚好许妄那会儿考上了k大,出去读书没多久,自己就把电话、住址、工作全换了个遍。
既要断人归途,还要断人念想。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会让许妄痛苦,只是逼迫自己故意忽略了。
许妄本来就是巧合之下被他“绑架”到了自己的人生里。
当年许瞻突发奇想去登山,结果只有背包被送了回来,噩耗来得太突然,李悠然在踏入殡仪馆大门的那刻都觉得是通知的人搞错了。
像许瞻这样的大好人,理应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直到……直到他看见了许瞻的黑白照片,以及照片前沉默流泪的孩子。
难以想象,一周前还打电话说回明州再聚的人,说着要招呼社团全体成员给李悠然庆生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其实李悠然不是第一次经历好友离世,儿时自己就失去过唯一的好朋友,本以为对生死之事多了些免疫,却不想再次经历,依旧万箭穿心。
无法面对,他失魂落魄躲进洗手间,却好巧不巧听到了许家长辈图谋遗产的悄悄话。
爹不疼,娘不在,唯一的哥哥横死异乡。
那一刻,李悠然觉得自己应该为许瞻唯一的弟弟做点什么。
他带走了许妄,原本只是打算带许妄去鑫市,送他回到自己生父身边。
却没想到回鑫市的路那么长,两人相携而行,一走就是四年。
等李悠然反应过来时,许妄已经从个半大小子长大成人,对他的称呼也从毫不客气地“喂”、“你”,变成了拖着小小尾音的“悠哥”。
虽然绕了很大一圈,但送许妄回家的计划终究还是会被带回正轨。
毕竟自己带走许妄的初衷,就是送他回到生父许济盛身边。
计划很成功,整整三年,许妄再也没有出现。
本以为两人的缘分会随着分别时间拉长而渐渐淡化,直至消散。
却没想到那天两人会在餐厅偶遇,更没想到这小子会跑来智优实习,甚至此时此刻自己还得送喝的烂醉的对方回员工宿舍。
李悠然的目光落在醉鬼执意纠缠紧握的十指,只觉太阳穴又开始胀痛。
“起来吧,到了。”
睡了一路,许妄酒意退了不少,朝窗外景象张望了一会儿,又看看李悠然,丝毫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快下。”李悠然连推带催,“我还得回家。”
听到“家”,许妄被酒精牵绊住的大脑立马恢复了转动,“那我陪你回家。”
坐在前排的司机竖着耳朵听后面动静,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这两个男人的关系。
他从后视镜内频频观察两人,突然注意到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他猛地收回目光,脸上浮起轻蔑与不适。
虽然常年跑车,也称得上见多识广,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广大“易过敏人群”中的一员。
“老板,两位老板。”司机边说边不耐烦地敲击方向盘,“要要拉拉扯扯不如挪个地儿,我这可不是电车,烧油厉害着呢。”
黑暗里,许妄眸光微转冷冷扫过后视镜,与司机眸中轻视不期而遇。
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突然戏谑地笑了。
下一秒,他重新倒回李悠然肩膀,放软了嗓子娇羞道:“好哥哥,人家真的舍不得和你分开,你再陪陪我嘛。”
闻言,李悠然怀疑自己眼球似乎爆了血管,不然怎么会无端端眼前一黑。
一分钟后,两人被绝尘而去的出租车扔在了路边。
“清醒没?”
李悠然虽然在问许妄,眼睛却没离开过手机。
手机屏幕上,等车软件的排号停留在32,纹丝不动。
今天市中心体育馆有位巨星在开演唱会,这会儿临近散场,周边几乎所有出租车都往那块去了。
许妄靠在树上,先是摇头,见李悠然根本没看自己,又大声道:“没醒,还好晕。”
“晕就上去睡觉。”
“不,我想陪你等车。”许妄立马拒绝,想了想又补充,“大晚上的,多不安全。”
李悠然注意力全在手机上,闻言竟是没防备地笑了,“能出什么事。”
见他笑了,许妄微微一愣,从树后走出来,凑到他身边委屈道:“你今天走了,明天去到公司肯定又要装作不认识我。”
这一次,一直专注盯着屏幕的人终于抬起了头。的确,经过这乱七八糟的一晚,明天要怎么和这崽子斗智斗勇,老实说李悠然还没想好。
“哥,你真的讨厌我?”他颓然扯了扯本就凌乱的发丝,“你白天说的那些话,我翻来覆去想,怎么都无法认同,朝夕相处四年,你是不是真心诚意关心我,爱护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明州的夜晚并不热,但李悠然握着手机的掌心却密密沁着汗水。
“如果那几年你真的因我而活得万分痛苦,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酒精的影响似乎已经从许妄身上完全退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如刃,轻易就能剐去李悠然笨拙构筑的防线。
“若是我让你痛苦,哥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我会自己离开,干干净净消失,如果这能让你开心……”
“我车来了。”
眼见路边靠过来一辆正在减速的四轮车,李悠然就像是看到了救星,扭头就要往马路跑,只是转身的刹那却觉手里一空,手机居然被许妄轻易夺走了。
“急什么。”许妄晃了晃屏幕,等车号才堪堪来到21,而方才那辆疑似准备停靠的车辆已经加速开远了。
“机会难得,再叙叙旧吧,哥。”许妄将手机递还。
“我不想谈。”李悠然试图让声线保持平稳,但上半身已经下意识摆出随时准备遁逃的姿态。
许妄注意到他的姿态,先一步扣住他双肩用力带正,迫使他面对面紧靠自己。
“不想谈没有关系。”许妄语气里俱是关怀体谅,“我本来就是带着答案来的,你听我说就好。”
他的手缓缓从李悠然的肩膀移到唇边,却迟迟没有落下,“是因为那一晚吗?”
长久封存的记忆被毫无预兆剥开,一如决堤洪水奔还复来。
血色从李悠然面颊蹴然退去。
愧疚,羞耻、负罪感争先恐后占据感官,尝试着用最短的时间将这个清瘦的男人就地击溃。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他额边湿汗,水分蒸发间似乎要将全身热量都带走似的,冷得他止不住轻颤。
“果然是因为那一晚。”
许妄定定望着李悠然几乎无措到崩坏的表情,终于验证了这个让自己辗转反侧无数个夜晚的答案。
悬在李悠然唇边的拇指施施然落下,沿着皮肤一路向上,将他被冷汗浸湿的鬓角别去耳后。
一阵夜风卷着碎叶远去。
许妄缓缓靠近,附在李悠然失去所有遮挡的耳廓,一字一顿道:“早知道哥会逃避,那天之后我就装断片了。”

关于那一夜,李悠然能记起的细节并不多。
大部分内容都模模糊糊,夹杂着暧昧的只言片语,和他至今不敢主动回忆的触觉冲击。
都怪该死的酒精,他想。
没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是许妄接到K大录取书的好日子,自己也不会因为太高兴而贪杯,也就不会……
那次“擦枪走火”虽然缩在李悠然的记忆深处,从未见得光,却仍旧隐秘地影响着他的生活。
譬如,直到现在,他依旧对酒精敬而远之,团建时不管郭益森怎么起哄,也绝不喝超过半杯。
极致的道德感让他不愿也不敢回忆那一晚。
更遑论始作俑者,还是那个自诩将许妄当成亲弟弟一般疼爱的自己。
当许妄毫不留情揭开那夜封印时,即便李悠然蜷缩在身侧的手已经在止不住轻颤,可面上依旧还能佯装淡定,装傻充愣,不论对方怎么逼,都一口咬定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直到……
直到许妄被他的回避完全惹恼,开始报复似的故意挑最露骨的词句,深入描述每个细节。
到最后,他终于无法再逃避,几乎是语无伦次祈求对方别再说下去。
为他的难堪草草收场的是终于姗姗来迟的的士,谢天谢地,许妄并没有阻止他落荒而逃。
但这并不代表许妄被自己成功甩在了身后。
这人肆无忌惮闯进他没有丝毫防备的长夜梦境,将那个缺失了细节的夜晚细细补足,轻易就将自欺欺人者推回那夜旖旎。
夜色、酒气、节节攀升的温度,衣摆撩动,寒凉空气灌入单薄布料,微微瑟缩间,他喑喑哑哑说着自己都听不清的暧昧话语。
月光映衬,被他逼到死角的人一侧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你在干什么,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干什么?
李悠然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胸口满溢着难以承受的情绪,干脆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是迫切地谋求更近的距离。
对方嘤咛一声,放弃了推拒,任由他动作,哑着嗓子确认,“你喜欢我?”
“什……么?” 他现在脑子乱得很。
喜欢?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他竟然想不明白。
只是觉得喜欢这个词一点也不甜蜜,甚至透着苦味。
一声叹气萦绕耳际,“很难回答吗?”
他想说什么,却觉脖颈处一阵疼麻,周遭也愈发蒸腾起恼人的热。
“你咬我?”
“很甜。”
如此距离,李悠然甚至能从对方的错乱呼吸中辨别那鼓噪的心跳。
只是不知这鲜活跳动属于对方还是自己。
还想要多一些。
他心里太荒芜,就像一方巨大而凹陷的陨石坑落,空空荡荡,寸草不生。
他仰头,试图索要更多,只教贪得无厌。
“你真的喜欢我?”
耳边再次传来确认。
是不是答应了就能获得更多?
他急切回应,“喜欢!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哥。”……
李悠然身体一颤,像被蛰到般猛地从床上九十度坐起,一脸不敢置信地掀开被褥。
昨夜睡前没有拉帘子,大晴天的阳光从窗外涌进来,将被褥间的还未干涸的荒唐揭露得分外敞亮。
洗衣机在清晨就开始工作。
李悠然光着腿站在边上,看着滚筒里顺时针翻飞的层叠“罪证”,心乱如麻。
他打开微信,翻到郭益森的对话框,请假的话编了又删,删了又编。
举棋不定间却听叮咚一响,公司群里连进三条新讯息。
昨夜还醉得跟坨史莱姆似的郭益森,已经精神饱满开启今日份的职场毒鸡汤,首当其冲提及:马上就要进入旺季,希望大家克服困难,不要扎堆请假。
李悠然讪笑两声,考虑要不要辞职算了。
“啊啊啊啊——”
清晨紧闭的浴室门里,传来一声发自肺腑的咆哮。
一个普通社畜的工作日就这么开始了。
一夜惊魂,李悠然身心俱疲,不想开车,转而选择坐公交去公司。
他坐在后排,头顶小电视断断续续放着早间新闻,每刹一次车,信号就卡顿一会儿。
李悠然抬头看时,画面刚好停滞在某舞蹈赛事的颁奖现场。
镜头中央捧着金奖的芭蕾少女笑得灿烂无比,嘴角两颗小梨涡将覆着成熟舞台妆的脸蛋装点得可爱又讨喜。
望着屏幕里手长脚长的芭蕾少女,李悠然久违地想起了妈妈。
记忆中的妈妈在蒸腾着晚饭热气的厨房里,借着粗陋矮台拉伸筋骨的样子。
有时,如果家务完成得早,她也会在狭小的房间里翩然起舞,修长脚踝上缀着小铃的银色链子,于起落跳跃间环佩叮当,好听极了。
只可惜,作为唯一观众的小李悠然从来没看过妈妈跳完过哪怕一支舞。
记忆里的舞蹈总是会被很多事情打断。
门外催缴房租的声音,高压锅犀利的嘶鸣,还有……李为仁来势汹汹的暴喝。
公车重新启动,停顿的画面恢复正常,在微秒内快进到下一则新闻。
李悠然有一搭没一搭看着,突觉口袋里手机震颤。
来电显示让他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朱姨。”
朱彤是李为仁的第二任妻子,平日里几乎充当着这父子二人间唯一的传话筒。
李悠然都不用接通电话,就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小悠,马上假期你回家住一阵子吧,你爸爸和妹妹都很想你。”
“恐怕不行,朱姨,我们做教培的最忙的就是假期。”李悠然分神看着窗外,随口说着早就准备好的推辞。
那头似乎也知道他会拒绝,“小悠,其实你爸爸……”她压低声音,“前阵子做体检,他——”
“和谁打电话。男的女的?”
电话那头突然插进来的男声并不严厉,甚至算得上温和,却让朱彤蓦地噤了音。
即便是隔着信号杂音,李悠然也能从朱彤明显变快的呼吸频率里感受到这个女人躲藏在灵魂里的尖声讨饶。
恍惚间,李悠然总觉得一个名为父亲的巨大阴影正从听筒中源源不断渗出来,从儿时的角角落落爬出来,无声无息蔓延到自己脚下,犹如开在深渊上的血盆大口,轻易就能把他吞没。嘟嘟嘟——电话陷入忙音。
不知是朱彤自己挂断的,还是李为仁上手掐断的。—
直到看见规整的部门导向牌,李悠然才渐渐恢复了现实的落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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