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带有攻击性的魔法阵,但在能量消耗完之前不会主动打开。”
这只是理论上来说,事实上,这种带有结界意味的阵从内部也能破,但庭霖既不想暴露这方面的实力,也对这段千年前的历史很感兴趣,于是随口敷衍道:“闭嘴,等着。”
赫尔墨斯当即噤声,几秒钟后,悄无声息地把糖一颗不剩地全塞给了庭霖。
桌前,女士祈祷完后,满怀希冀地睁开双眼,目光投向仰躺床上的男人:“亲爱的,今天分配的食物是一个月来最多的一次!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
躺在床上的男人之所以能看出来是个男人,全凭庭霖见多识广——他双腿皆断,左腿齐根,右腿勉强留了点膝盖,上肢与胸膛处的皮肤全部消失,露出来近乎干枯的肌肉血管,腰腹处像是被利爪撕开了整整齐齐的三道极深的伤口,哪怕裹着厚布也依旧渗出了浓重近黑的血,而他的头颅则直接失去了左耳和双眼,右颊上甚至残留着匪夷所思的猛兽般的牙印。
男人此时已经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简直像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如此重的伤令他陷入了长久的昏迷,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女士却依旧欢快地说:“我知道你最近没什么胃口,于是我就把食物都给孩子们吃了。”
“将死之人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女士及腰的长发凌乱不堪,沾染着泥土和血气,她怜爱地摸了摸跪在床前哭声嘶哑虚弱的小女儿,深情俯身,用尽全身力气拥抱了一下不成人形的男人:“我今天不仅得到了特别多的食物,还得到了一身新衣服——可能是从哪位英雄身上扒下来的吧,我很荣幸自己还有这种与英雄同行的机会。”
她最后在男人额头上吻了一下,起身接过少年递来的断刃,手腕一转,将长发齐齐斩断。
“今天是6月2日,是你的十二岁生日,但我已经没有什么生日礼物能送你了。”
女士轻松道:“生日快乐儿子,祝你能活下去。”
从庭霖的角度望去,少年的面孔如同隔雾看花般朦胧不清,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麻木似的“嗯”了一声。
女士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略有些失望道:“你不祝我能活下去吗。”
少年沉默了半晌,“我希望去的是我。”
“怎么可能,你还是个孩子。”女士夸张地笑起来,“你们是人类的未来!”
人类的未来此时各个衣衫褴褛、骨瘦伶仃,像冬季荒原上的枯黄的草,少年问:“未来是怎么样的?”
“未来……未来应该比过去更美好,”女士冥思苦想,“吃得饱、穿的暖,不会有非人类的袭击,还能上学……你和你妹妹还都没能去过真正的学校呢。”
少年:“我们上过战地学堂。”
“哦,对,战地学堂——”女士恍然,“可惜现在也许久不开了吧?”
“我的老师死了。听说他成为了亡灵,却因为不愿交代学堂的位置而被二次杀死。”
女士听完,渐渐失去了笑意,脸色黯淡下来:“那也是我的老师。”
“倘若我变成了亡灵——”倒塌的墙外,疲惫的怒骂声停止,一名相似穿着的女士在原先大门的位置做了一个敲门的动作,彬彬有礼道:“小姐,该我们上场了。”
话都没说完的女士匆匆揉了揉少年和女儿的脑袋,边大步向前走边转身大喊:“倘若我变成了亡灵——”
她扬起一个微笑:“我也会记得你们的。”
两位女士渐行渐远,与墙外的其他人汇聚到一起——这是一支全为女性的队伍。
狼嚎、灵魂尖叫的嘶吼、刀剑碰撞声与夜月一起升起,空间摇晃了两下,突然间骤然崩塌。
破碎的景象如同飞溅的血肉,顷刻间消失殆尽,赫尔墨斯撩起庭霖广袖,从他袖袋里掏出一颗糖,剥掉外皮塞进了嘴里。
“不是很甜,”赫尔墨斯含糊道,“尝尝吗?”
“……过会再说,先干正事。”
图书馆内乱得像垃圾堆,虽然书架都没有倒塌,但书架上的书却掉落了不少。庭霖扫了一眼笔记,“啪”的一声合上,抬眸望向远处:“我整理新进图书,你去那边把掉在地上的收拾一下。”
“哦。”
赫尔墨斯走出去两步,又返回来,犹犹豫豫道:“要不我再去找找那本两百年前的笔记?”
“然后再打开一个能追溯到史前的阵法?”
“那,”赫尔墨斯长腿一支坐到木桌上,左手压着那本神奇的笔记,右手顺着庭霖手腕往袖袋里钻:“要不我们把糖吃完再干活吧。”
“……”
庭霖眼睫一掀,“要不要我提醒你,校规禁止在图书馆内过夜?”
时间无声流逝,亚科斯学院教堂的钟声再次敲响,庭霖眼神中透出些许疑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赫尔墨斯收回手,自暴自弃地一笑,“庭霖同学,要不你还是揍我一顿吧。”
庭霖挑眉:“你这是在主动找打吗?”
赫尔墨斯轻轻扯了扯嘴角:“算是吧。因为我发现,我好像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而且无法挽救。”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溺水而亡,而那人落水的时候,我却因为种种原因自我封闭,哪怕站在河边都没有发现,最终只能被迫接受噩耗一样。”
“我以为她的死与我无关,但实际上,只要当初站在河边的我稍微关注一下外界,稍微抬头看一看、听一听,伸手拉她一把,就会迎来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结局。”
赫尔墨斯脸上笑意彻底消失:“我觉得我该死。但我又不能死。”
最近几天赫尔墨斯纠缠太过,吸血鬼发泄似的说完,后知后觉地在庭霖略带诧异的眼睛中发现自己有点烦人。
何必呢。
赫尔墨斯迅速垂下目光,还未重新捡起人设编造出点东西补救,庭霖却先开口了:“那就好好活着。”
无情道最没这么细腻的烦恼,有问题就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就另辟蹊径,庭霖听罢,摸出一颗糖递给他:“你要是愧疚,就尽力而为,想办法实现那人的遗愿。”
“吃完糖就去干活,”庭霖冷酷无情,觉得把糖来来回回递塞的自己和赫尔墨斯都有病:“今天天亮之前必须离开图书馆,我不能犯校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书堆,将全副身心投入那些并不受其他人重视的凌乱书本上。
而那颗不甜的糖,仍然安安静静地躺在手掌心中,尚且带着残温。
赫尔墨斯低头怔愣片刻,一时思绪杂乱如麻。
失去了夜明珠和笔记光芒的图书馆内一片昏暗,以年少的吸血鬼的视力,能轻易辨认出左手指缝隙下笔记陈旧表面的所有细节,如同历历在目的往事复现,深入灵魂。
寂静中,赫尔墨斯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兀自坐在桌子上消沉了半天,终于起身去图书馆的另一角收拾掉落的图书。
庭霖俯身捡起另一本崭新的《序列起源》,对系统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只吸血鬼怪怪的?”
【仙君,这句话你说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系统扶额,【人家正准备跟你敞开心扉互诉衷肠呢,你怎么能忍心指使他去干活?】
“他不干,难道我干?亲兄弟还得算明账呢,我闲的吗?”庭霖觉得系统不可理喻,“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庭霖摩挲了一下书皮封面:“他是不是被夺舍了?还是刚刚在法阵里被刺激到了,勾起了一些不美好的回忆?”
刚才那个阵是个纯粹的、只能将景象存储起来再向人展示的阵法,连寻常法阵对非阵主的排斥性都没有,温吞的像夏季被晒得热乎乎的温水,瓦解之后连对图书馆的封闭都跟着消失不见,赫尔墨斯也没在其中被什么妖魔鬼怪攻击到,怎么忽地说这么多废话?
庭霖随手拾起一张落在地上的白纸,自上而下一寸寸抚平,调动真气,勾勒出整个亚科斯学院的精细地图。
现在的这副地图,相比开学舞会那天已经细致了不少,其中,两个小小的白点正在蚂蚁赶路似的以极其难测的速度移动,在学院大门外接近大海的白点是阿多尼斯,这位精灵王子居然大半夜的不睡觉去看海;另一个在图书馆内的白点代表赫尔墨斯,这只吸血鬼呆在一个地方良久才抬脚走两步,像是收拾乱局收拾得十分认真。
庭霖抖动纸张令两人的灵魂印记投射到空中,而后仔细观察着这两枚圆形印记。
说实话,这两人的灵魂印记都有点与众不同——大多数人的灵魂印记是一个完整的复杂的图案,顺着一条线就能理清脉络,但这俩人不一样——就像一团毫无规律的曲线交织在一起,毫无规律,毫无条理。
当然,有可能梅尔斯大陆上的人都这样,但庭霖目前修为不支持他随意在他人身上施加灵魂印记,目前只有阿多尼斯和赫尔墨斯这俩奇葩够格。
庭霖眉心渐渐颦起一丝褶皱,须臾后凝住的目光一动,悬浮于空中的两枚印记纷纷徐徐转过一个微小的角度,前后交错着叠在一起——奇迹般的,这两个像线条随机扭曲而成的图案,竟有铜币大小的部分是一模一样的!
庭霖早有预料的“唔”了一声,毫不意外道:“小二,你觉得【猎魔】只有蛊惑人心这一种天赋吗?”
【……你想说什么?】
庭霖:“有没有一种可能,【猎魔】真的存在,而且他们不像寻常序列那样拘泥于一副身体,而是可以同时拥有多副躯壳?”
“或者说,【猎魔】一族可以像夺舍一样,侵占其他序列的身体?”
庭霖抚摸了一下两枚灵魂印记重叠的部分,“灵魂印记这个法术是我独创的,这种情况分明就是同一个灵魂被分成了几份,因此呈现出来的印记就只是完整灵魂的一部分。”
庭霖思绪陡然一转:“今年那本不知道哪年的笔记,就是赫尔墨斯特意让我接触的,但他为什么让我进法阵接触人类灭绝前的历史?”
“难道是真想趁机夺舍吗……”
上班从来不带脑子的系统先是迷茫,随即震撼,最后又恢复了无语,委婉道:【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单纯的想和你走近一些,为此特地创造了一番独属于你们二人的奇特回忆?】
赫尔墨斯那样子就不像单纯的,庭霖懒得反驳,撤走法术后专心致志地开始整理图书。
但赫尔墨斯有些话没说错,这些所谓的新进书籍虽然有新有旧,但大多数字都少的很,庭霖最后走到门口找到扔出去的那本《序列起源》,放回书架后对还在埋头苦干的赫尔墨斯问:“走?”
“走吧。”
图书馆被莫名其妙的风搅得全乱,一时半会根本收拾不晚,但在拖下去,天就要亮了。
赫尔墨斯此时已经恢复了寻常的状态,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一溜烟地蹿过来,扬了扬手中的笔记:“这本笔记太危险了,我打算买下,在宿舍找个角落锁起来,过几天回家的时候带给家族里的长辈看看,不然哪天再把其他人拖进那个魔法阵就不好了。”
庭霖不置可否地“嗯”了声,抬腿往外走,赫尔墨斯顿时兴高采烈:“诶,庭霖同学,都这么晚了,不出去玩一玩吗?我来学校一星期了还没见过海呢。”
吸血鬼笑容灿烂,庭霖没忍住瞥了他一眼:“你还剩多少钱?”
庭霖指了指身后的一片狼藉:“够赔偿这些东西吗?”
吸血鬼:“……”
“那什么,也没证据能证据图书馆是被我们破坏的吧……”
庭霖好心提醒道:“不是‘我们’,是‘我’。友情提示一下,今天你是图书管理员,而我只是来帮忙整理图书的,没人能证明我什么时候离开的图书馆。”
赫尔墨斯震撼而迷茫:“……庭霖同学,我们好歹同吃同学了快七天了呢。”
“七天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种这种搞不好就违反校规的锅庭霖才不背,况且,本来就是赫尔墨斯找到的这本被施加了法阵结点的笔记。
赫尔墨斯无奈,掏出钥匙落锁,忽然灵机一动,倒退两步助跑,飞起一脚踹向图书馆四指厚的实木大门,“咔嚓”几声后,年久失修的大门挣扎了几秒,轰然倒下。
赫尔墨斯满意地拍了拍手:“我十二点下班,下班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管我的事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亚科斯学院图书馆被盗的事沸沸扬扬地传遍了全校,赫尔墨斯非但连买笔记的钱都没掏,还顺利领到了一天的酬薪。
“没办法,谁让亚科斯学院的花销那么高呢。”
赫尔墨斯一屁股坐下,打了个哈欠,伸手往庭霖袖袋里摸糖,已经逐渐习惯的庭霖对此麻木不仁,低头翻过一页最新版的《魔药配方大全》,任由赫尔墨斯动作。
“亚科斯学院是整片大陆最好的魔法学校,但它一年的学费是普通人不吃不喝十年的收入,其他学校虽相对低廉,但也没低多少,为此,很多学生不得不赔上全副身家,却发现学费只是一个开始。”
庭霖已经辟谷,最近为了省钱和躲赫尔墨斯也很少吃饭,但赫尔墨斯并不知情,依旧坚持不懈地每天给庭霖带东西吃,今天带的是一枚和第一次格斗课一样的橙黄色果实,在庭霖翻书的间隙间抵在他唇边,问:“尝尝?”
庭霖面无表情地微微偏头,伸手接过果实,边看书边吃了。
赫尔墨斯心情愉悦地吹了声口哨,觉得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以前一般要等他问到第七遍的时候,庭霖才会在身后查理德和他同桌怪异的眼神中接过。
“但是,”赫尔墨斯盯着庭霖侧脸看了半晌,几秒后才找回话题,“教材要钱,魔药材料要钱,吃完要钱,住宿舍要钱……零零散散加起来,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噔、噔、噔……”
就在这时,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赫尔墨斯及时闭上了嘴,两秒钟后,塔丽莎菲尔老师踏进教室,用睥睨众生的眼神扫过全班,在瞬间安静的班级里宣布了一件消息:“我们学院马上要举行一场化学比赛,有谁想参加?”
比赛当然是成绩优异的同学参加,但众目睽睽之下,开学测验前几名的同学还没举手,庭霖已经率先平静道:“老师,我想参加。”
东方留学生的勇气可歌可泣,这惊世骇俗的一句比塔丽莎菲尔老师的死亡注视都管用。
震惊得连呼吸声都小了的一年级三班内,赫尔墨斯复杂地望了一眼塔丽莎菲尔老师,迅速低头小声道:“庭霖同学,你还记得你开学化学考试只得了24分吗?”
第021章 传闻
这点破事恐怕不止庭霖记得,全校人都记得,连塔丽莎菲尔老师都不由得侧目,三十二个人朝阳花似的纷纷向庭霖行注目礼,一时间教室内针落可闻。
但24分怎么了,庭霖不为所动,传音道:“有奖金。”
“……那我也想参加。”
天大地大钱最大,赫尔墨斯抓抓头发,举手道:“老师……”
塔丽莎菲尔老师一摆手,冷冷道:“赫尔墨斯同学,你上次魔药制作的得分甚至没有魔药材料的分数高。”
赫尔墨斯深受打击,慢吞吞地放下手,还没站起来就又坐下了。
吸血鬼常年受排挤,赫尔墨斯一贯脸皮厚,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想起魔药制作就有些郁闷。庭霖同学不是说会顺利的吗?但他为什么最后只得了8分?
庭霖眼也不眨:“我只说你魔药配方考试会顺利。”
“……那确实。”
那天抽到的两种魔药都恰好是赫尔墨斯熟悉的,所以他答得格外完美,如果这么来看,庭霖的判断还挺准。
赫尔墨斯细细盘算了一下,觉得庭霖搞不好还真可以去化学比赛上大杀四方。
本身他开学测验全班倒数第一的大多数原因就是东西差异,在踏进亚科斯学院的门前,庭霖甚至连魔药都没接触过,通过一个星期的学习,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留学生上课认真听讲做笔记、下课继续翻书,进步堪称神速——连一向吝啬于夸赞学生的塔丽莎菲尔老师都称赞过他入门之快,比某位一天到晚净想着吃还试图带着同桌一起吃的吸血鬼强多了。
塔丽莎菲尔老师淡淡道:“庭霖同学,下课来我的办公室,其他人还有想报名的吗?”
不仅是化学,亚科斯学院的惯例是在每个学期开学的第二十一天举行各种科目的比赛,很快,文理、格斗比赛的消息也逐渐下来了。
文理老师和格斗老师倒是对庭霖想参加比赛没什么异议,毕竟文理基本指望吸血鬼,其他序列跟文盲的区别不是很大;而格斗课老师巴克对庭霖的实力异常满意,还未等庭霖开口主动说想去,就已经替他报完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