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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万人厌嫁给朝廷公敌后(南歌玉转)


“元夕,你如今的处境不妙,当年谢家的事……我无能为力,如今却想为你做点什么。”
谢岁眉头微动,并不答话。
崇政殿内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对方沧桑疲惫的声音响起——
“你辞官吧。”
“元夕,朝廷于你是深潭泥沼,不可久留。我会救你,不再受人……受人欺辱。”

箭矢颤动,擦过靶子边缘,一头扎进地里。
李盈讪讪收回弓箭,小心翼翼抬头,看着旁侧双手环胸,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兄。
宫里没有校场,也没有太多的人手专门拨过来教他,所以他的骑射基本都是裴珩手把手教的。
可惜他大概天生不是吃这碗饭的,骑射很差,力气小,准头也差,不像裴珩,箭箭正中靶心。
“站直,手抬高,你这歪七扭八的姿势,是打算把自己扭成麻花下锅油炸吗?”胳膊肘让人拍了两把,小皇帝费力的将姿势按照裴珩的教导摆好,再发一箭,可惜射程还是不够远,半道就掉了。
他听见身后的表兄哼了一声。
其实小皇帝也挺累的,他每天除了上朝当个吉祥物外,私底下还得接受各种各样的教导。最近因为太忙,骑射已经很久没学了,久不练习,难免生疏。而且他今天写了一天的东西,肩背酸痛,眼睛也有点模糊。
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谢大人想让他把表兄带走,看在最开始那段时间的教导之恩上,他只能硬着头皮把人支开。
表兄应该不会打他的吧?
小心翼翼瞅了裴珩一眼,小皇帝又飞快将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继续从箭筒里头抽出箭矢,搭在弦上。
又一箭,这次中了,虽然有些偏,但还是稳稳扎在了靶子上。
“行了。”裴珩的声音在旁侧响起,“今年练够了,有进步,回去让膳房多做点好吃的补补。”
“过来。”裴珩朝着一勾了勾手,李盈看着对方那张黑沉黑沉,一眼不耐烦的脸,感觉自己方才那种吃里扒外的行为,会被裴珩暴打一顿。
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凑过去。
只不过当真靠近了,却被裴珩提着翻来覆去,对方的手捏着他的胳膊,像提了小猫小狗一样,从脑袋捏到后脖颈,一顿揉弄,然后丢到了旁边,“行了,歇着吧。”
李盈:“?”
他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腿,发现自己身上好像没有那么酸软了。身体松快的小皇帝立刻欢欢喜喜的坐在了裴珩身侧,贴着他的袖摆,十分的亲昵。
虽然宫里各种流言蜚语,许多人在他耳边说,表兄战功赫赫,西北尊他为王,视他为战神,如此不世之功,恐有不臣之心。况且狼子野心,言行无状,陛下当多加防范。
耳朵都听的起茧,但他还是不想防着。
这世上能真心待他的人实在太少了。
裴珩按了按自己的手指尖,又往崇政殿的方向看了几眼,嘴里嘟囔了两句,怎么还不出来。随后起身,像是想绕回去看看。
李盈连忙蹦起来,抓住裴珩衣角,“表……表兄,我歇息够了,继续?”
裴珩:“………”
没见过这么勤快的小皇帝,他了然的看了李盈一眼,随后撑着脑袋坐在旁边,冲着吃里扒外的小皇帝龇牙一笑,“别练了,一天天的这么忙,小心长不高。”
从来没关心过身高问题的小皇帝:“?”
裴珩面露微笑,就着眼前小不点的身高,往上挪了挪,比了个一米五,随后科普道:“睡得迟,吃的少,不晒太阳,不爱动,迟早发胖,长成一个圆滚滚的矮子,你看你,生的也没我英俊,再变成一个短腿,小心以后找不到老婆。”
李盈:“!!!!”
他停住了拿弓的手,又仔细琢磨了一遍,发现以上所有,他、全、犯!
还未想过未来婚姻状况的小皇帝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了石墩上,颤颤巍巍道:“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在外的。”
裴珩笑了一声,继续恐吓道:“确实,陛下如此身份,就是长成秤砣也有人前赴后继想要挤进后宫。只是就算有人嫁给你,大概也只图你权势。”
“表面装的一副乖巧粘人,善解人意的模样,实际上一肚子坏水,脑瓜子里想着怎么把你扳倒,啃骨吸髓,咬的毛都不剩。”
说着说着,裴珩有些失神。
“偏偏瞧着那张脸,还心软不舍得杀,只能放在家里供着,看着他上房揭瓦,捣蛋拆家,当着你的面和别人眉来眼去,勾结怎么把你谋害……”
李盈:“………?”这么恐怖?
想想小时候在宫里见到的争斗……确实有这么恐怖。
小皇帝开始颤抖,感觉自己一辈子孤家寡人好像并无不可。
“谋害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脑袋忽然从旁侧探过来,谢岁背着手,好整以暇的盯着裴珩,他不知在后面站了多久,身上有一股暖融融的热气,“可是有谁要谋害陛下和王爷?如此大案,必定是要彻查。”
裴珩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而后很快掩饰下去,仰着头冷笑道:“没什么,随意闲聊罢了。这世上有谁能谋害的了本王?谢大人同许大人这是叙完旧了?”
“不过闲聊两句,倒也不算叙旧。”谢岁往旁侧看了看,看见遍地乱插的箭矢,夸奖道:“这是陛下射的?”
李盈:“………”忽然感觉丢脸。
他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龙袍,唯唯诺诺道:“嗯……嗯!”
“陛下武勇,小小年纪就拉的动如此重弓,臂力惊人。”谢岁夸奖,“只是准头还差了一些,今日可还要再行练习?”
小皇帝刚想拒绝,今天他的活动量已经可以了,再多就要变矮子,就听见旁边的表兄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哼哼了两声,“久闻谢大人少时箭术惊人,百发百中,不然给陛下做个示范?”
“王爷谬赞,哪有那么准?不过一些小把戏。”谢岁望着裴珩笑,“不过今日闲来无事,不然比一场?”
裴珩嘁了一声,他久战沙场,和谢岁这种锦绣堆里长出来的可不一样,虐他不得和虐菜一样。刚打算拒绝,眼睛一转,忽然涌上来一个坏心思。
“行,但既然是比试,总要有彩头。”裴珩撑着脑袋,盯猎物似的看着谢岁,“谁赢了,败者便替赢者做一件事,如何?”
谢岁一愣,随后从地上捡起李盈用的那一张小弓,伸手抚了一下弓弦,“自然可以,一言为定。”
这小弓毕竟是给李盈练习的东西,成年人用不了。侍从从库房搬出两把重弓,裴珩接过,他看了一眼谢岁还未好全的手指头,指尖一勾,从小皇帝袖子里顺了张帕子,反手蒙住眼睛,在原地转悠了两圈,随后瞬发三矢,每一箭都正中红心。
力道之大,将靶心都射出了个窟窿。
李盈瞪圆了眼睛,拍手叫好,裴珩抽了蒙眼的布帛,施施然又坐下了,抬手,“请。”
谢岁看了一眼裴珩,似笑非笑,“王爷,靶子都坏了,不然换个靶心?”
“自然会换。”裴珩抬了抬下巴,示意谢岁往前看,侍从已经换上了新的靶子,一字排开。
谢岁摇了摇头,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用这个,不然就是比到天黑也分不出胜负。一箭,我若中了,便算我赢,如何?”
裴珩盯着谢岁,良久,抬指从他掌心接过铜钱,“行。”
庭院里无处可放,总不好让人拿着当靶子,裴珩寻了根红绳子,将铜钱串起来,挂在一棵树梢上。
“来吧。”
林上树影微晃,光隙处,一枚铜钱被风吹的打转。裴珩倚着另一棵树,站在远处,看着谢岁拿起长弓,抽箭,抬手,弯弓如满月,他站的笔直,宽袍大袖,明明一身文臣打扮,骨子里却透着股武人的执拗。
松弦——
风起,谢岁袖摆上的朱砂梅花印轻微晃荡,花瓣舒展,裴珩一时被晃了眼,随后,一箭破空,他耳边听见叮一声响,再抬头,树梢上只剩半截红绳微荡。
谢岁赢了。
小皇帝扒在了谢岁身旁,拽着他的袖子问怎么做到的。谢岁说,不过侥幸,是他运气好。
李盈的赞叹声吵嚷的厉害,裴珩回神,看着谢岁,哼哼唧唧,不太甘愿的承认,“你赢了。”
“说罢,要本王做什么?”
升官发财,还是给姓许的赔礼道歉?总不会是要合离,放他自由吧?
哼,其实不就是一个小铜钱,就是在天上飞,他也能射下来,这次算他放水。以后再也不可能了!
他警惕的盯着谢岁,预估可能会从那张嘴里蹦出来的要挟话语,并开始思索如果赖账会不会显得他很卑鄙。
但是,他可是反派啊!反派赖皮一点怎么了!就要言而无信,若是执意要走,那就强取豪夺!
“王爷,您笑一笑。”谢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将钉死在地面的铜钱从箭尖上拔出来,钱币已经变形,他擦了擦,又重新塞进怀里。
“一直皱着眉,瞧着怪凶的。”
“嗯,本王要考虑一下……嗯?”裴珩后退一步,不敢置信,眼睛都瞪圆了,“什么?”
谢岁在自己唇角比了比,“笑一个。这就是微臣想要您帮忙做的事。”
裴珩:“………”
他盯着谢岁那双亮晶晶的狐狸眼,感觉整个人都被蛊惑,被勾引着嘴角不自觉扬起,随后又迅速垮下来。
笑,只笑一下下。
“笑完了。”裴珩干巴巴道,随后转身,一把拉住了谢岁的袖摆,“还看什么?当本王是卖笑的?”
“回府。”
在家里想看多久看多久。
宫门外,许蘅之坐在轿内,看着宫门口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过来。
裴珩拉着谢岁,将人扶上马车,衣摆交叠,想必袍袖之下,十指相扣。
车帘垂下,将少年人的身影彻底遮盖。
马车骨碌碌远去,他想起在大殿内同谢岁的交谈,逐渐往青年长去的学生,神色不复从前的轻狂顽劣,他看着自己,眉眼弯弯,神色坦荡。
他说——
“先生,我并未被胁迫。”
“我与王爷,两情相悦,天作之合。”
语气恳切,不知真假。

车马摇晃,裴珩双手环胸,仰着脑袋坐在角落,看起来像是扭到了脖子。
谢岁瞧他这副模样,料想毛还没顺好,伸出手指,拽住裴珩衣角,手指尖勾到袖子里,挠了挠裴珩的掌心,哄道:“王爷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裴珩手掌心被摸的发痒,他手掌下压,将谢岁作乱的手指尖抓住,对于这种拙劣的勾引把戏并不上当,将脑袋扭到另一边,“没有。”
说完感觉谢岁在暗示自己,将脑袋又挪过来一点,“怎么,反悔了?”
“也对,本王的笑可不值钱,小小年纪不学好,学别人千金博一美人笑,到头来一场空。”
屈指将谢岁的爪子弹开,裴珩双手环胸,不让碰了,脑袋也彻底扭了过去,只留给谢岁一个倔强圆润的后脑勺。
谢岁:“………”
“王爷,”谢岁无奈叹气,看着对方的背影,在脑袋里搜索了一大堆哄人的方法,最后只能发挥厚脸皮大法,往裴珩身侧挪了挪,贴住了裴珩的胳膊。
裴珩:“………”
你挪我动,你动我挪,宽敞的马车硬生生被他挤成了单人小轿的容量,裴珩也被他恨不能挤的贴到马车壁上,脑袋贴着车厢,随着马车的颠簸,一下一下撞在木板上,砰砰砰,撞的他脑瓜子疼。
裴珩:“………”
他伸出一只手,打算将谢岁从自己身上扒拉开,刚揪住后衣领,就听得对方柔软的声音响起。
“王爷,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能见王爷一笑,莫说千金,就是用我……我这条命也是可以的。”
裴珩:“…………”
裴珩打了个哆嗦,直觉此人又发病了,对于这种将他当小孩子哄的行为十分无语。五指成爪,将谢岁提起来,往旁边丢了丢,空间再度舒展,他看着谢岁那张叭叭个不停,没一句真话的嘴,恶从胆边生,伸手一把捏住。
谢岁:“?”
从前只是在谢岁睡着的时候试探性的戳戳,这还是第一次在人清醒时触摸。裴珩捏着谢岁的脸,看着对方殷红的嘴角嘟起,狐狸眼震惊的放大,透着一些莫名的疑惑,顿时感觉心情舒爽。
“假话连篇,”裴珩揉了揉,随后松开谢岁的脸,“油嘴滑舌,没个正形,哄小姑娘的手段就别放在我身上了。”
“想哄本王开心,还得再努力些。”
谢岁:“………”
不够努力的谢师傅绞尽脑汁想了想,发现自己对于裴珩的爱好了解好像确实不够多。只觉得此人奇奇怪怪,书中是好色残忍一淫贼,日常相处,又觉得他是个毫无野心的懒蛋,会瘫在床上翻来滚去不愿上朝,会被一个亲吻吓一跳,会被他刻意靠近逗红耳朵,不像是会谋朝篡位的摄政王,但偶尔有些时候,身上的戾气又极重,杀人时毫不手软,甚至有些斩尽杀绝的冷厉……不知到底是裴珩的心计太深会伪装,还是他这个人本身的性格太过多变。
谢岁盯着裴珩,感觉自己像盯上了一汪潭水,一眼可以看见边际,然而水面之下,却是深不可测的暗流涌动。
他也许,应该再试着多了解裴珩一下。
“那王爷到底喜欢什么?”谢岁收起了自己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正襟危坐,望着裴珩。
“我哪有喜……”裴珩张口,他扭头看了一眼旁侧的谢岁,忽然住嘴,在心中做出万般建设后,方才小声嘀嘀咕咕道:“你若真想让我开心,就对我说实话,别在我面前来那些弯弯绕绕,演来演去,怪累的。”
谢岁刚要反驳,就让裴珩捂住了嘴,青年忽然压过来,手指松开,托住他的脸,修长的手指落在他的眼角,温热干燥,轻轻点了点,“别说你都是真心实意,想什么眼睛里都能看得出来。我不喜欢勉强别人,也不希望别人勉强自己跟我。”
谢岁心头一震,他盯着裴珩的眼睛,看着那双漆黑的,如同深潭的眼睛,心底忽然有些发慌。
“怎么会……”
“骗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骗了。”裴珩手指尖缩了回去,他不知想到些什么,轻笑一声,洒脱道:“不过假喜欢也行,人生如蜉蝣朝露,若是有一个人能喜欢我,哪怕是假装的,也还不错。”
“加油,继续保持,但真的别再玩尬的,最好也别把我骗太狠。”裴珩揉了谢岁脑袋一把,将他束在冠中的额发揉出几根碎发,支愣在额头上,显出三两分的呆,“会把我吓跑的。”
谢岁:“………”
到家了。
裴珩将车帘一掀,利落的起身下车。
谢岁在马车里发了许久的呆,随后出门,他走在王府宽大的宅子里,看着来来去去的侍从,还有角落里蹲着啃饼的暗卫,有些神游天外。
裴珩这是什么意思?他既然什么都明白……那为什么还这么配合?还对自己坦白,就不怕他害他?这不符合他对裴珩的了解——不,他对裴珩,并不了解。
在房门口站了好半晌,谢岁感觉自己的脑袋里乱七八糟,终于,他决定不再思考这些让人困惑的东西。
在庭院里徘徊了小半个时辰后,趁着天色尚早,他带了小五,从侧门出去,上街去了。
侍卫过来禀告谢岁的动向。
裴珩坐在书房,看着自己面前的调任书,头也不抬,“让他去玩吧。”
抬手,盖章,调任礼部的文书下发,裴珩看着宣纸吸干墨渍,轻笑一声,“明日起,他有的忙了。”
谢岁在言府附近绕了一圈,让小五去周围打听了一番,果然,言大人家一大早发生了冲突,说是府里的庶子忤逆,被行了家法,丢出大门。
谢岁绕着言府找了一大圈,最后在一个破篷船舱里找到了灰扑扑,酩酊大醉的少年。
言聿白手边是十文钱一壶的浊酒,他大概是没钱,买了半壶,但也够他醉的了。靠在角落里晕头转向,衣服上都是尘土和血迹,双手也被抽出了红痕,高高肿起。
谢岁看了他一眼,躬身让小五搭把手,把醉死过去的人挪去了客栈。找了医生给他上药,又送了一套新衣裳,期间言聿白醒过来了一次,抱着痰盂吐了个天翻地覆,嘴里嘟嘟囔囔,喊着娘亲。
谢岁迟疑了片刻,将言聿白头顶的发带抽下来,让小五送去给傅郁离。他坐在桌边喝了一壶茶,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傅大公子敲响了房门。
大约是赶过来的,神色匆匆,警惕的盯着谢岁看了好几眼后,小心翼翼检查言聿白身上的伤口。
傅郁离拍了拍言聿白的脑袋,见人迷迷糊糊还有意识,这才松了一口气,“多谢照顾,改日我必登门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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