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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万人厌嫁给朝廷公敌后(南歌玉转)


“都不通知一句,庄子上的人手有些不够,忙的我一上午脚不沾地。”
“大概是过来赏花吧?一年到头也就这段时间漂亮,再过几日山上的花期便过了。这两日又是朝廷休沐,撞上很正常。”
“哎!我听管事的说方才主厅那位就是摄政王?那郎君生的可真俊俏,长得跟天上的仙人似的,看面相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暴虐啊。”
“嘘!不要命了!摄政王岂是你我能妄议的?不怕被抓去打板子!”
谢岁竖起了耳朵。
他关于裴珩的记忆已经不多了,国子学时他十五,裴珩十八,因着年龄差,他们其实并没有同在一处学东西,只是后来打过几次不太愉快的交道。但每一次谢岁都没正眼看人,所以对裴珩的印象,也就是一个长的高点,举止非常轻挑的断袖。
样貌……谢岁从不关注别人的样貌,也没什么记忆点,打架倒是非常厉害,他当时带了三个小弟去套麻袋,还让裴珩给反揍了,最后两个人一起滚进了护城河里,闹了个没脸。
在那个话本子里,裴珩是个阴险毒辣,妄图谋朝篡位的坏蛋,而在谢岁记忆力里……嗯,确实。
下手阴险,不讲武德,睚眦必报,凶得很。
谢岁还想再听听八卦,看裴珩什么时候走,另一边婢女的嘴却像是被捂住了,片刻后,墙角的讨论换了个话题,是关于萧凤岐是怎么讨好言聿白的。
谢岁对同窗谈恋爱的八卦毫无兴趣,他坐下来,拿着根树枝拨弄火炭,炭是潮的,燃的艰难,烟熏火燎,呛的他想落泪。
一墙之隔,外头人来来去去,吵闹的厉害,角落里谢岁看着水渐开的药炉,揉了揉眼睛。
不行,他不能在此处久待了。
姓燕的想整他,姓傅的想他死,裴珩多年不见,他现在权势滔天,万一撞见,若是认出来,新仇旧恨,指不定要干什么。
趁着今天山庄热闹,无人顾及他这个瘸腿仆从……
谢岁眼睛亮起来。
如此大好时机!不得逃?!
华灯初上。
主厅里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因着今日凑巧,叫金陵城里那一众富贵子弟聚会撞上了摄政王,殿下大度,免得他们一群小孩挤在偏院放不开手脚,晚宴特地将他们全部叫过去,一起热闹热闹。
于是本来很自在的少年郎们,全部都挪到了正席上,陪着头顶上威严的玄衣青年吃饭,战战兢兢,笑得勉强。
偏生对方完全没觉得自己很讨嫌,半支脑袋,看着堂下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少年,开始点名。
“老萧,哪个是你三弟?”
萧凤岳一个激灵,看了眼堂下不情不愿的萧凤岐,咳嗽一声,“三郎,还不见过殿下。”
宴会被搅,本来打算与言聿白多说几句话,现在全没了。萧凤岐阴着脸站起来,虚虚冲着裴珩行礼,“草民萧凤岐,参见殿下。”
“唔。”青年点点头,上下打量两眼,随口道:“起来吧,腿都站不直,想必是挨了老侯爷不少板子,小郎君若是臀上有伤,便不必正襟危坐了。”
“来人,挪两个软垫过去。”
他在家挨打这件事谁也没告诉,被人当众点明,萧凤岐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眼中怒意几乎要冲出来。
“哈哈哈,幼弟顽劣,让殿下见笑了,这小子皮实,不用管他。”萧凤岳一眼横过去,让自家老弟赶紧滚下去,他自己端了杯酒敬过去暖场,裴珩嗯了一声,珉了一口,继续点名,“听说傅家公子今日也来了?”
傅郁离一身白衣,端庄起身,“殿下。”
少年人一脸漠然,清清冷冷,冲着裴珩行礼,礼数周全,动作行云流水,分外好看。
在场不少人冲着他投去钦慕的目光。
裴珩盯着少年精致的脸看了半晌,“有句话,我想问很久了。”
傅郁离垂眼,疏离道:“殿下请问。”
“傅家人可是有疾?”裴珩一手半支起脑袋,笑道,“朝堂上傅相是这个样,没想到他儿子也是这个样,你们傅家人都没表情,可是祖传的面瘫么?”
傅郁离:“……………”
“这是病,得治。”裴珩语气中满是关切,“傅家可是朝廷栋梁,虽说面瘫不是什么大毛病,但谁也不想整天上朝看着别人哭丧脸,整的跟上坟似的,实在不美。”
“傅小郎君,回去后记得让你父亲找几个大夫看看,万望保重身体,切不可讳疾忌医啊。”
傅郁离:“……………”
“多谢殿下提点,草民谨记。”这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裴珩挥挥手,让他下去了,自己继续快乐点名。
“许星质在吗?”
“不在。”
“哦。”裴珩表情有些遗憾,“那陈家有人在吗?”
“参见殿下……小人陈平。”
下一个受害者出现,萧凤岳坐在一侧嘴角抽搐。
好了,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殿下明明忙的要死,却不留在朝中处理政务,忽然间偏要跑到京郊来赏花了。
赏个鸟花。
果然对于裴珩来说,气人才是正经事吧?
“今夜就要离开?”杨兴眉头紧蹙,“这是不是太急了一些,公子,你身上的伤……”
“没有更好的时机了。”谢岁目光坚定,“趁着他们都在忙,我先下山躲躲,萧凤岐是偷偷买的我,我若失踪,他不敢大肆宣扬。”
“可是您现在出去又能投奔谁?往哪里落脚?”杨兴拽住谢岁的胳膊,低声道:“况且你身上余毒未清,需要静养,根本没办法奔波。还有,公子你的腿还有救,大夫都说了,只要修养得当,过段时间便能重新接上。”
“萧凤岐他不可能一直呆在庄子里,熬过这两日便好了。”
灯火昏暗,谢岁看着自己的右腿,迟疑片刻,“不,我要走。”
“今日所有人都在,我趁乱逃走最多也只是责怪看守松散。来日我再从庄子里消失,他若追责,你这管事也就不用干了。”
“杨伯你放心,我还有几个故交……他们会收留我。另外,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来日若能再见,我必定报答。”
杨兴看着眼前少年粲然的眼睛,沉默片刻,“从侧门走,过泉池,摄政王今夜要留宿,他们带的侍卫不认识你,待会儿你去送被子,看到汤池后顺着水流往上去,有一个矮墙,那边应当无人看守,爬过去就是了。”
“好。”谢岁点头。
杨兴是管事,不能送他,谢岁转身离去,冲着他挥挥手。
“等等。”
谢岁回头,就见杨兴在怀里掏了掏,取出一张银票塞过来,“这是二十两,公子可留着在路上当盘缠。”
看着那张犹带体温的银票,谢岁伸手接过,“多谢。”
不远处的宴厅内灯火通明,不知在干些什么,传来不少杂声。
谢岁去领了被褥抱着,他绕过曲折的长廊,一瘸一拐,从成片的桃林里穿过,春夜里暗香浮动,少年的身影逐渐被夜色吞没。
陈平扶着棵树吐出来。
他醉了,一身酒气,偏生心里气的不行。
本来是出来踏青放松心情,顺带巴结下萧凤岐,谁知道半路来了个摄政王。
从前总听人说,摄政王离经叛道,不好相处,每次下朝回来,他爹都要指着家中的狗大骂裴珩畜牲。
今日看来,确实畜牲。
那张嘴真的恶心的没边了。
陈平心中窝火,气的不行,正想着如何散散火气,忽的瞧见个熟悉的身影,抱着床被褥往泉池去了。
陈平目光一动,那股燥热又上一层,不知不觉间,他抬步跟了上去。
萧庄别院很大,庄园依山傍水,占地十余亩,且种了不少花草。谢岁抱着东西走了有一刻钟,还没到地。
好在大家都很忙,没谁注意他在这里头浑水摸鱼。
又过一道拱门,下一个院子里的灯却灭了,乌漆麻黑一片,谢岁眨了眨眼,头顶花木交错,在夜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脚步慢下来。
下一刻,一个带着酒气的人扑了上来。
谢岁第一时间避让,身手终究不如往昔,让人给攘了一把,他往前扑倒,还好有被褥垫了一下,并未摔伤。
“小/婊/子,你抱着被子打算爬谁的床啊?”
一只手伸过来反剪住谢岁的胳膊,另外一个手就要去拉他的衣裳,谢岁闻着那酒味,心里直犯恶心。心想萧凤岐都交的什么狐朋狗友,老侯爷真是打轻了,就应该打的他半身不遂,终生不举。
忍着反胃,谢岁怒斥,“放开!我是萧凤岐买回来的人,你敢动我?!”
“嗤。”那人冷笑,随后谢岁脸上挨了一巴掌,“小婊子,你当你自己是谁呢,一个没权没势的奴婢,萧凤岐都说了,随便玩儿,别弄死你就行。”
“你这种贱人,爷见得多了,装什么清高。今儿晚上你要是伺候爽了,说不定我把你带回家养着,怎么样?”
谢岁:“…………”
深呼吸,深呼吸,他感受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粗重呼吸,咬牙道,“郎君真的能带我走?”
陈平感受到底下人的反抗逐渐微弱,他笑了一声,哄骗道:“那是自然,不过四千两而已,我把你买回去。”
“好,那你轻点。”谢岁便趴着不动了。
陈平一喜,被酒水麻痹的脑子已然让情/欲占据,心想真好骗,他松开了钳制谢岁的手,“来,张口……啊呜——”
一棵带着蓬松沃土的兰花被谢岁薅起来,连根带土塞进陈平嘴里,沙土飞溅,扑了陈平一脸。不待他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是极其凶狠的一拳,正中鼻梁,在细微的骨裂声中,壮硕的少年仰面倒地,鼻血长流,兰草从他嘴里掉出来,谢岁把被褥一展,将人兜头一盖,上去就是一脚,踹在下三路,“我可去你的!”
“你才是小婊子,你和你爹都是小婊子!”
“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主意打你爷爷头上!”
“贱人!我他娘的废了你!”
又是三脚,踹的谢岁腿疼,他单腿蹦了蹦,揉揉膝盖,看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捂着重点部位来回翻滚的少年,呸了一声。
“死断袖!”
将被子一收,谢岁扛着那脏兮兮的被褥,连忙跑了。

这是一个很美的春夜。
桃花翻飞,香气含在微冷的风里,一层层洇开,重重叠叠,漫过庭院和长廊,浮动在青年人玄色的衣角。
谢岁身形笨拙,他踹开陈平抓向他脚踝的爪子,快步冲出了那方漆黑的庭院。
楼阁边的灯火跳动,琉璃宫灯不住旋转,投下彩色的晖光,谢岁眼中映着远处的灯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还有一个院落便进了汤池,宴会还在继续,趁着没有人发现,他还有机会出去。
只要从这里跑出去,腿废了也好,无人收留也罢,只要能跑出去……
檐角的铜铃相撞,清而脆的响。
长廊下,玄衣的青年长身玉立,背对着庭院优雅地整理袖口,他大概过来有一会儿了,高束的发上还粘了数枚粉白的桃花。
是裴珩。
谢岁:“……………”
在青年回头的一瞬间,扑通一声,他抱着被褥瞬间跪下,将自己蜷缩成一只自闭的鹌鹑,“奴婢拜见殿下。”
长久的寂静,唯有夜风撞在铜铃上时发出的声响,叮铃当啷,轻柔和缓的,如同哼唱的悠远歌谣。
谢岁没有听见裴珩让他起来的声音,却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他头顶,细细的打量。目光所过之处,他鸡皮疙瘩爬了满背,心中忐忑不安。
书中所写,裴珩是个变/态,最是凌/虐/嗜血,喜欢搞些花样玩法折辱别人。那书中还提到,他之所以能够在王府中久待,只是因为身体好,比较耐/操,不容易晕。
谢岁默默把脑袋往低了埋,心想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他如今差不多半条腿踏进棺材里,身体一点也不结实,一点也不耐/操——谢岁啊谢岁!你脑袋里面想些什么!
不知道是被自己气的,还是被书中内容气的,谢岁懊恼中他将头又往下埋了一点,恨不得埋进土里。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就这么跪到天荒地老时。
“贱人!你居然对我动手!”
一道响亮的怒吼声从后头传来,陈平夹着腿,扶着墙,气喘吁吁地冲向庭院,“谢岁!你这个王八羔子,看我不草……草……草民叩见王爷!”
灯火阑珊,他终于看清楚了院子里站立的人影,酒意顿时吓飞,随后扑通一声,壮硕的少年五体投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于是地上多了两只鹌鹑。
“抬头。”裴珩开口,大概是酒后,他声音透着点慵懒随性。
谢岁自然不敢抬头,他一言不发,假装自己不存在。陈平倒是听话的把脑袋抬起来了,可惜他刚挨了谢岁偷袭的几拳,鼻梁都险些给他打断,一张本就不俊俏的脸上糊了半边血,露着谄媚的笑,眼神里却是畏惧的,“王……王爷……”
裴珩眼睛被刺了一下,“行了,你把脑袋埋下去。”
“哎……好……”陈平将头又低了下去,埋成一个球,委屈道:“殿下,草民无意冲撞您,实在是被那奴婢偷袭,一时失了理智,方才口出恶言……”
谢岁听见裴珩嗯了一声,打断了陈平的滔滔不绝。
“那你呢?”青年稍显低沉的声音从谢岁头顶传来,那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落在他耳边,“小侍从,我让你抬头呢,耳聋了么?”
谢岁额头沁出冷汗,手指几乎将锦被扣出个洞来。想着最差也不过是个死,心下一横,把脑袋从地上拔了出来,望着半蹲在自己身前的裴珩,面有土色,勉强道:“殿下说笑了,奴婢身份卑贱,不敢污了您的眼。”
裴珩:“哦。”
这个哦,就很九曲十八弯的阴阳怪气。
“我还当你是怕我呢。”青年伸手,将谢岁的下巴抬起,捏着那没有几两肉的脸左右打量。
额头青紫,脸上也有划痕,比之四年前嚣张跋扈的小圆脸,现下要瘦上许多,显出轻盈的骨相,确实生的俊,全挑父母优点长,五官艳丽,却并不靡丽媚气,两眼瞪大了,里头却憋着一股子心虚劲儿,像只被捏住了嘴的小狐狸。
又怂又怕又犟。
大抵是这边动静太大,又或是裴珩离席太久,毕竟是贵客,主人家总是格外留意他的去向,没多久厅堂内本来还在喝酒的众人都聚了过来。萧凤岳扶着栏杆,老远便往这边大喊,“殿下?发生何事了?不是说出去更衣……嚯,陈平,你小子这是干什么去了?”
见有其他人过来,陈平立刻抬头,指着自己五颜六色的脸开始哭着告状,“萧大哥,你看我的伤!我只是喝醉了出去醒酒,却被人蒙着脑袋打了一顿。就是那贱奴!想是上午罚跪,致使他怀恨在心,竟趁着偏院无灯偷袭于我!”
“还好我身姿敏捷,躲过了致命伤,只是我与他争斗间无意间冲撞了王爷……”
顿时,庭院内一众少年的目光皆望向不远处正跪在裴珩脚边的谢岁。
“哈哈哈,我还当什么大事呢,来人,快将陈小郎君扶下去诊治,至于那边的奴婢,带下去打三十杖,发卖了。”萧凤岳手背在后面疯狂摆手,示意萧凤岐赶紧把陈平带走。
裴珩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平日里最讨厌去陈平这种自己没用,一点小事还哭哭啼啼的丑人。再加上他近日在朝中被那群文臣夹枪带棒的骂了个狗血淋头,脾气差的厉害,不哄着点,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爆发。
然而挥舞了半晌也不见对方动弹,回头瞪了两眼,却见他那弟弟面色阴沉,却是死死瞪着陈平,将那胖子吓的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这瞧着想必是有什么内情,不过萧凤岳懒得管。
随后他便听得自己三弟愤怒的喊声:“谢岁,你还愣着做甚?还不滚过来向陈公子磕头谢罪!”
听到关于自己的处置,谢岁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惋惜,他离逃走,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很好,又得继续苟着了。
动了动生疼的膝盖,谢岁打算起身。
“殿下,府中御下不严,让您见笑了。”萧凤岳一阵风似的跑过来,笑着站在了裴珩身侧,想将半蹲在谢岁旁边的人扶起来,“今夜说好的不醉不归,可别让这些小事扰了殿下的兴致。”
萧凤岳伸出的手被挡开。
“气不气?”
裴珩没管旁人,只看着谢岁,饶有兴致的挑拨,“那个丑胖子借着酒气对你动手动脚,你不过是还手而已,却要因为他被处罚……放在从前,如陈平那样的人,你大概已经一鞭子抽过去了。”
谢岁低头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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