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是一点一点看着天海变老的，但是他的思维还停在几十年前——总觉得天海和过去没什么区别，至少他看不出什么区别。
可能这就是熟人的滤镜吧。
于是黑川说：“这有什么关系，你还很年轻啊。”
“总感觉这种话从你口里说出来很奇怪。”
天海嘟囔了几句。
——天海在变老。
——而和天海在年轻时相遇的黑川，尽管已经在这里待了半个世纪，但是容貌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他好像一片被压在薄膜下制成书签的叶子，永远维持着掉落时的不变的容貌。
尽管天海偶尔会说起这件事，但是黑川对自己的时间变化没有多少真情实感，自从他开始用石钵穿越以后，对于时间的感知就变慢了。
总感觉一眨眼之间，无论是天海还是万福丸都变了一个稍稍有点陌生的模样。
寺院里面的人似乎都把黑川当成了什么修行有成的千年高僧，然后自己给自己定了规矩，每月什么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打扰黑川，询问一下修行的事情，——因为黑川常常不定时穿越的缘故，不少人都摸不清他的作息频率，以为这个老和尚又跑到深山野林里面修行去了。
“我还遇见一个人——”
天海似乎还有话对黑川说，但他摇了摇头，又没有说出口。
“遇见谁呢？”
黑川倒是很好奇。
“一个很厉害的人，尽管年纪轻轻就剑术非凡，正在受大人们的重用。”
其实是因为杀戮过多而被逮捕起来的危险人物，只不过天海也没想到，时隔许久的第一次相遇，居然会是在那种情况下。
天海受到赏识以后，在德川家康的邀请下参与了对北条家的战争，只是在里面添茶倒水或者说点小笑话而已，毕竟北条家掌控的小田原城可以说是坚固无比，难以攻破。
攻打小田原城的领头军是丰臣秀吉，此时德川家康还在丰臣手下混饭吃，据说丰臣率领大军将小田原城围困了起来，断绝一切粮食。
小田原城在缺衣少粮的情况下出现了人类相食的人间地狱场景。
最后的最后，北条城主出城投降，当着众人面剖腹自杀。
小田原之战到此结束。
天海十分沉默。
他参与了小田原之战以后，几天几夜都没有入睡，好像活尸一样在院子里面走来走去。
黑川动身离开了寺院，他用石钵实验了好多次，能跳跃的最长的时间不过两年。
他想起了当初麻仓叶春说的“火鼠裘”，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在这个时代找齐五件宝贝才能召唤神龙，回到现代。
他化身成和尚，前去安倍支族打探，安倍家分成无数支派，主支在京都，因为京都阴阳师过多的缘故，不少庶支前往了镰仓定居。
面对黑川取出的金子，安倍支族倒是很动心的样子，不过还是摇摇头，说：“对于这件至宝的下落，我并不清楚，很久以前便因为一场意外消失不见了。”
“什么意外？”
“似乎和妖怪炼成有关，想必您也知道犬神法，便是将正常的犬类，催生为妖怪，实不相瞒，此术出自于安倍家的伊邪纳岐流派。”
“当年的秘闻中，似乎有说某些大人物，想借用此物的力量，制造一个神明。不过后来失败，连带至宝也失去下落。”
黑川又北上，找到正在青森研究附身通灵术的麻仓叶春，麻仓叶春听到这个消息倒是很吃惊，“原来已经消失了吗？我们和安倍家相隔太远，关系不如从前亲密了。”
说着，麻仓叶春向黑川展示自己的新研究成果，“这个是虾夷族的小人神。”
那是一个人类幼童体态的灵体。
“尽管看起来很弱小，但从前确实是被虾夷族祭祀的神明。”
接着麻仓叶春向黑川演示了附身法，小人神附着到麻仓叶春身上，借着演变成了非常原始化的兽皮群裙。
麻仓叶春大喝一声，挥出一拳，将大树击倒。
“你看，这就是以人类身躯发挥出神的力量。”
“并且根据灵体的潜质，发挥出的力量各有不同。”
“但是像强大的妖怪，天上的神明，还有优秀的人类的灵魂，都是很好的灵体。”
说罢，麻仓叶春拍拍脸，“怎么能说出这种渎神的话呢，不过意思还是这样的。”
这么说是有点不尊敬。
不过黑川在前来的路上，看见有人举办仪式供奉天照大神，看起来很隆重……就是，供奉的天照是个男性。
在后世，天照是个女性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常识，不过这个时代的人们似乎认为天照大神是个男性更好，就随随便便给改了性别。
这种祭祀虽然也属于供奉神明，但似乎也像是把神明握在手里面，当面团子一样揉-捏似的。
“自从美浓一别，你倒是从来没有变过。”
麻仓叶春小小的好奇了一下黑川的修行，以为他在京都师从了花开院家，学习长生之术去了。
“花开院前往东海，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个……”
麻仓叶春有些踯躅难安，“我只知道一点属于传闻的事情，对于真实情况尚未可解，所以解下来的话您就当听听。”
“花开院家修行长生之术，和御门院家修行驭妖之术，都源自于某些神异之物。”
“比如御门院家的火鼠裘，再比如花开院家的……蓬莱玉枝。”
不久前花开院家东渡归来，损失惨重，而御门院则一改往日的作风，鬼鬼祟祟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家族内部的核心才知道。
不过听说花开院家回来之后，就向四国，九州岛，本州岛的渔民船队宣传，东海有一个随时可能吞噬船只的诡异区域，称作龙三角，希望各位出海的时候小心戒备。
而从御门院中流出的口风中，似乎在说什么“神明换代”之类的事情，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3.
火鼠裘的事情没有下落，黑川接到天海的纸鹤，这才知道天海从武藏国的寺院离开，前往关东地区，和另一位家臣一起主持修建江户城。
……就是他后来住的东京。
黑川心情稍稍有点复杂，好像此时此刻他才稍稍有了一点物是人非的明悟，……这种时间变换的苍凉感，于是黑川掉头就往江户走，他一定要在江户建城的时候买下许多地皮——这样回到未来以后，就能成为大财主了。
似乎是因为天海精通修行法术的缘故，德川家康将建城的事情交给他，希望天海能按照京都的布局，见一个符合风水阴阳的场地，好维系自己的千年不变的统治。
黑川来到江户之后，只看见了荒凉的入海口，到处是芦苇和河滩还有沙石。
天海看见他非常高兴，这几年天海在德川麾下非常受重用，尽管已经到了老死标准年龄，但还是气势昂扬。
“这里出了一点问题。”
这里常年无人居住，滋生了一只蛟龙，或者说长了角的蛇也可以，听说以前是作为水神在这里受百姓供奉，但是对于江户城而言，身旁睡着一个大妖怪或者神明都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所以还是杀掉为好。”
“一劳永逸。“
说出这种话的天海还真是非常干脆啊。
想必权力的滋味非常好。
“赶走不好吗？”
黑川问，“你杀了儿子，就会跳出为孩子报仇的父亲，杀了父亲就会有爷爷出现，妖怪这种寿命很长的物种，子子孙孙无穷尽的。”
“这个……”
天海说：“但是蛟龙一直深潜在海底，似乎对我们生了防备的心，一直不肯出面。”
“我来吧。”
黑川撸袖子就上。
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他希望天海开城的时候，在江户城附近给他留下一点点地皮，一点点就好。
是非成败，能否发财，就看天海了。
那只蛟龙潜藏在海底深处，黑川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妖怪——非常漂亮，符合人类的美学。
也非常大。
黑川还没靠近，那蛟龙翻了个身，不仅引起滔天巨浪，还差点把黑川卷走，要知道他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才蹭过来的。
幸好黑川抓住了海底的石头这才没有被冲走。
他一点一点走过去。
先抓了抓蛟龙的胡须。
这东西非常滑，上面有厚厚的粘液，而且越是靠近，越能察觉人类体型的微小，真得好像如砂砾一般。
黑川总觉得自己在戳克苏鲁的屁股。
“喂——”
“你好——”
“请问可以打扰一下吗？”
“很抱歉影响你睡眠了。”
尽管说了很多话，但蛟龙还是一动不动，以至于黑川不得已放出怪物，尽管是在水底，但是组成怪物的介质好像来自于其它维度的空间，晃动的海水没有给怪物造成任何影响。
怪物仰天长啸。
“吼————”
发出的声波造成肉眼可见的动荡，在那一瞬间，海水呈现某种规律运动后独有的波形纹。
真的厉害。
就算是主人的黑川也不知道这东西的运作原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