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最终还是不知道牛舌好不好吃，他对这道菜一筷子都没动，虽然日常里鸡鸭鱼肉也吃了不少，但是牛舌——还是太直白了些，一口下去又和这四蹄牲畜间接接-吻的嫌疑，黑川做不下这个心理准备，最终还是没有勉强自己，从喜右卫门的描述中感受这道美食的滋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永吉老师面色红润，他突然张口对妻子说：“明天我们去一次八幡宫如何，听说最近神社里正在举行拔禊祭祀。”
永吉太太听见这话一愣，随即扭过头去闷声：“好好地饭桌上你谈这个做什么。”永吉老师按住她的手背，轻声：“这不该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道障碍。”
那边永吉老师和妻子互诉衷肠，这边喜右卫门捂住眼睛吃菜，“辣眼。”
看看他这见不得情侣发狗粮的样子。
不过黑川看看老师又看看喜右卫门，“明天我们一起，”他放低声音，“仙灵出事后各个神社都在准备仪式，去打探打探也算是摸清敌情。”
敌情。
瞅瞅。
去“敌人”老窝里。
黑川还是蛮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真理。
回到酒店之后众人好生修整，次日早上简单用过餐，就在导游的带领下往八幡宫去，路上正穿过市中心那交错复杂的道路，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一行行走在街面上的巫女，他们穿着艳色的服装，在雪地里十分夺目。
永吉老师先看过神官巫女，接着又看见一个男子，正是站在队列前面的谷口先生。
他迟疑的看看妻子又看看谷口先生，小声说出原委，永吉太太十分体谅他的心情，就说本来神宫仪式就不是永吉先生所爱，她不想看见喜江勉强自己，“你去吧。你若是不放心，我和导游一起也好。”
不过永吉太太孤身一女子也不太好，最后商议之下就是黑川和永吉太太一起，半路上黑川又拜托喜右卫门看望一下老师，免得意外发生。
最终分成两队，导游，永吉太太，黑川一起，永吉老师和喜右卫门一起。
永吉老师下车匆匆过马路，找到站在路面上的谷口先生，他正在迎接吉祥天的神龛，就是请一座神社供奉在企业内部，避免邪灵厄运等不好的事情发生。
永吉老师听黑川介绍过这件事，他没想到那些人居然真的同意用吉祥天来振奋企业……简直是开玩笑，他有心劝一劝，于是说：“我教书的时候没有见过多少厉害人物，不过几个学生里面倒也有毕业后涉及商道的，您若是方便，我可以帮忙联系。”
“人类从小小生灵成为占据地球的霸主。”
“想必靠的不是什么神灵庇佑，而是人类自生的坚韧和拼搏。”
道路上，永吉老师小声说话 ，远远看去，和谷口先生并成两个不起眼的黑点。
他们身后艳色衣裳的神官巫女，像是一个个压在地上的小红点。
站在三层楼窗边上的两个存在——喜右卫门和吉祥天，把这幅景象收入眼底，喜右卫门站在扶梯把手上，身边站着面无表情看着永吉喜江的吉祥天，那股子冷漠的意味害的喜右卫门浑身发毛，他甩甩尾巴，“你不要伤害他哦……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吉祥天身上穿着唐式的瑰丽宫装，美丽世间难寻，“你想多了，我无法伤害他。”
“他的记忆海中有高天原，但是他不信仰高天原。”
“哈？”
喜右卫门一脸迷惑。
只见吉祥天转过头：“你说，为什么神明需要人类灵魂做的神器？”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看野良神的时候挺多疑惑的。
“为什么神明需要神器，为什么夜斗失去神器以后就什么力量都发挥不出来？”
“为什么高天原里面的宫侍可以随意囚禁七福神（划下神明都无法打破的结界），甚至说出‘失去神器的神明什么都不是’这种话”
“为什么建御雷神的神器甚至可以毫无惩罚的杀死建御雷神，逼他换代”
“神器这么厉害，还要神明干什么”
总而言之，疑惑真的很多。
感觉野良神里面的神，对人类的需求度和依赖度真的非常非常高。
第153章 吉祥之死
喜右卫门听直子说过神器这东西, 就是神明和人类的灵魂接下契约, 由此把灵魂变为专属于神明的武器, 神灵使用这种专属武器会释放非同一般的力量。
但到底怎么个弄法, 喜右卫门和直子还属于新手上路, 两个人一起闭眼摸瞎，今天听吉祥天谈起这个，喜右卫门竖起了耳朵。
——现今的神明是依靠人类信仰而存在的。
喜右卫门点点头, 这个是自然, 世界上哪个神明少得了香火祭祀呢。就拿他自诞生以来惯有的常识而已——被人祭祀的才叫神明，人烟鼎盛的才叫神社。
——所以神明必须依靠人类才能使用力量。
喜右卫门点头——却又突兀的迟钝下，他仰着脑袋看向吉祥天，十分不解，又带着点不安，这种不安在咖啡馆里发生过，那个时候谷口先生和黑川两个给他解释什么叫做神明，神明从来不分正邪, 神明天生带来灾难，完全颠倒了喜右卫门的认知，现在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现了。
“……是什么意思？”
吉祥天面部表情, 声音也是一贯的平淡：“这种话难道还不好理解吗, 神明依靠人类，神明失去人类以后什么都不是。”
“首先我们假设神灵生活在另一个维度的空间里面，我们称其为高天原，其次我们创建高天原和人世之间的联系, 不是天之浮桥，而是人类的精神信仰。”
“每当世界上有一个人类信仰高天原神明的时候，精神信仰就会化成一道细丝连接到另一个维度的高天原世界上，呈现出一个小小的水滴。”
“一个人的精神信仰是一个水滴，十个人的精神信仰是十个水滴。高天原之下有一片精神海，那是信仰众精神凝成的海洋。”
“高天原神明对人类的作用力，不在于施展现世的惩罚手段，而是惩罚人类的灵魂和精神，祂们用汤匙搅动人类的精神海，这种痛苦就反射在人类的身体上。”
“这个汤匙就是神器。”
“是人类灵魂化成的武器。是神明接触人类精神的工具，没有神器，神明就是一个废物。”
吉祥天看向正在楼下努力劝说谷口先生的永吉老师，“同样的一个人的精神信仰没有具现在高天原中，神明同样无法惩罚他。”
“一个看不见神明，无法和神明结缘的人，在神明的管辖之外。”
喜右卫门努力辩解：“但是还有一些神明的力量不仅作用在人类的身体上，还有天气，季节，时令，植物生长，经济复苏……”
吉祥天瞥了他一眼：“那不是神，那是人类自己的力量。”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迟疑说道：“……不，也不一定。”
“……在神明还没有全部变成信仰神之前，自然神尚可以借助天地之力，施展强大的力量，但是随意神明更换，现在的神明已经完全变成信仰神，想必也没有多少神明会再使用天地间的力量了。”
喜右卫门的疑惑越来越多，“为什么自然神不需要人类的信仰，为什么高天原的自然神要向信仰神转变，为什么神明需要人类的灵魂——好吧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他看向楼下的永吉喜江：“为什么……神明是神明呢。”
吉祥天摇头：“我不知道。”
“人类是人类，妖怪是妖怪，神明……我不知道，我无法对自己做出定义。”
“我在这个世界甫一睁眼就是作为被信仰的神明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正如人类诞生于母亲的胞宫，我诞生于人类信仰的海洋，人类的婴儿学会进食，交谈和走路，我则学会捕获信仰，施行恩惠，还有收集神器。”
“我在睁眼的一刹那就知道，人类的信阳是维系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命之泉——一旦我被遗忘，来自信仰的养分脐带就会被斩断，我会和花儿一样腐烂死亡，但是不会留下任何尸体。”
这种悠长仿佛年迈者语气慢慢从吉祥天的口中吐出，带着几分看破红尘的疲倦和病人死亡时特有的腐烂，腐烂，喜右卫门吸了吸鼻子，他隐约闻到一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恰如黑川的形容，像是臭水沟子里面的腥臭。
吉祥天要死了。
喜右卫门隐约想起他们两个第一次在酒店见面时，这个女神说“如果不是我快要死了……”
“你……需不需要帮忙？”喜右卫门吞吞吐吐，“我是指我力所能及的那种。”
“你帮不上。”
吉祥天摇头。
她身后捏住衣领，顺着肩膀慢慢往下扯，那繁丽的宫装落地，像是一地揉-碎了的花瓣，玻璃外的阳光和雪光洒进，一切白的刺目。
喜右卫门是猫，是一个对人类生理-特征不怎么过敏的猫，他对吉祥天赤露的身体不敢兴趣，直直盯着吉祥天背后那占据大片面积，几乎将她整个人吞噬的黑斑，内里如黑洞一样不详的黑色，边缘是近乎邪恶的紫黑。
这虽然不如赤红的伤口一般血淋淋，但是也让喜右卫门知道，吉祥天将因为它而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