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真心(爱干饭的团子)

一场简单的会议结束，曲明砚依旧穿着独属于他的精英制服。
外面的天渐渐黑下来，时间接近七点，众人下班后陆陆续续离开，曲明砚随手打开办公桌边的投影，调到新闻频道，点上一支烟。
暗色的银纹皮带将肩上的爵位勋章衬得发亮，缭绕的烟雾穿过制作精致的银丝眼镜，其实……找不到凶手也行。
曲明砚淡淡想着：就当那废物多行不义，咎由自取。
“叮铃铃，叮铃铃……”
扣在桌边的手机响了，曲明砚抬手接下，对面是治安局值班血族警察的声音：“曲侯爵。”
“有凶手来投案了。”
曲明砚神思微震，落手掐掉烟，正准备往外走，却听新闻频道的女主播播报声一字一句，清晰传入耳膜。
“下面播报最新消息：归国公爵洛小池临危受命，继任新任财经司副司长。”
“洛公爵将于今晚八点在金地大厦一层举行新闻发布会，面向社会公众，发表就职演说。”

向外走的脚步一顿，曲明砚瞳孔震动，抬在耳边的手机差点落了地。
靠着一贯的冷静将手机放下，曲明砚亲自提审了那个投案自首的凶手。
凶手十分配合，所供犯罪事实与现有证据完全相符，可以移交法庭结案，整件事情，跟洛小池一点关系也扯不上。
可是明明此前种种证据和疑点都指向他……
洛小池将在今晚继任新的财经司副司长，正好凶手就在这个时间点来投案，太过凑巧——隐匿的寒意窜上指尖，曲明砚头皮微微泛起麻。
他还是去了金地大厦。
这两年经济下行严重，许多贵族不愿意再为了面子负担金地大厦的开支，洛小池以低价全部买下后，开始渐渐允许平民进入。
故而，今晚的发布会上，无数记者和相关人士聚满了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除了抢新闻，还是想见见这位传说中凭一己之力炸沸整个贵族圈的新公爵。
周围的声音有些吵，时间接近7：50，洛小池还是没有出现。
曲明砚挑了个中间的位子坐下，简单“嗯”过几声接受周围人的问好，便将双手交叠随意搁在腿上，目光微微沉。
七点五十九的时候，忽然，外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洛公爵到了！”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噤声整理仪容，起身转头向外看，曲明砚身边有几个甚至直接离开座位，悄然又恭敬地向门边挪，以求能早看洛公爵一眼。
曲明砚交叠的指节慢慢收紧，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更何况洛小池根本就不是吸血鬼，他的身体又不好，怎么能做到………
忽然间，曲明砚的指节狠狠一顿！
传闻中的洛公爵随着两排亲卫的护送缓步进屋，看到人脸的那一瞬间，曲明砚所有安慰自己的微末说辞全部被打破，像是一层窗户纸，飘飘散散，十分惨败的落在地上。
他看着洛小池的脸。
记忆中，那张随着时间逐渐淡去的脸开始清晰起来，曲明砚的目光随着他走。
曲明砚是一个极度理性的人，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洛小池“哒哒”的脚步，之前在治安局审讯凶手的所有的怀疑被怦然击碎，曲明砚不想去想任何关于凶案和政局的事。
他的眼眶悄悄润起涩意，不知道洛小池会不会看他一眼。
四年了……
四年不见，哪怕洛小池不自觉往他这儿偏一眼目光，再几分自然或不自然的挪开，都足够令他欣喜。
可……，洛小池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一步也没多停。
身着白西装的青年就那样在亲卫的护送下稳步走上高台，淡然垂眸，有条不紊地调整着话筒。
底下成排成排的摄像机和闪光灯已经不会让他感到任何怯懦或不适，他随意笑了一下，眼睛弯起，面向公众，说起了自己继任财经司后的新规划。
洛小池立在聚光灯下，眼眸明亮依旧耀眼。
只是四年前，他被这群天生处于优越地位的吸血鬼贵族压着，被迫做血仆，做情人，连走进大厦都要用命来求，在其中一直找到25层一无所获也不敢跟任何人说。
现在，他买下了整栋金地大厦，将整个吸血鬼族的经济命脉，握在了自己手心。
从头到尾，脱胎换骨。
曲明砚的世界安静下来，高台之上，洛小池讲了什么，他其实没听清。
台下记者和民众们在欢呼什么，他也没听清。
一直挨到演讲结束，曲明砚的嘴唇有些干，眼看洛小池抬步要走，曲明砚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他的方向跟去。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背影此时就在眼前，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只剩几步之遥的时候，曲明砚看到了洛小池残留着一点疤痕的后颈，留疤的位置与他曾经落口咬下的海棠花标记位置一致。
是他的小池……
曲明砚继续向前走着，双唇分开，正欲张口，就听一声：“小池！”
曲明砚的脚步顿住，不好的预感随着心跳疾速攀升，他看到门口，原本被清空的场地上停下一辆车。
正是自己那天在寄畅园看到的，白色的那辆。
有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正穿着黑风衣立在门边，唇角含笑，基础款的白衬衫衬出一张阳光干净的脸。
洛小池朝他走过去，绽开一个温和漂亮的笑。
那笑在很久之前，曲明砚也曾拥有过。
曲明砚的掌心渐渐渗出冷汗，变得冰凉——四年之前，洛小池爱他的时候，每次见到他都会这样抱过来。
短发蹭蹭他的脖颈，喊“明砚”。
“明砚，今天累不累？”
“胃药放在你包里了，饭后记得喝。”
“晚上在外面看到了很好看的小摆件，想送给你，龙猫诶，你喜欢吗？”
只是那时候，他给洛小池的回应并不多，甚至脸色一直是冷冷的。
像是冰块，浇灭了少年倾尽付出的热情。
但现在，那立在门口的男人正拿着西装，上前两步给洛小池披上，认真保证着：“车里开着暖气呢，外套都熏热了。”
“现在是早春，你身体不好赶紧披上。”
洛小池双手拢了拢外套，跟着他向外走。
男人又热络的问着：“今晚想吃什么？我看看我会不会做。”
“吱——————”
曲明砚的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外面的喧嚣都与他无关，热闹与人群仿佛离得越来越远。
他的头有些重，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曲明砚慢慢转过头。
剧烈的情绪向来能被他极好的隐藏起来，他走向自己在圈内的熟人，喉结滚动，准备问一句他们是什么关系。
但还没走到熟人身边，就听一侧的议论轻浅入耳：“那个小哥哥好帅啊，是洛公爵的谁呀？”
“啊？你不知道啊？那我告诉你哦，那是他的未，婚，夫。”

“是吗？好般配啊，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耳侧的声音还在继续，曲明砚右手渐渐握紧，听另一个人回答：“他未婚夫爆料给我们报社的啊，他们会在三个月后订婚，只是因为洛公爵任职的事给压下来了，明天就上报纸。”
“天呐，洛公爵那么年轻，事业有成，还有个温柔体贴的未婚夫，上帝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啊……”
曲明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动步子往外走的，坐到车里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眼花，窗外的景物几分陆离。
他命令司机发动了车子。
与此同时，另一边。
宋逸明坐在驾驶位，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探出去，将车内温度调得更适宜一点。
抬眸，从后视镜看一眼靠在后座的洛小池，青年脸上明显的疲惫让宋逸明眉头微微蹙起：“小池，今天还去沈老师那儿吗？”
“去。”洛小池慢慢呼出一口气：“他帮着我们一路走到了现在，应该去拜访。”
不料，话刚脱口，“叮——”
手机里弹出一条消息。
洛小池垂手点开。
沈老师：【小池，我今晚约了美丽的夫人吃饭，你和逸明不必来了，我们改天再聚。】
喉结轻轻滚了一下，洛小池抬起眸，慢慢坐正了靠在车后座上，周身的疲惫逐渐显露，精神也跟着松懈下来。
他对宋逸明说：“沈老师说不用去了，回家吧。”
“嗯。”宋逸明一边应声，一边将车转了个弯，随口问着：“你还没说今晚吃什么呢。”
洛小池眼睫微动，思索片刻道：“螃蟹？”
“不行。”宋逸明拒绝：“医生说了，螃蟹性寒，你身体不好，还是不吃或者少吃的好。”
“嗯……”洛小池含糊的应着：“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饿死算了。”
宋逸明“噗嗤”笑了一下。
前面有菜市场，宋逸明转个弯将车停下，问：“蟹黄蒸蛋可以吗？”
洛小池的眼睛亮起，表面高冷地点点头。
买好螃蟹回家吃完饭，已经是夜里九点，看着保姆收拾好碗筷，宋逸明起身准备离开。
“已经九点了。”洛小池道：“太晚的话可以留在这里，我让管家帮忙收拾一间客房。”
“不用了，我爸最近身体不好，我想回去多陪陪他。”
“好。”洛小池起身，临走时，又给了宋逸明一些钱，让宋逸明买些东西，代他向伯父问好。
宋逸明答应，抬步走下台阶，走到车边，打开车门的时候又回眸，不放心地看了洛小池一眼。
四年过去，清瘦的青年早已褪去了年轻时的稚嫩，以前那双碎了星辰的眼睛微弱黯淡，像是盛着一汪水，温和与沉稳在其中揉碎。
清风刮过，撩起蓝色衬衫的一角，有些凉，洛小池低头轻咳了一声，宋逸明眸光立刻颤了颤。
他张口，一句“抱歉”卡在喉咙里，半晌没说出来，最终上前一步，只道：“小池，有哪儿不舒服立刻给我打电话。”
洛小池对他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车子扬长而去，洛小池关上门走回屋。
特聘的管家已经帮忙收拾好了房间，香薰点上，洛小池让他去休息。
房间内的小灯昏黄暗淡，洛小池不喜欢开那么亮，现在的光线于他而言，是正好。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注射剂，仔细摆弄着。
其实，他也知道宋逸明那话是什么意思，毕竟除了几个很熟悉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只是假结婚。
宋逸明的心思不在他身上，却觉得自己占了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每天悉心照顾，只不过是想弥补一些心里的亏欠。
其实大可不必。
毕竟洛小池需要一段看上去稳定的关系回归京都，掩人耳目；宋逸明需要找一个爵位很高的人联姻，以保住宋家破败不堪的生意。
朋友而已。
思索间，细长的针头刺入手臂，洛小池慢慢将那一支药剂推入血液。
这种药剂是沈老师给的，对身体的危害很小，一周注射一支即可保证他从头到尾看起来都像一个吸血鬼。
洛小池回归京都，是有了更重要的事想去做，他需要权位，但他不想变成吸血鬼。
所以，用药物掩盖人类的气息和特征，是最好的方法。
就是有点疼……！
“啪嗒”一声，注射器落到地上，洛小池的右手微微打着颤，额间渗出汗，几分无力的倒在床头缓气。
约莫半个小时后，身体的不适渐渐消失，洛小池起身洗澡，而后关上小灯，很温柔地哄哄自己：“晚安，好梦。”
洛小池第二天醒得早，其实，也不算醒。
只是迷迷糊糊地感觉身体有些热，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几次睁开眼又疲惫的合上。
肩头被被单磨出盈盈淡粉，青年喉结滚动，几分难耐的闷哼出声。
半晌，竟是慢慢伸手解开了自己的睡衣，自己帮自己…………
洛小池的身上落了一层汗，只一次就累得再次倒回枕头上，红唇吐息，点滴热气随欲上涌。
嗓子……有些干……
好难受……
洛小池的脚趾难耐的蜷起来，他安慰着自己这只是伪装吸血鬼注射剂的副作用，继续睡吧。
睡醒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叮铃铃，叮铃铃——”
搁在床头的手机震动响起，是一通陌生号码来电。
同一个号码一连打了七八通。
洛小池没有听见，也没有接。
再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身上依旧没什么力气。
嗓子难受得他一睁眼就猛咳几声，泛红的眼尾渗出泪，他一边默默吐槽着昨晚的注射剂，一边摸到手机，点开通话的第一个联系人。
“嘟……”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对面的呼吸微微重，许久不说话。
洛小池的视线几分模糊，咳过两声，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他对着电话喊：“逸明……”
“逸明……？”

第081章 风水轮流转
对面怔愣3秒，很闷地“嗯”了一声，似乎听出了他的不适，问他：“你在哪儿？”
“家……”洛小池的嗓音沙哑虚浮：“我家……”
“等十分钟。”
话音落，生怕被发现什么似的，通话火急火燎的被挂断。
洛小池的眼睛有些涩，好半晌，他施施然放下手机，开始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数羊。
身体的干热灼得皮肤微痛，洛小池一秒又一秒地挨着，不知什么时候又几分无意识地合上了眼。
曲明砚带着医生来。
到的时候青年又模模糊糊的睡着了，医生说洛小池是胡乱用药的副作用，导致发了烧。
打上点滴后，又嘱咐曲明砚记得半个小时量一次体温，另外要先仔细为他擦一遍身体，落落汗。
曲明砚点头，让医生离开，又凶走了洛小池的管家。
为防止人病得更严重，曲明砚关好门窗，轻手轻脚地将空调调到一个适宜的温度，紧接着，面料极好的锦被被拉开，布满褶皱的白色床单上，洛小池将自己的睡衣扯得凌乱，几星斑白不规则的散在腿根。
曲明砚喉结动了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去浴室翻找出备用的新毛巾，沾上水，慢慢替他擦拭。
青年的长睫敏感地打着颤，指节轻动两下，不一会儿，睡衣被完全解开，湿热的毛巾逐渐掠过平坦的小腹，撩过人鱼线，一点点擦至胸膛……
洛小池闷闷哼了一声，睁开眼，扩散的不适让他花了几分钟才将视线重新凝聚。
他看向曲明砚的脸，银丝眼镜勾勒的侧颜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只是曲明砚为他擦脖子的时候，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有些无措。
对上他眼睛的第一秒，曲明砚先是有些慌乱，他将目光别向另一处试图逃避，但很快又像是在风雪里冻久了的旅人终于找到一汪温水，他迫不及待地又望回去，眸中无数思念，愧疚，迷惘都溶碎在那汪水里，无数桀骜丢盔弃甲。
他想他。
日思夜想……
曲明砚望着洛小池的眼睛，好半晌，青年的眼睛轻轻弯了一下，他望着他，喊他的名字：“曲明砚啊……”
随即唇角勾了勾：“我估计……又没睡醒。”
洛小池再次闭上眼，他这两年的身体差的有点厉害，风一吹就要咳嗽，一个发烧搞得跟渡劫似的。
不过现在……似乎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手上的点滴一滴一滴落着，睡梦中，洛小池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
曲明砚慢慢松下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洛小池意识不清，没有赶他走，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庆幸。
他坐在床边，目光轻轻落下，画笔似的，一笔一划描摹过青年的眉眼，也分不清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只是想记住，贪婪地将他的眉眼刻进记忆里，以防以后再被推远。
终于，下午的时候，洛小池醒了。
意识到他是真实存在后，又立马对他客气起来，他道：“不好意思，打错电话，叨扰曲伯……侯爵了。”
洛小池的精神渐渐好起来，他坐好，自己利落的拔掉手上的针头，落指按住手背上的医用棉，道：“这次用了多少钱，我会全数还给你，请回吧。”
“小池……”
曲明砚顿了顿，他喊他的名字，像是攒了很久才终于喊出来，尾音发哑，楚楚可怜。
可洛小池依旧对他很客气：“侯爵辛苦了，如果想在这里讨杯茶喝，也是可以的。”
曲明砚终于按捺不住：“四年不见，你就非要对我这么冷淡吗？”
他不明白：“我们是陌生人吗？”
闻言，洛小池轻轻呼出一口气，起身，迈步走向门外。
他拿起茶壶认真倒了些热水，动作习惯，与以前在曲家别墅做管家时一般无二。
曲明砚心绪浮起，却听对方道：“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