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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肆六)


肖玉词心想,你不也一口一个?你不嫌烫嘴?知他话里其实是关心,没真调侃出来,笑了笑说,“不烫,这天冷得冻霜,吹两口就凉了。”
“今天不冻霜,出的太阳。”
“出太阳还不是冷得要死,又不是过夏天,短暂回暖,过几天更冷,我看了天气预报,才几度,到时候你多穿点别感冒了,别搁店里装什么大小伙,身体要紧。”
曹雁禾听他句句念叨,没忍住笑,“这么在你眼里我就跟个小孩似的,吃饭穿衣还得家长检查?”
肖玉词鼻尖一翘,满嘴忍笑,“回头我就不定时打视频抽查,看看你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难得当一回家长的感觉,小孩还是曹雁禾,怎么说都得让他装个瘾,但要真论起来谁更不靠谱,他占最多,回回都是曹雁禾照顾他,没谈恋爱那会是曹雁禾照顾,谈了恋爱之后更加理所当然,内心里就一声音环绕,“没办法,谁叫他是我的人。”就这种得瑟的感觉,特爽。
“随时欢迎。”
曹雁禾也乐在其中。
进站临走前,曹雁禾后备箱给他拖行李,刚转交于手,心里跟黑子空洞,十分不舍,仗着枯黄树荫与车的遮挡,肆无忌惮的把人抱怀里拍了拍,“抱一会,得有一个月见不着,还挺不习惯的。”
肖玉词头埋进他颈窝,呼吸一静一动,及其平稳,手环入曹雁禾腰际抱着拍了拍,“本来不难过的,你突然来这一出,鼻子怪酸的。”
曹雁禾揉揉他后脑勺,胸腔一阵闷笑,手掌托住他脸颊,轻轻往鼻尖上亲了一口,“又不是不见了,别哭一红鼻子回家,还以为到扬昌被欺负了呢!”
原本哭腔猛地被他话逗乐笑了,“神经,我又没真哭。”鼻子一吸,“我走了。”
伸手准备去接曹雁禾手上行李,反被握住手心,捏捏揉揉,四下无人,剩一阵风吹,肖玉词大脑还没反应,嘴唇先是短暂触碰,放开,最后吻到一起,舌尖勾卷,吸允转动,此刻所有不舍情绪转为一个湿漉漉的热吻,呼吸同进而同出。
等到分开,眼神一对上顷刻又笑得欢乐,曹雁禾手指抚他吻唇,指尖轻轻摩挲嘴上的软肉,轻轻笑了笑,“快走吧,回头赶不上车了。”
肖玉词轻轻点头。
“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曹雁禾笑着问。
肖玉词想一想,“…有的。”
“什么?”
“我屋里搁了盆花,彭媛媛送的,原本是放办公室的,我想着学校放假了没人在,死了怎么办?就给搬回家了,你要有时间就给他晒晒太阳浇浇水,别给养死了。”说得特认真严肃。
曹雁禾气乐了,“行,我保证给它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还有…..”肖玉词盯他看了一会,仰头往他唇上盖了一章,“我会很想你的。”
曹雁禾一怔,反应之后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发顶,“我也是。”

第67章
姚晶不善家务细活,洗衣做饭全靠阿姨支撑,也亏上天眷顾,得一清闲自在的好命,快五十岁的人手指嫩得像白馍,细软洁白,捡一束花枝左右翻看,再与花瓶对比对比长短,斜棱角一剪子落下,留个斜面倒尖角,手指捻住枝干,轻轻放入花瓶。
“前几天就听说你要回,还以为要晚几天,没想到几天就到了。”
肖玉词进门脱衣,屋里供了暖,热得跟蒸笼,“那我这是回早了还是回晚了?”
“不早也不晚。”姚晶手上动作一顿,看他一看。“这是你家,啥时候想回就回,难不成还得挑个良辰吉日八抬大轿接你回?”
肖玉词低头笑,“八抬大轿就算了,从扬昌到这儿,魂都给颠散。”
姚晶眉眼没抬,笑得乐呵,“真当自己是个公主?还八抬大轿?有这心也没这钱给你造。”视线注目焦点时刻在手上,香雪兰枝干光滑不多刺,分枝结得茂密,淡乳黄白的瓣,开得饱满圆润,姚晶路遇花点外,扎堆棒一撮,实在好看,忍不住买了回家,剪枝摆弄爱不释手。
“咱家破产了?”
“谁破产了?做生意才叫破产,我们家顶多叫失业。”剪一枝笑了声,“而且,就你妈这业务水平师资能力,不可能失业。”
肖玉词倾身坐上沙发,左右晃脑一圈,问:“我爸呢?”
“出差。”姚晶抬头对他笑,“还以为你俩老死不相往来呢?上赶着就问你爸,气都消了?”
“我气什么气,气的不都是他吗?拎包赶你儿子出门那会儿叫一个狠心,现在该气的也还是他,我能气什么?”
死鸭子嘴硬,一个德行。
肖克与肖玉词性格和脾气方面近乎相似,却似乎毫无意识,钢铁硬嘴,撬不动扳不开,死掘强硬,交流对话夹枪带棒,烟熏火燎,没一人知礼退让,往往钢对钢俩败俱伤,等心软下来时又脑子一散热,觉得刚刚说的那话有错,但碍不住面子,抡着气性生闷气,淤堵在心,等它自然而散。
遣肖玉词离家这件事,气性占大比,回过头冷却一番下来,又腌心的疼,觉得是不是说话过分了?罚重了些,夜里睡在姚晶身侧,翻身看了单薄的背,伸手揽住她肩,真丝滑布睡衣贴肉摩挲,手掌的热暖气流穿透丝绸面料,肖克舌卷唇皮,轻轻咬了咬,问她,“…..咱儿子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
“什么?”姚晶以为听岔了,翻身双眼盯着她,眼神诧异的又问,“你这话有什么根据来源吗?”
“你,我,还有家里子子辈辈,你看看,谁会喜欢男人?谁他妈男人跟男人在一起的?这不是心理变态是什么?”
“肖克。”姚晶气吼他一声,掐他胳膊肉,“你听听你这话,好听吗?要是玉词听见会怎么想?他爸,说他心理变态,说他有病,这话要抡你身上说,你会怎么想?”
“我也没真要说他,就——这事儿吧!”肖克抿唇啧了一声,“超过了我的认知范围,你懂吧?”
懂!怎么会不懂!教了大半辈子书,到了自己儿子身上,却无能为力的自废感。
“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肖克连摆手,啧了几声,终于放弃这个话题。姚晶往他胸口踹了一拳,半拉话又堵在心里,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点火燃得正旺,他一瓢冷水浇灭。
姚晶点坠修饰,掐去多余枝,左右摆晃白瓷花瓶,越看越是喜欢,嘴角咧唇上扬,仰头问他,“怎么样?好看吗?”
肖玉词一瞟,点点头,“还行。”
“什么叫还行?”视线绕花瓶左右又看了看,“我觉得挺好看的,颜色也不是很艳,摆客厅正好,一开门就看见。”至于摆客厅哪儿?还得观望。
“都挺好,你看着摆吧。”肖玉词揉揉眉心,
“——诶?”姚晶叫他,“你晚饭吃了没?”
肖玉词,“刚下飞机就往家赶,我上哪儿吃啊?”
“那——,”姚晶脱口而出想说妈给你做,脑袋一瞥灵光一现,她哪里会做饭?转而换了话,“妈带你出去吃?”
肖玉词摇摇头,“不吃了。”
肖克早些年和姚晶结婚那会儿,住的是公寓楼,两室一厅,七十来平,九零那会儿在临安光靠自身住公寓楼实属难上加难,但架不住家族底蕴深厚,一代一辈事属教师行业,大多在学校授课,小学,初高中,大学,面面包揽,也偶有志不在从师,转为从政,肖克教过两年高中,学业繁重而疲劳,毅然决然辞职,纯属闷头一热,而后焦虑上心,无为过一段时间,终是因为父母一句“供你读书不是为了啃老的。”,男人好胜自强,最是听不得这种类似的话语,当即闷头学习,考公,从政,不过是那几个小时之间的决定,却成了一生的兢兢业业。
姚晶与他结婚是在第三年,两人朋友相熟而认识,姚晶给人的第一眼,就是直观的美,不脱俗艳丽也不寡淡无味,大大方方,自信清雅的美,肖克见她一面便犹记于心,从认识到结婚不过两年光景,速度不算慢,但也不是冲动与兴趣,水到渠成理性占大成比。
往后日子过得也不苦,甚至称为好运加成,肖玉词读小学时肖克一家换了房子,从七十平的两室一厅换到如今的复式别墅楼。
爱情事业仅算完善,不说多轰烈深入骨髓,一路而来,柴米油盐咸淡自知,夫妻生活趋于淡然,浮如一滩平静的水,相识太久,脾气性子熟知透彻,不吵不闹,也算相敬如宾,育一儿子算乖巧懂事,前二十几年一直这样认为,偏半路回转杀个措手不及,同性恋?是什么?背驰人论,是给人知道了能戳断脊梁骨的事儿。
面儿往哪儿放?尊严往哪儿放?不行,不行,摇头抿唇思沉了许久,哪有什么天生遗传?祖上三辈传开,没听说谁喜欢男人,仔细一想,没准孩子学闹,叛逆期来得晚,等他静一静自然退去,动了些关系调到南方,拔高山林,是苦贫水紧之地,少去些狐朋狗友,几月之余能改回本性,也或许用不着几月,一月就能认错哭喊求饶,问题便迎刃而解。
他初心是这样想,可是一月两月,没电话没短信甚至认错之事,也算他异想天开。
许久未回家,陈设未变,手指蹭桌,灰尘没有,杂物没有,熟悉气息扑面而来,不多做犹豫,进门就直达床铺,仰头就倒,心沉入深底缓缓呼一口大气,姚晶和肖克很少触及他的房间,门不上锁不掩也不遮,偏偏股子里生出的隐私重要性,均不爱踏入他的房门,这也算好处,至少年少时的英雄梦没被翻个底朝天。
中学时代脑子溜窜飞快,一会儿是天一会是地,舞一棍子真当自己大侠济世,轮现在来说就是中二病,蜘蛛往自个面前晃一晃,心里都在想咬一口是不是真能变蜘蛛侠?想是这样想,但真没实施,有心没胆,乔德林则不然,纸巾包一蜘蛛咧个白牙呵呵直乐,吓得周围女同学连哭带叫,不得不放归自然,惋惜得不行。
蜘蛛侠没变成,最后差点变龟爷,乔德林老爹养一长寿老龟,据说年龄赶上他爷,住一单间别墅“海景房”,好吃好喝养着,真当太岁姥爷供奉,养龟长寿一秘诀,信了半辈子,乔德林手贱逮它玩,摸清皮肤肌理纹路,上手不过一两分钟,喙角咬准手指啃上去,磨了半秒,觉得湿露刺痛,甩手“抨”的一声,朝“海景房”的水里扔,后知后觉喊叫,原因不在疼,没牙的王八能尝出什么味?痛哭不止的点在于他要变身王八了。
“啊——,我操,我他妈不会变王八吧?”
肖玉词捧腹笑他,“变龟爷也不是不行,长寿健康,多好。”
“好个球。”乔德林生气瘪嘴,气堵胸闷,“除了吃就是睡,能有个毛技能,你看电视剧里多帅?能飞能打,我他妈才不要变龟爷。”
最后龟爷没变成,英雄梦戛然而止,成日里省下钱买的清风剑屠龙刀,武侠英雄漫画,全背了祸害学习的锅,被他爹直捣黄龙一窝全端,哭了好几阵,没用,全一把火烧个净,肖玉词也吓了一阵,生怕他爹也捡了点风声,给他窝里端个干净,于是心惊胆战等啊等,直到现在,那些东西依旧平静的“躺”在某个地方。
静如止水,呼吸律动随胸腔上下起伏,眼眸沉闭不过半小时,再一睁眼盯着天花板,虚晃白灯定点,再一逐渐拉近,才看清此时场景。
一路波转回家,却忘了最重要的事儿,得报平安,手指挪动在曹雁禾名字前,转念一想又换了界面,想他,特想,听声不过瘾,一个视频电话给他打了过去。
“到家了?”曹雁禾面笑如沐,亲切问他。
肖玉词点点头,“嗯,到一会儿了。”见他背景一晃,不像不在家,又问,“还没回?”
“加班,店里来一急单,快弄完了,弄完就回家。”
“晚饭吃了没?”肖玉词问。
静一秒,没声,笑着答,“…午饭吃得晚,下午两点钟才吃的,现在还不饿。”
“真的?”眼神虚眯盯他,“还记得你上回胃疼不?一日三餐按时吃,病了多得不偿失,花钱治病还找罪受,又不是找虐,自个多照顾好身体。”
“好,完了就去吃饭。”嘴上答应得爽快。
两人又没说话,盯着对方,静了一会,突然发笑,“怎么办?你才走了一天,我就很想你。”暗光映他侧脸,眸色晦暗深邃的盯着肖玉词的脸。
肖玉词冲他笑,“想也没办法,还得好多天都见不着。”
“临安下雪了吗?”
“今天没下,刚化开,可能过几天还下。”
“扬昌应该不下雪了,一年最多也就下一两回,雪景还是没临安好看,不过天气也冷,我待过一回冬天,刺骨的冷,风吹脸上跟下刀子一样,出门多穿些,别感冒。”
他难得多说些话,全是绕不开的关心,南北天气差异显著,特别冬天显见,国庆假期一过,南边依旧是夏,北方换了天,挨着冷风吹,吹完又降温,提早入了零冻的天,树梢了结成厚白透明玻璃罩,冻霜来得特早。
“嗯,我知道的。”肖玉词点头应他。
别人知他性子沉闷话不多,其实熟络起来,他的关心从来都是毫不吝啬。

第68章
乔德林心中对他有愧疚,稍少一许,平白时日没有感觉,等再见他时,愧疚鼻酸涌于心口,愧于他与霍思煜,牵桥搭线都是他,好好一直男,偏被拐了弯,真情还他妈付的流水,一流流到了千里之外。
半年没见,黑了,瘦?倒也不瘦。
“靠,终于回来了?我他妈还以为你爹真心狠连年都不让你回来过了。”
肖玉词笑,“倒也不至于。”
“怎么样?去了一趟感受如何?我听说卉南那地儿还挺不好待的,交通能通不?住土墙房还是草堆房?”乔德林眼斜打量他,“我瞧你也没瘦,倒是壮实了不少,不会去任劳任怨搬砖了吧?”
“我又不是去渡劫。”肖玉词瞪他一眼,“瞎造谣,人家那地儿挺好的,人好风景好,住的吃的都好,谁给你瞎乱传的?”
原是不信的,他走那日,电话没有,微信不回,仅一句短信凌晨五点静静的躺在乔德林的手机里,“我走了,去扬昌。”
去什么扬昌?为什么去扬昌,解释没有,电话关机,他急得乱窜,真他妈不是个事儿,一个电话打到姚晶手机里,姚晶叹口气,说,“二十多年来回叛逆,跟他爹反着干,一气之下给人调扬昌去了,头也不回凌晨收东西就走,我也是今早发现人走了的。”她握着手机突然笑了一声,“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他从小就乖,听话又懂事,逢人见了都得夸,一直都被我们拎着走,反而没了原本的脾性,走了也好,人长大了总要离开家去闯一闯。”愤恨悲悯,都是生而为人的情绪,他压抑在心底这么久的乖乖儿子情绪一刻倾发。
乔德林不再说什么,握着手机好半响没说话,扬昌在哪儿?不知道,百度一搜,都说是清苦悯怜之地,图片映射在他眼里的是山,还是山。
“明年还去吗?”乔德林不再笑,问他。
“还去。”
“你爸气还没消吗?”他又问。
肖玉词懒懒一靠在身后的椅子上,盯他半秒,“不知道,出差了,没见着面。”
两人坐餐厅靠窗,一左一右,面对着面,都没说话。乔德林对肖克,印象还真不好,不,应该说是肖克对他印象不好,乔德林谈男朋友这件事,还真不稀奇,三天两头换一个,回回见着他身边都是不同的人,喜欢男孩这件事吧!消化消化倒是能慢慢咽下,过度频繁所致,无论男女还是男男,都一律归为渣渣。
“说真的,我还挺佩服你爹的。”乔德林一件纯黑打底,絮毛攘光亮,面上不见皮肉笑,仰前单手撑桌托下巴。
肖玉词一怔,突然又笑,问他,“佩服他什么?没把我打死?”
乔德林跟着笑,“我说正经的。”眼神瞟他一眼,“单靠我对他的了解,还以为你得关禁闭绝食,再不济打晕拖医院检查是不是脑子坏了,但我真没想到他知道这事儿之后特平静的把你给“处理”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爸知道我不正常那会儿怎么做的?”
其实不愿回想的,他嘴上提起一字一句如片羽轻飘飘带过,好像连哭都很少有,只记得夜里孤零守月,巨大的寂静笼罩,低声嘶吼愤怒,好像连续做了几场梦,醒来依旧一片白芒。
“糙汉的大老爷们,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损法,足足关了一个月,差点没把我逼成神经病。”一间房一张床,家具少有,电子设备没收,就一心理战,抓心挠腮憋着一口气,足足忍了一个月,出关即刻大吵大闹,摔桌子出口汇萃,有一例子再回看肖克的反应,简直小巫见小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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