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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肆六)


“叔,这能看见啥?全是人,新娘头发丝都看不清。”
“是你矮,我看得很清楚。”曹雁禾反驳他。
小与又朝肖玉词问,“哥,不理他咱们去前面看。”
肖玉词也嫌前面挤得慌,他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摸远了看一会就成,是在没必要去人挤人,他摇了摇头,说:“我也不去了,就在这看。”
小与也不失望,一副明了的表情,“好吧,那我自己去了?”说话自个跟泥鳅似的,往人群里窜来窜去,朝中间缝里挤,不一会就没见人了。
人全朝前面去看了热闹,门口摆饭桌处没了几个人,两人找一高处站着,往门口看,扎花的婚车终于到了门口,前前后后来了六辆,新郎先下车,干干瘦瘦一小伙,个儿不算高,穿着一身略宽松的西装,像是租的,有点不合身。
新娘还不能下车,当地人得看时辰,得到了那个点才能下车,没等多久,车门旁边站了俩妇人,打红伞换红鞋,再由新郎背着过家门。
这是传统马虎不得,新人不知,全由一旁得道的妇人指导,肖玉词第一次见,看得认真仔细,偶有不懂问题,还会问一句身旁的曹雁禾。
新娘穿了秀禾,盘发插簪,一群人密集围作一团,攘攘闹闹,瞎起着哄,一路簇拥到了堂屋,肖玉词站在一侧,冷不丁被人挤了一下,啥也没看见。
曹雁禾问他,“还去看吗?”
“人太挤了看不见。”
曹雁禾笑了笑,“我举着你?”倒也不用。
两人终究没去看,只知堂屋一阵欢声笑语,曹雁禾说进门要敬公婆茶,红包改口,女方家一次,男方家也要改口的。
其实婚礼习俗大差不差,唯一就是流水席临安还真没,一般都是酒店宴请宾客,肖玉词跟着姚晶去过,没啥意思,吃完饭就走了,再没后续。
小与挤着人群,朝缝里又钻出来,咧个大牙笑嘻嘻,朝肖玉词晃了晃手,“哥,我要了两个红包,嘿嘿。”一路小跑,耳鬓泌汗,一手夹着红央央的红包晃呀晃,跑到肖玉词面前展示炫耀,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喘气。
肖玉词兜里还有一包卫生纸,抽出一张递给他,“擦擦,全是汗。”
小与高兴,乐呵乐呵,胡乱一通在脸上擦干净汗水,说了声,“谢谢。”
为了俩红包挤得汗流浃背,乌泱泱一片人,都找不出缝钻,偏就这小子能如鱼得水窜个满屋跑,还顺带要了俩红包。
“里面到哪步了?”曹雁禾问他。
小与说:“到敬茶了。”
“还没结束?”
“没。”
“你就当人宾客面去找人家要红包?”
小与截然了当,“对呀,我趁着大家起哄顺带要了红包,我就要了一个,嫂子就给了我俩。”手指比了个二的数值。
曹雁禾伸手揉他头发,笑了笑“那你挺牛。”

第41章
下午饭吃了半碗,实在没胃口,闷燥天气最是喜凉,太阳底下火烤似的,吃炒菜没啥胃口,就着素汤缓缓咽下。
没过一会撤了场,热闹氛围说散就散,只剩一地白色污染垃圾,面太广剩下几人扫了好久,收拾完已经乌漆嘛黑。
曹雁禾伸个懒腰,领着肖玉词往小路走,说是小路,其实就是往田地里钻,收了秋,一片田地抽干水种的玉米,早就熟了收回家,只剩麦秆干枯泛黄一捆捆拴好放在田地里。
这会肖玉词在前,曹雁禾在后,电筒打光,朝着绿叶竹林中走,“今儿没见你吃多少?晚上要我煮面给你吃不?”
肖玉词背光,带个眼镜,度数虽低,但在夜里就是弱视,得仔仔细细看清,“我不饿,吃不下。”
天天就逮着他吃饭多少的问题,是嫌他太瘦?
其实也不瘦,就是眼看着瘦,上秤份量还是很重,来扬昌几个月足足长了十斤。
“是不是特无聊我们这?”
肖玉词拨开草林,踏左脚,“也没,就方言有些不能听懂。”
“哪句?说了什么?”曹雁禾问他。
肖玉词想了一想,“就今天…你二叔问我,有没有婆娘,我没听懂。”肖玉词用的方言描绘,地方口音他也说不准,带着调,尾字音向下转。
他扭头看曹雁禾,“啥意思?”
曹雁禾笑得乐,“问你有没有老婆,你怎么回答?”
“我哪知道是什么意思,就…点头咯。”肖玉词往前走一步又说,“我说他怎么看着我笑,原来以为我有老婆了?”
“这下全村都知道你结婚了,没人敢来要你联系方式,多好?省心。”曹雁禾耸耸肩,脸上笑容不减。
“怎么我来一趟就结婚了?是不是下次来就该当爹了?”
“没准下次来就真结婚当爹了。”
虽知他在玩笑,可是心里泻了气,连带着动作也一顿。
没话说,只能尴尬一笑。
夜里又失眠,不知是两个人睡不习惯还是认床,辗转反侧无论数羊还是数星星,无一成功,他又问曹雁禾,“睡着没?”
床一侧躺着的某人摇摇头,“没睡着,你又失眠了?”
肖玉词单手撑着脑袋,侧躺看他,“嗯,我又睡不着。”
其实曹雁禾也不困,闭眼思神,肖玉词左右翻转他都知道,只是没打扰,看他得翻到什么时候,没想到半小时不到,他最终缴械,开口叫他。
“要我唱睡眠曲?”
肖玉词点头,“也行,唱来试试吧!。”
曹雁禾手指往他眉心轻轻一弹,“想的美。”
肖玉词抬手揉了揉,“就唱一句也行,我不会笑你的。”
“我怕你会爱上我。”
没见人怎么不要脸。
话题戛然而止,曹雁禾见他没说话,又闭眼静躺,又过半分,他又开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曹雁禾没动,“嗯”了一声。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又觉话题太突兀,加了句,“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理想的对象?”
他太好奇,太想知道他的感情。
曹雁禾想了想,认真回答,“…这问题要搁我十七八岁那会问我,我肯定会说长得漂亮,乖巧,文静,孝顺的。”他侧翻身看着肖玉词的眼睛,“现在我二十八岁,要说喜欢的,没有,理想型,没有,就按照我自个本心,喜欢就是喜欢,不打马虎。”
喜欢就是喜欢,不打马虎。
我对你龌蹉惶恐的喜欢,也能被你知晓吗?
悠长绵延夜色,风影汇入玻璃窗,照一片灰白落在实木桌前,肖玉词就躲在那阴暗底下,心思如晦。
他扯嘴一笑,借着夜色掩饰心里惶恐慌乱,心中一阵酸楚,想起前不久时在彭媛媛桌上看见的张爱玲语录汇本,原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遗憾,然而最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
遗憾我对你的爱,只能言在心里而不是嘴上。
先前觉得爱情是肉麻之事,男人心里最是厌烦扭捏作态,可到了今时今日,他倏然觉得,男人女人,陷入爱情,毫无例外。
他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顿了顿,然后又说,“喜不喜欢的,还不是得看你。”
“看我?”
肖玉词点头,手指朝曹雁禾的心口处指了指,“看你的心,嘴会骗人,可是..心不会。”
他欲将手收回,反被曹雁禾一把我住,攥在手心,“心也是会骗人的。”肖雁禾嘴角一勾上扬,笑得深沉闷哼,他又将肖玉词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感觉到了没?喜不喜欢它都在跳。”
肖玉词一下乐了,猛地抽回手,“废话,不跳就死了。”
曹雁禾翻身平躺,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想那么多干嘛,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必要搞这么复杂。”
人到了这岁数,柴米油盐虽没老一辈吃得多,磕磕绊绊二十几年,爱情遇见无数,但是称心的不多,偶有芸芸众生遇见合意的类型,可是相处了发现,其实并不尽然。
每每提到爱情,总是回避的话题。
可是到了肖玉词这儿,他觉得聊点也行,聊爱情,聊喜欢,聊天真。
总觉得与他在一起,就乐意聊。
曹雁禾转头看他,光烁曝在头顶,隐隐发光,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想这么多干嘛,快睡。”
“我还是睡不着。”肖玉词闷着气,气什么?不知道。
“那我唱歌给你听吧。”
“..嗯..唱吧!”
曹雁禾伸手一抬一放隔着被子轻轻拍在他的胸口。“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肖玉词闭着眼,听着前半句没觉得不对,到了后面这词,嚯?占他便宜。
反手给他一拳,“占我便宜?要不要脸?”
曹雁禾钳住他的手,没打着,笑了笑,“我开玩笑的,你还真打?”
“我从不开玩笑。”
两人顺势打作一团,常萍睡隔壁,也不敢太大声,闷着声响闹,你揉我掐,肖玉词打不过,伸手去挠他痒痒肉,反被曹雁禾扣住双手动弹不得,再回神,整个人背靠着陷进他怀里,双手交叉反握在背后,曹雁禾折腾得累,气喘吁吁,附在他耳边说,“..怎么样?还来不?”
这话听着,怪。这个气氛,这个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打了一炮,掏空身体虚得不行。
肖玉词面红耳赤,没敢看他,挣脱开他的怀里,头也不转,溜到床沿,闷闷说了声,“不来了,睡觉。”
“还要我唱歌吗?”曹雁禾故意逗他。
“不要,谢谢,求你别来打扰我。”
“真不要?”
“不要。”
【作者有话说】
留个脚印,有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吱一声。

隔院稀嚷,吵闹声不断,爹字妈字隔墙入耳,糟心又遭罪。
十月六日,常萍商量着下午回扬昌,中午给樊芬送饭时,不知又触了那个点,这回没摔碗,咽了几口饭开始阴阳怪气,掐着嗓子自嘲一声,活像只黄老鼠尖声厉气。
肖玉词知常萍性子的,如果不是碰到她的点,她不会发火,不知樊芬说了啥?常萍没忍住和她顶了嘴。
屋里吵得翻滚,曹雁禾给肖玉词画了个定点,让他就待在这儿?别去插手,不等肖玉词反应,说完自己跑回屋里。
肖玉词就搁在大门与墙沿底下,躲太阳,原本今儿给外头的草做收尾,收到了尾,屋里就开了头。
让他不动他真没动,手足无措捏着掌心,朝里望了望又觉得去看看总比坐井观天要好,刚迈了左脚,身后婆子声音喊他一句,“他家吵架你可别去,樊芬那个嘴巴骂的凶,管不住。”
肖玉词回头,问了声好,这人他见过,办酒席那天就他给新娘撑的伞。
“你是雁禾那天带去吃酒那个朋友?”眼神上下瞟着肖玉词。他点头。
“做啥子工作的?”探着脖子又问。
肖玉词扭捏一笑,摸摸鼻子,应她,“做老师的。”
“做老师哦?八杆子打不着的怎么会认识曹家老二?”姨婆问他。
肖玉词不言多做声,只回一句,“扬昌就这么大点,认识也不奇怪。”
姨婆并不做怀疑,眼神猴精,朝里探探脖子,闹得乌烟瘴气,她啧了啧嘴,又说,“回回都闹,也不见消停,樊芬这嘴,骂起人来比屎坑还臭,也就屈山媳妇脾气好,换了别人,死床上也没人看。”
老人瞧肖玉词脸色平常,于是又接着说,“你别看雁禾这孩子乖哟,其实苦得很,死了养父和哥哥,家里没个顶梁柱,十五六岁就辍学打工,别看现在风风光光有个店,还不都是拼死累活干的,也就樊芬这烂脾气不待见人,要是换了别人,不得当宝贝宠?”
肖玉词没说话,听她说默默点头,不做评价。
里头“嘭咚”一声,似有人摔倒在地,连带板凳桌椅,声响巨大,肖玉词不得多聊,撒腿就往里屋跑,推门便看见满琅一屋,碎的倒的,叠置乱作一地。
曹雁禾拉着常萍的胳膊站置门口,樊芬病靠床头,精神气却是十足强,横生往门外瞪了一眼,一开口就是槽乱的脏话。
“天杀的狗娘的,要滚快滚,带着你的野种,别踏进我老曹家一步。”
常萍虚浮一步,借着曹雁禾力气站稳,手指发抖的厉害,半辈子没吵过架,为了儿子也得拼一口气。
“您老讲讲良心?屈山走的这些年,雁禾是如何对你如何对曹家?”常萍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屈山和雁军的后事全是雁禾一人料理,那会儿他才多大?十五还是十六?”说到这常萍泣不成声,她想起一以前的事儿,想起曹雁禾这些年受的委屈和不易。
她了解,她怎么会不了解。
虽不是亲生骨肉,血脉不相连,可是感情是又内而外是自己心里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他从不言苦楚,外头受了委屈也都是咽进肚子,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心酸。
她擤了擤鼻子继续说,“家里借的钱是雁禾打工挣钱还的,家里盖房子的钱,也是雁禾辛苦打工挣的,你现在吃的穿的都是雁禾辛辛苦苦帮人家修车赚的钱,”常萍没忍住呜呜哭的伤心,“大夏天他就搁哪水泥地板上来回摩擦,我看着都心疼,您咋就不记得他的好呢?”
曹雁禾手掌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樊芬揪着胸口领子,捶了捶胸口,见常萍哭,她又跟着咽了几嗓子,“我儿子孙子命苦啊,要不是你带这么个扫把星进家,他们能死?”
肖玉词正杵门口听见这句,活了二十几年记忆储备里,第一次见人将迷信之事说得理直气壮。
怪谁?怪曹雁禾?出门买彩票中奖机率都比这迷信胡诌高。
常萍气不打一处来,樊芬不讲良心,她凭啥要讲?半辈子给她端屎端尿,忍气吞声,到头来倔驴脾气不改,这性子倒是越养越臭,她再不顾樊芬脸色,甩袖离开,边走边说,“雁禾,咱收拾东西就走,这家谁爱待谁待,反正我不爱,有些人良心狗吃了,掏心掏肺没换个好结果,还倒打一耙,真是不要脸。”
越说越气,跑着上楼收拾东西。
曹雁禾与肖玉词对视一眼,一早原本打算吃个下午饭再走,这会连午饭也不用吃了,直接拎东西走人。
常萍手提一袋子衣服,下楼时叮铃哐啷响,地板压不住她的火气,被踩得哐当响,恨不得给它矬穿了洞。
肖玉词站在门口,不敢动也不敢言,常萍“嘭咚”一声,开门朝院外树底下的车走去。
秋老虎天,难以捕捉,早上刚是大晴天,这会又阴沉蒙雨,常萍大门刚开,一墙之外尽是一双双看热闹的眼睛,她不理睬,走到车子下朝门里喊了一声,“雁禾,东西收拾了没?”带着些怒气。
不是对曹雁禾,是将怒火发泄。
直至上了车,在半道上她还生着闷气,她坐后座往窗外看,不说话也不吭声,肖玉词怕她憋坏,侧身问她要不要喝水,常萍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劝喝无果,他又朝曹雁禾使了使眼色,细着声音问他,“阿姨没事吧?”
曹雁禾手握着方向盘,余光从反光镜里瞟了一眼,“没事,回回来都吵,她能自己调节。”
“你心也肽大了,她自己好不好你能知道?没准心里憋得难受。”
“她不爱憋事儿,她要心里有事儿就会说,这回就是独自神伤罢了。”曹雁禾转动方向盘,又朝后视镜看了一眼。
越到扬昌雨越下越大,山体路滑他开得慢,肖玉词靠着座椅缓缓睡去,车到了家门口他还没醒,曹雁禾轻轻摇他,
“醒了,到家了,再不醒把你搁车里信不信?”
肖玉词睡得不沉,一会梦见飞天一会又遁地,梦里觉得有人唤他,还没飞到半空人就回了现实,睁眼便看见曹雁禾无限接近的脸。
他一顿往后缩,却无路可退,脑后撞上靠垫,脖子朝后缩了缩,“吓我一跳。”
“你睡得太死了,我叫半天了。”
肖玉词取下安全带,“我就听见一声。”
“你都在做梦了,哪儿知道我只叫了一声?”曹雁禾乐了。
“梦里梦见的。”
曹雁禾笑了笑,忍不住用手戳他眉心,“什么梦啊?这么神奇?还能紧跟事时。”
“好梦。”
说完忍不住对视一笑。

第43章
窗外橘粉桂花,细雨滴淋四落,一片接与一片掉落黄土地,肖玉词正襟危坐,水性笔在指头中间转动,魏红手搓手掌,站在他的办公桌前。
这个场景略眼熟,不久前有过这幕,只是这回肖玉词眼神厉色,开口就直戳重点。
“你国庆没回家去哪儿了”
魏红不敢看他,眼神向下,盯着脚尖,“…没去哪,在扬昌。”
肖玉词手指一定,“在扬昌?为什么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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