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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肆六)


谢竟南一想,还真是肖老师理亏,应声说道:“那随便选吧,喝酒大冒险都行,随便选。”
发牌到每人手上,牌面朝下盖住面数,肖玉词滑梭往桌沿,翘边轻轻漏了个角,两个梅花,一个红桃,数面没看清,看着像单牌,点数不大,觉得会输,又不敢让人猜到他的牌,假装镇定自如,游刃有余一般,摸了摸鼻尖又擤了擤鼻子。
玩了两局,肖玉词依旧云里来雾里去,懵着脑袋跟下注,要是真赌钱,能输得裤衩都不剩,最后换了局,比大小,一人手里一张牌,谁是的牌最大就指定最小牌数的惩罚,简单明了。
肖玉词摸了个七,中间数,只要不比七大的都没事,果真一轮两轮,都逃过一劫,轮到第三轮就没那么好运,抽了一个二,可不就预示着这把铁定二了吗?连翻牌数,果然就他最小。
谢竟南连笑几声,满脸不怀好意,故作神秘吹了吹牌,神经兮兮的指尖夹着纸牌,“啪”一声扔在桌上,“嘿嘿,不好意思了肖老师,这轮我是最大的,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或者曹哥替你喝?”
肖玉词看一眼曹雁禾,清了清嗓子,“…我选真心话。”
“爽快。”谢竟南摸了摸下巴,歪头深思,灵光一闪,扯着嗓子问道:“..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肖玉词愣了愣,心里虚了一阵,眼神悄摸看了看曹雁禾,见他不为所动,不好奇也不关心,心里又空又慌,咬了咬下嘴唇,“…有..有的。”
彭媛媛一听,一声惊呼:“什么?你谈过啊?我还跟老郑打过赌,说你是清纯小白莲,没有谈过恋爱,这回可是结结实实打我的脸了。”
谢竟南一旁帮衬说话,“多正常啊?谁家二十多岁小伙没过风流的时候,更何况我们肖老师又帅又温柔。”
肖玉词连输了两轮,他该觉着这里风水不好,怎么会有人连输两轮?一个点背的末尾数二硬是每次都被他抽着,这回轮到李绪征做庄,连着上一个问题又问,“那你们到哪一步了?”
谢竟南两眼冒光,凑着往前,等着肖玉词说话,撇头一看李绪征,暗想这孩子咋这么八卦,一想又觉得不对,这是初中生该问的问题吗?扣着手骨节往他脑袋顶上一记暴扣,“这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吗?”
李绪征捂头抱怨,“这有啥?都是男人,能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吗?而且你不也很想知道?”
是挺想知道的。
谢竟南假意严肃,“仅此一回,下次不许。”视线朝肖玉词看去,嬉皮笑脸,“说吧,肖老师,到什么地步了?”
“..牵手?好像就牵手了。”
“啊?就这?就没打个啵…之类的?”谢竟南两只手指指头并在一起,两指相互粘黏又分开。
肖玉词摇头,“没有。”
谢竟南:“纯情啊,纯情啊,居然连吻都没有接过。”
李绪征横插一嘴,“那你接过吻吗?谢老师。”
谢竟南一愣,瞪了李绪征一眼,李绪征一脸得意坏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只能说谢竟南低估了现在小孩的心理。
“你这孩子,家住河边?管这么宽?”
“我家住山里不住河边谢老师。”
嘿,给脸了还会顶嘴!谢竟南一手往他脑门弹个脑蹦子,连着皮肉骨头一起疼。
连了几轮没到肖玉词,曹雁禾闷头喝了好几瓶,没上脸,肖玉词怕他醉了在硬撑,竖了三根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醉了没?这是几还认识不?”
曹雁禾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嗓音沉厚,“认得,是三,我没醉。”
晚间风烁,头顶灯光晃着浓烟四散弥开,肖玉词望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再到嘴巴,红润薄唇水光隐隐泛滥,他咽了咽口水,呼吸,五感,心脏,不听他的使唤,它们急切的想要拥有他,占有他,可是理智抢先一步,肖玉词头一撇,心一沉,往后坐开。
“..没醉..就行,少喝点,别逞强。”
“好的,再玩一会就回家。”
曹雁禾不知道,那一句“回家”填满了肖玉词多少的心酸和遗憾。
【作者有话说】
晚安,赶上了,这个月最后一天。

第35章
国庆放假,对于学生是件极快乐的事,最后一节课时已经坐立难安,迫切学校解放,上课心思不在,飘到九霄云外,手指撵着笔头草稿纸上涂涂画画,一会是抄书,一会又乱画,黑板上的知识是一字没记,读着钟表,一分一秒极其难熬,等着铃声一响万马齐冲,飞出教室外。
肖玉词正巧赶上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讲了半天,没人认真听,手肘撑在桌面托腮冥想放空,就他一人口干舌燥,全是讲给自己听,半天愣是没人看他一眼。
索性不讲了,发了一张试卷任由他们去做。
肖玉词决定不回临安,就待在扬昌,没必要回去,白花钱不说回去还可能找气受,他没那么贱,非得赶着去受冷眼,就窝在扬昌,哪儿也不去。
彭媛媛搬空位置上的盆栽植物,临走时又回头问他一句,“你真不回?”
“真不回。”肖玉词说。
“那我们都走了就你一个?多无聊啊!”
肖玉词整理书本,叠齐规置,抬头朝彭媛媛一笑,“没事,我一个人安静些还能看看书,再说了,谢竟南不是去两天就回嘛?到时候他再来陪我。”
“你听他鬼话,说两天就是四天,说三天就是六天,得加倍算,最不靠谱的就是他。”彭媛媛越说越气,声响放大了些,“前几天说不回的是他,现在要回的还是他,把人当猴耍嘛这不是。”
肖玉词也不以为然,摸了摸鼻尖傻愣愣冲她一笑,“有他没他都一样,我一个也乐得自在。”
彭媛媛抿嘴,胳膊肘搂紧怀里的盆栽植物,用力一掂抱紧,“行吧,我得赶六点的车,先走了,有事情再联系。”
“路上小心点。”
望着人远去,消失在窗外的视线内,肖玉词软意上升一屁股瘫坐椅子上。
诺大的办公室,空阔寂静,下课下得早的老师早就人走桌空,除了书本私人物品都收拾装好安置,只剩一张冰冷的木桌。
肖玉词不回家,不用着急赶车,规整好自己的私人物品,回到院子已经是六点钟,正巧遇见曹雁禾和常萍出门。
他一愣,依在门口,“不是说明天早上走了?怎么现在就要走了?”
曹雁禾也没想到肖玉词卡着点出现,他愣了愣,几步跨到肖玉词面前,“家里有点事,得提前回。”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肖玉词,“钥匙你拿着,我们去了还不知道多久能回来,你要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肖玉词伸手接住,攥在手心,“好,那你们早点去,天黑了不好开车。”说完身子往外一侧,让出门道。
常萍从屋里出来,提了大包小包,两只手攥得满满当当,出门抬眼一看,瞧见了站门外的肖玉词,声音尖利说道:“肖老师,你才回来呀?”
肖玉词眉眼弯笑,点了点头。
“那正赶巧,我们现在准备回老家,雁禾还怕你没钥匙进家门,准备给你送去哩!这不刚说这事你就来了。”常萍朝曹雁禾望去,问他,“钥匙呢?快给肖老师,别一会忘了。”
肖玉词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给了,我拿着的。”
“给了就行,那这些天就留一个人在家了,当自己家,想做啥做啥?只要房子别拆,任由你折腾。”
肖玉词噗呲笑出声,“阿姨,我又不是二哈,不拆家。”
“我妈的意思是,你别拘束自己,家里东西随便用。”曹雁禾替常萍补了一句,这回通俗易懂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
常萍点头,眉眼舒展笑开,又惊觉时间不早,催促着曹雁禾,“不说了,得走了,一会天黑了赶不回家里。”赶着曹雁禾往外走,等人走远没声了,肖玉词看着静得死寂的屋里,顿感空虚。
人习惯了热闹,重新回到空寂的世界,还真觉着心在漂浮,不着实体,悠悠晃晃在精神的世界里,觉得与世隔绝一般,连个说话打发时间的人都没有。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闭眼耳边全是蚊子嗡嗡的声响,肖玉词抡起手掌凭空一拍,穿个对流,压根没拍着蚊子,只静了一会儿,又盯上肖玉词的小腿使劲嚯嚯,实在气不过,开了床头的灯,气鼓鼓抿着下嘴唇,眼神在屋里四处打量,这会除了窗外的蛐蛐声,又他妈隐匿了踪迹,影也看不着。
他记得前几天曹雁禾刚买了新蚊香,好像是搁楼下电视柜里,下床穿鞋,登登登踩着地板下到一楼客厅,电视柜里翻了个遍也没见着蚊香盒,难不成凭空飞了?还是曹雁禾移了阵地?
又跑回二楼房间打开手机准备给曹雁禾发短信,字刚编辑上,晃眼一看时间,凌晨十二点半,睡了吧?还是没睡?
咬咬唇一下决心,发了出去,先试一试,如果没睡呢?
曹雁禾几乎秒回,短信刚发出去十几秒,就收到了他的回信。
曹雁禾:在电视柜下面的蓝色盒子里。藏得还挺深。
很快,曹雁禾又发了一句,“里面还有一瓶止痒花露水,你要是痒得睡不着,就往蚊子叮的地方喷一点,味是难闻了点,但是效果好。”
肖玉词回了一句“嗯”又问他,“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
曹雁禾:有事,等会就睡。
肖玉词:你是不是认床了睡不着?
曹雁禾:嗯,我认床睡不着,怎么?你要唱歌哄我睡觉吗?
肖玉词捂着手机笑得灿烂,嘴角咧到耳根。
肖玉词:想的美,睡不着自己数羊。
曹雁禾:数了,没用,看来得让你唱歌才睡的着了。
肖玉词一愣,没来由的觉得曹雁禾这句话在撒娇,果然撒娇的男人最好命,肖玉词当即录了个晚安语音给他发过去。
刚发完惊觉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暧昧了?正想着撤回,手指戳上屏幕,刚按到语音框,曹雁禾又发来了一段七秒的语音。
肖玉词手抖着点开。
曹雁禾:晚安,小鱼刺。
电流从耳朵延续到全身,酥麻慌乱,他愣了好一会,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曹雁禾这话是尾腔带了一声轻笑,仔细一听,又有些暧昧的成分,足以让肖玉词大脑失控。
他捂着薄被在床上窃喜欢腾,这段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默默的点进了自己的收藏夹。
小鱼刺这个称呼还是乔德林起的,也不知道曹雁禾如何得知。
三号那天一早,肖玉词给院里种的月季剪枯枝,兜里的手机突然翁翁振动,肖玉词放下剪子掏出手机一看,是郑辉。
虽然两人留了电话,但是郑辉很少给他打电话,一有电话进来一般都是有急事,肖玉词马虎不得,按下绿键接通电话。
郑辉的声音很急,“..肖老师,…你那个叫魏红的学生家长打电话来说学生放假了没回家,还以为是学校扣留学生补课,结果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你还在扬昌吧?要是有空你下去村里看一趟是怎么回事?家长急冲冲的,怪气的。”
肖玉词应声回他,挂了电话换双鞋就坐车下了村。
上次来过一次,这回又问了路,很快轻车熟路的摸到了魏红家里。
家里的老狗追着母鸡咯咯乱窜,魏母头戴笠帽追着院子的狗打,变打边叫唤,“狗日的,养你这么久不知报恩就算了,还专挑我最肥的鸡咬,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这话听着,像指桑骂槐,尤其难听。
肖玉词往里走砰砰敲了一声门,魏母抬着脖子一瞧,脸色垮了三个度,斜眼瞪了一眼肖玉词,狗也不追,定定的看着肖玉词,问他,“这不城里来的老师嘛?上我家来干啥?”
甚至都没说请人进去坐一坐。
肖玉词卡在原地,尴尬摸了摸鼻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壮着胆子问:“你好,我是魏红的班主任,肖玉词,上次我们见过,你还记得不?”
魏母朝地上啐了一口痰,“记得,怎么不记得,就是朝我扔笔杆子的那个嘛!我还真是开了眼,你们城里来的老师都这么欠?”
“不好意思,上回是我态度不好,我回去也反省了。”肖玉词戳了戳手,“这回来是想问一下魏红的情况,她是多久没回来了?”
魏母头一偏,没再看他,手上盆里装了玉米糠,加水拌湿搅合,倒进鸡食盒里,“不知道,反正放假就没回过,谁知道跟那个野男人跑了,母狗东西,亏老娘花钱供他读书,还指望有点知识能嫁个城里人,没想到她自个犯贱跟人跑了,我真是哑巴吃黄连,苦死了。”
魏母眼角嵌着眼泪,只差哭泱泱往自家大门一坐,哭天喊地,肖玉词如芒在背,怯弱弱的站在门口,等着魏母嚎完他又说,“她的你的亲女儿,你这样说自家孩子是不是太重了?”
魏母一听,哭声一收,换了副泼皮嘴脸,“你也知道是我自家孩子,我要怎么说就怎么说,管你屁事。”魏母叉腰愤慨,“你们这些城里老师还真把自己当做圣母?见谁家可怜就得来插一脚,显得自己多慈悲为怀?多高大?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管东管西还管人家事。”
“她才十五岁,本来就是要读书,连事都不懂,你让她嫁人?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家长。”
魏母一起,摔盆上前,借靠门槛高度,掂起脚尖,对肖玉词就是一阵输出,“她是我生的,我从肚子里掏出来的,她不听我的听谁的?听你的?你能供她吃供她喝还是供她读书?我自个想让她嫁谁就嫁谁,还轮不上你管。”
肖玉词气红了眼,他树立的观念在那一刻倏然崩塌,在他眼里一直认为老师是高大的无私的,可是如今刨开了里头来看,他们除了教授知识,除了自我感动,根本左右不了别人的未来。
她们的未来从来不是老师和家长的规划,而是自己摸爬打滚闯出来的路罢了。
魏母不对!他自己也不对!他们没人替弱小的孩子发声,从来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这一闹,肖玉词两次来去匆匆,还真不能看一看这村里的景。
泥地田坎底下,绿秧一片水稻田,落日将尽,坎底儿一溪水流,静淌清渠,云边渲染绯红的村庄里,穿着裤衩单衣的小孩嬉笑玩耍,颇有岁月静好之意。
他搁沿途一路走,就顾着释放心中情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路,揣着满脑子的思考与质疑,他在想教书育人,育的是哪门子的人?教的又是什么书?想来想去满脑子只有一个答案,无愧于心。
姚晶很聪明,也很好看,在当时年代,叫新时代女性,大学时期在英国待过两年,思想与别人自然是不同,对肖玉词的家庭教育方面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反倒肖克更像是古板的那一个,事事要做全做好,不落人话柄才是最好。
姚晶却说“人活一世,自由洒脱才是硬道理,干嘛非得用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人生短短数十年,自己开心最重要。”
选择老师这个职业的最初,姚晶曾给肖玉词写了一封长长的信,面对面说出来尴尬的话,她全都化成了文字。
内容记不全,有一句话却记得深刻,“白玉不求无瑕,只在恪守本心,无愧于自己。”
越想做好的事情其实越不尽然。
肖玉词一声叹气,走到田坎底下坐着,绒草尖锐透着裤子扎入皮肤,攥着手机犹豫再三,给姚晶打了个电话。
姚晶与肖克性子相反,一个自由洒脱,一个古板端正,两个极端化的人却偏偏能走到一起,以至于肖玉词以前觉得肖克其实是他后爹,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姚晶在机场,从临安飞法国,去大学做交流,这会儿刚下飞机肖玉词就掐着点打来电话。
“儿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肖玉词许久没有听到姚晶的声音,以至于姚晶一开口胸腔里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涌出眼眶,他伸手一把抹掉,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在临安的时候我三天两头没回家也不见你想我,这会儿装深情了?”
“没,就太久不见你,真想你了。”他抬头望了望天,山头只留一息弱白微光。
“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没,我能受什么委屈?我就真想听你说说话。”
“装,你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是做错事被骂了还是咋了?”
肖玉词擤了擤鼻子,垂头盯着地上长出来的嫩草,“也没啥,….就是有些时候感觉挺无力的,有点儿愧对这个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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