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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球跑,但球没了(问尘九日)


由于病患和大部分医护人员的撤离,这里面显得空荡荡的,两人挑了个靠内的位置坐下。
咖啡是温怀点的,因为仅有他们两位客人,所以咖啡上的也很快。
这位统帅夫人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温和,秋池并没有从他的眼神里看到鄙夷和轻视。温怀看他的眼神,和秋池从新闻媒体上看见他跟随傅霁一起外访他国时看对方国统帅的眼神没什么不一样。
“可以叫你小秋吗?”
秋池点了点头。
“本来打算过两天再联系你的,但今天刚巧你也来了,就不多耽误你的时间了。”温怀的语速不紧不慢,“我跟他父亲平时都太忙了,可能对他少了一点关心,之前那些日子,多谢你费心照顾我们家小隅了。”
秋池闻言目光微怔,没有说话。
温怀习惯性地拿起方糖夹,然后问秋池:“需要加糖吗?”
秋池摇了摇头。
温怀于是慢条斯理地往自己那杯咖啡里加了两粒方糖,搅拌完后,他端起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后才继续说:“之前小隅不是给了你一张卡吗?”
“我刚刚托人往里面又打了一点钱,凑了个整数,算是我和他爸爸给你的感谢费。”
秋池闻言忽然抬眼,唇瓣微张,像是想说什么。
没等他开口说话,温怀就打断了他:“不用说那些客套话,给你的钱我们不会再收回,本来也只是给你的一点补偿。”
“以后就回家好好照顾你妈妈吧。”
秋池即将开口的话全被他最后一句话给噎回到了肚子里。
他的脑子很乱,很多信息混杂在一起,让他有种喘不上气的恶心感。
可他也听懂了温怀的意思,他表达的已经很明确了,他希望自己离开这里,离开首都,或许也是那位统帅的意思。
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出手想必也不会吝啬,虽然温怀没说具体数额,但秋池知道卡里的钱一定不会少。
秋池很想挺直腰板,说自己不需要“补偿”。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怕这个人会把傅向隅之前给他的那些钱也收回去,毕竟那张卡是傅向隅的,就算他提前把钱都取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卡里,这些人也完全可以以他盗取银行卡的名目把钱追回。
况且如果他们想要他离开首都,有很多种更便捷、更简单粗暴的方式。
到时候丢掉了现在这份稳定的工作,他也没有了任何存款,可能连妈妈每个月的医药费和生活费都凑不到……
“好了。”温怀站起身,微笑,“你慢慢喝,我得回去了。”

下雨了。
秋池转了两路公交回到学校,到校门口的时候,雨势稍小了些。他刚不小心把伞落在医院更衣间了,因此只能一路冒着小雨回到宿舍。
刚刚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很想吐,进屋的那一刻,秋池终于踉跄地冲进了盥洗室。
中午他只吃了一个没什么味道的小饭团,到了这会儿,也差不多消化干净了,因此秋池恶心了半天,也只吐出来一点发酸的液体。
他用手接水漱了一下口,正打算出去的时候,那股强烈的反胃感又出现了。
吐到最后秋池开始发抖,整个人都在打冷战。那种无法用言语精准形容的“难受感”又出现了,而且要比以往更强烈得多。
秋池扶着墙走出盥洗室,找到桌上放着的一个牛皮纸袋,傅向隅给他的这管提取液很管用,兑水服用的话,有时候能显效两三天。
他用的很小心,每次一用完就放回纸袋里,然后再把纸袋细心地折好。
秋池现在已经没什么耐心去解开这个纸袋了,他颤抖地把纸袋撕开,没想到却因为用力过猛,圆管试剂直接从袋子里掉了出来,然后从桌沿滚落。
旋即便是一声清脆的响。一股浓烈的鸢尾花香顿时溢满了整个空间。
他瘫软着坐在了地上。
反胃感和腹痛似乎都被缓解了,可秋池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在发抖。
秋池靠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去拿扫把,把地上的那些玻璃渣扫干净。
接着他从衣柜顶上找到一个宝蓝色的帆布袋,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这还是当年去报道前,妈妈和桂姨两个人一起帮他去市场上挑的。
当时一起买来的行李箱已经坏掉了,但这个布袋还没有。
秋池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整理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又感觉到了腹痛,这一次的疼痛感和之前的不太一样,比以往的那种疼要剧烈得多。
他忍住疼,躺在床上等待这一阵疼痛过去,可等熬过了腹痛,秋池忽然又开始觉得恶心反胃。
秋池在盥洗室里待了很久,几乎吐到虚脱。等稍微缓过来些了,他才戴好口罩,强撑着去了校医院。
都兰的校医院24小时候诊,无论是什么时间点,里面至少会有一位校医当值。
今晚当值的校医是个女性Omega,看上去很年轻,秋池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正在翻一本很厚的书,时不时还在草稿纸上涂画着什么东西。
看见秋池之后,她把桌面上的东西收了收,随后询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秋池和她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症状,校医一边听一边点头,腹痛、呕吐,这些听起来都像是急性胃肠炎的症状。
校医于是让他拉开外衣,进行触诊,急性胃肠炎通常表现为上腹部疼痛,但秋池给她指明的疼痛部位却比较靠下。
正当她有些犹豫的时候,秋池忽然又说:“对了……最近我突然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了。”
校医:“之前不能吗?”
秋池解释了一下自己患有“感嗅觉缺失症”这件事,然后又接着补充道:“我最近还在吞服Alpha的信息素提取液,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他说话有气无力的,校医本来还想先给他开一盒口服补液盐散,结果听见他后面的话,面色稍变:“方便告诉我,您目前有伴侣吗?”
秋池摇了摇头。
校医无奈问得更具体了一些:“之前有没有进行过缺乏防护措施的性|行|为呢?”
听到这个问题后,秋池有些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可能……可能有。”
最后一次和傅向隅……因为太突然,所以他没有及时准备避孕药,是后来才出去买来补服的,确实有概率失效。
校医说:“学校内能做的检查很有限,我建议你可以去这附近的三甲医院挂个急诊。”
秋池浑浑噩噩地打车去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医院,晚上来看急诊的人不少,挂号后秋池等了一会儿才叫到他,他把刚刚跟校医说的话,又和值班医生重复了一遍。
值班医生的反应跟那个校医差不多,安排他去查血和做彩超,做完之后,秋池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等结果。
他没有朋友可以倾诉,更不敢让妈妈知道,他只能暗自祈祷检查结果能表明这一切都是一场谬误。
拿到检查报告单的时候,秋池完全愣住了,他看着报告单上的字,早孕十二周……见心管搏动。
它甚至已经有了心跳。
值班医生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电子报告单,询问秋池:“你的性别是Beta?”
“嗯。”
“男性Beta自然受孕的情况比较罕见,”医生说,“你的孕酮太低了,还有些营养不良,所以出现了先兆流产的症状,不过胎儿挺健康的,回去以后好好调养一下身体,还是有机会保住的。”
秋池有些怔怔的。
“胎儿的父亲是什么性别?”
“男性Alpha。”
医生点头:“因为检查结果显示胎儿出现了‘信息素缺乏’的症状,冒昧问一句,你们是分开了还是?”
秋池只能回答说:“分开了。”
“我这样说吧,因为您本身的性别,在孕期能提供的胎儿的信息素浓度太低了,没有足够多的信息素,胎儿就没办法顺利发育,”他说,“如果您的另一半也是Beta,您独自孕育这个孩子是没问题的,可如果对方是特殊人种,那就不一样了。”
“我个人建议,您如果想留下这个小孩的话,妊娠过程中肯定是需要那个Alpha的信息素的,不然您一个人想要保胎,会非常困难,您自己也会很痛苦。”
秋池的大脑一片空白,可外面还有病人拿号在等,他不想影响其他人。
“我想拿掉它,”他轻声说,“可以吗?”
毕竟傅向隅已经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命定之番,他没有任何理由留下这个孩子。
“胎儿七周之后就没法药流了,需要做手术中止妊娠,”医生语重心长道,“男性Beta的生殖腔和女性Beta是有差别的,包括腔壁厚度和发育程度,和Omega更是不能比,或许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怀孕的机会,这个肯定是要事先和你说清楚的,看你自己能不能接受。”
秋池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还是拿掉吧。”
医生也不再劝说,只道:“手术您可以线上预约,不过这个手术需要胎儿的生理学父亲签字,到时候您要叫他陪您一起过来。”
秋池不太理解:“如果他不能来呢?”
“那我们医院肯定就不能给您做了。”
“您理解一下,这是医院的规定,您再去其他医院问,也是一样的,”他解释说,“您没看过那个新闻吗?之前隔壁二院给一个Omega做人流手术,拿掉了一个已经成型的Alpha胚胎,结果后来那个胎儿的生理学父亲一家都跑来医院闹,闹得人尽皆知,最后医院不得不赔了一大笔钱给那家人。”
秋池没说话,傅向隅还在那家医院的隔离室里,他怎么可能把他叫过来?
医生提醒他:“后面还有病人在等,麻烦您快点做决定。”
“……那先这样吧。”
“行,”医生一边说,一边在电脑里输入药品名称,“我先给你开一些保胎的药,你自己回去后也要注意饮食,保证胎儿营养,最好卧床休息,不要乱走动。”
从医院回来后,秋池没什么心情再整理东西了,他只拿了几件衣服和一部分生活必需品,然后躺在床上给领班发了段请辞的消息。
领班询问他原因,他只说自己生病了。
秋池一晚上都没睡着,他在网上翻了很久,看到有怀着遗腹子的Omega做手术洗去永久标记,然后靠着给自己的腺体注射与亡夫信息素相似度极高的信息素提取液,最终熬到顺利生产的。
这样的例子有不少,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Omega,没有像他这样的Beta。
无数的信息都表明,他没法将它顺利生下来,可拖得越久,秋池就越想留下这个孩子。
妈妈的病时好时坏,如果有天她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在这世上就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很久以前他也想过结婚成家,毕业后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然后在县城老家或是首都边郊买一套两居室的小房子,他的另一半大概也会是个Beta,运气好的话,他们很快就会有一个小孩。
秋池喜欢小孩。他想它会一无所有地在这世上降生,在拥有自理能力之前,它只能依赖自己的爸爸妈妈。所以在那之前,他也会一直被需要。
他甚至想过……到时候自己一定要给它很多很多的爱。
第二天上午九点。
秋池拿着写好的辞职信敲响了直属领导办公室的门。
“进来。”
领班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然后熄掉了手里那根行将燃尽的烟。
他原本还想拿离职要提前三十天通知的规定,来劝说秋池至留下来再干一个月的。
毕竟校工里很少能见到像他这样年轻的人,没家庭也没小孩,就算是节假日也能差遣得动,平时哪里缺人手,就可以往哪儿放。他要是离职了,之后就算重新再招人,也很难招到用得这么趁手的。
但见到秋池的时候,领班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话术却都没能说出口。因为这个Beta看起来实在是太憔悴了,看着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之前秋池看起来瘦归瘦,可人看着还是有精神气的。
领班不禁猜想Beta或许是得了什么绝症。他收敛起刚才那副不耐烦的神色,尽量温和地问:“去医院做过检查了吗?”
“嗯,”秋池没有说太多,“本来应该提前一个月告知您的,但因为身体原因,我现在确实无法胜任这份工作了。”
“行。”领班见状也没有再为难他,“这些年我看你做事也挺认真的,我这边也给你行个方便,让财务那边帮你加急处理一下,这月上半月工资过几天就会打到你的工资卡上。”
“谢谢领导。”
“好好治疗,”领班语重心长地说,“毕竟咱还这么年轻呢是不是?要缺钱的话你也开个那什么网络筹款,我帮你转发到员工群里,大家能帮肯定都会帮一点的。”
秋池没有过多解释,只点头说好。

递过辞呈后,秋池又去食堂和那位阿姨打了声招呼,花了点时间告别。
从首都到他县城老家并没有直达的车次,只能买中转票,在中转站停留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晚上快十点的时候,秋池才刚到家。
他提着那个很大的蓝色帆布包,在家门口酝酿了一会儿,然后才抬手敲响了房门。
很快他就听见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猫眼亮起来,又变黑,紧接着就是解锁开门的声音。
开门的时候他看见妈妈脸上有些惊讶:“……怎么忽然回来了?”
秋池努力笑了一下:“想回来看看你啊。”
妈妈的气色看起来确实比之前要好了一些,也愿意跟他正常交流了,秋池恍惚间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还在念书的时候。
她给他拿了一双拖鞋,妈妈不怎么喜欢开灯,屋里就客厅那儿开了盏暖黄色的吊灯。房间里很昏暗,但又有一种熟悉的温馨感。
秋池突然觉得回家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之前兼职攒了点钱,我以后就不回首都了,就在家里陪你,”秋池说,“一直麻烦人家桂姨也不好。”
“你做了什么兼职?”妈妈忽然看向了他。
校工的月薪并不高,每个月差不多只够付清妈妈的医疗费跟生活费,在没认识傅向隅之前,他基本上每个月都是入不敷出的,留给自己的零用钱就只有食堂兼职那额外的几百块。
之前有段时间妈妈的病情突然恶化,医生说是肾衰引起的心衰,当时在icu里反复住了一周左右,好在最后还是抢救回来了。
医保报销完只用两万多,可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寄回家了,还是不够,桂姨家里也不富裕,当时还掏出自己的存款帮他们垫付了大半费用。
后续的治疗还需要花钱,再加上当时三月一付的房租也到期了。虽然各种小额|贷、网|贷的门槛都很低,但秋池不敢乱借那些钱,他知道自己没有偿还能力,到时候利滚利,事情只会比现在更糟。
主治医生说他妈妈的情况很不好,以后像这样的情况说不定还会发生很多次,假如运气好排到肾源,那他至少还需要准备小几十万的存款。
差点失去妈妈的感觉,让秋池感到了极度的不安,他觉得自己好没用,长到这个年纪,却连几万块钱都拿不出来。
走投无路之下,他联系了之前那家会所的霍老板,可霍老板却告诉他,自己店里并不缺Beta,况且Beta本来也不值钱,他看不上那点提成。
最后他又说自己认识一个姓周的老板,他那里据说还缺人,只是那位老板有一点小癖好,他要是能接受的话,也可以过来试试看。
秋池犹豫了好几天,中间又去找过首都的几家会所,那边经理给开的“售价”倒不算低,但抽成奇高,几乎都是一比九的比例,到手基本上就不剩多少钱了。
他听说不少Omega怀孕了都还要提供服务,因为有些客人就好这一口。有几个经理甚至还直白地问他能不能接受做一些小手术,改造一下身体。
秋池看见那些被“改造”后的畸形身体的高清照片,只感觉一阵恶心反胃。
这种地方永远都不缺人,如果不小心得病了,就会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去。
霍总说周老板出手阔绰,他可能只需要跟他几年,就可以轻松攒够手术费,到时候他也就能随意辞去工作,回去陪妈妈了。
大概是鬼迷心窍,秋池在犹豫好几天后,还是选择拨通了霍总的电话。
当时秋池就连欺骗妈妈的话都想好了,他想骗妈妈说自己残缺的那部分身体,是因为在学校里工作出了意外,校方全责,而那些钱是学校赔偿给自己的。
虽然不知道妈妈能不能接受,但总比实话要好得多。
可现在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况且妈妈很敏锐,如果胡乱撒谎的话,秋池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拆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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