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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西瓜炒肉)


出寒仙尊只是略微这么一解释,反手便以长剑打在裴千身上,直接将他推进了右边的阵门之中。
“哎哟我去——”
曲忌之面色突变:“裴千!”
他根本没有任何犹豫,抬脚便跟着进了那道不是阵眼所在的阵门。
安无雪看了谢折风一眼。
他也是经历过仙祸的人,谢折风所言虽然有点道理,但裴千等人好歹也是渡劫期,渡劫期不论在什么时代都是首屈一指的高手,怎么会到拖后腿的地步?
这人难道是看出了他抗拒之心,猜出他不想让太多人知晓当年之事,这才……
他看了一眼满脸疑惑的姜轻,说:“姜道友,曲小仙师和裴千之间有些孽缘,他二人独处,我有些担心裴千。我粗通阵道,可以跟随上官城主和仙尊去探一探阵眼,道友可否帮我盯着点曲小仙师?”
姜轻点头:“自然。我和宿雪投缘,你拜托我的事情,我何时推辞过?”
他笑着看向谢折风,全然没发觉出寒仙尊已经十分不好看的脸色,“宿雪和仙尊关系匪浅,我对宿雪好,替宿雪考虑仙尊所不能周全之事,仙尊应当不会介意吧?”
谢折风脸色更冷了。
可姜轻已经转身,跟着裴千他们走了。
上官了了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事情,姜轻踏入右边的阵门时,她也先行入了左边的阵门。
余下安无雪和谢折风两人。
“师兄……”
安无雪默了默。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说:“罢了,往事而已,第一城万千生灵为重。”
话落,他转身,踏入了千年的往事之中。
天旋地转之后,眼前的幻境清晰了起来。
谢折风紧跟在他的身后,上官了了比他早走进此间,此刻正站在还未完全成型的北冥剑阵前,神色恍恍。
安无雪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几乎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个时间点。
这是北冥剑冢埋下之后,是北冥剑阵将成之前。
那时……
那时上官然还活着。
可在不久之后,上官了了亲眼瞧见春华刺穿上官然的胸膛。

眼前景色阔别已久,可安无雪稍稍闭上双眸,都能想到剑阵旁的一草一木所在之处。
他脚步一滞。
除了北冥仙君被斩杀那日,千年之前的仙祸之时,唯有他杀了上官然的那一日,是上官了了最不愿回想的过往。
他踏入此间之前,早有预料。
虽是如此……
此间又何尝不是他不愿踏足的过往?
谢折风行至他身侧,双眸之中似有关切之色。
“你……”
上官了了站在未完成的剑阵之前,终于从方才的恍然中拔出神来,自言自语道:“果然是这个时候……”
她全然没有理会谢折风和安无雪,若有所思。
那柄勾连北冥四十九城的巨剑已经落入阵中,但阵纹还未镌刻完全,此时此刻,这巨剑遮天蔽日,投下广袤阴影,却如一团死雾,毫无灵气环绕,死寂非常。
第一城四方,数位渡劫巅峰联手立下的结界将此地牢牢遮盖,结界之外天空乌云密布,昏暗无光,满是飘荡的浊气。
北冥是仙门盛地,幅员辽阔,高手众多,在此之前又有照水、琅风两城已经功成,这一角的剑阵几乎已经关系着仙修和魔修之间的天平。
这时整个第一城都格外紧绷,丝毫不敢松懈。
不远处似乎就有渡劫高手巡视的动静。
谢折风稍一抬手,便将他们三人的气息敛下。
安无雪神识展开,稍稍探了探此间幻境,面色猛地一沉。
“这是死门。”
这也正常——布阵之人又不是傻子,在死门定阵眼,肯定比定在生门稳妥。
可这对他们来说问题就大了。
死门中,他们要是破坏了此间幻境里过往该有的发展,死门里的一切幻影都会崩塌化作无差别的杀机。
阵眼还藏在这段过往里,若是在他们找到阵眼之前,幻境便溃散,阵眼又要掩入茫茫时光洪流之中。届时,布阵者又能定过一处阵眼,他们又得从头来过。
只有在死门变动之前,于这段时光中寻到阵眼所在,再直接毁掉,才能彻底结束观叶阵。
上官了了立于风中,及腰的黑发披散而下,同黑袍衣摆一道飘荡不止。
她的话语融入轻风里:“我看曲家那孩子和你们在一块,此阵是他所创,你们寻到布阵者了?”
谢折风说:“是曲问心。布阵者有可以穿梭于时光洪流的引信,阵中抓不到她。”
“曲问心……”上官了了思忖了片刻。
她神色一肃,嗤笑道:“凭她?她资质只能算是中上,最广为人道的事情,是生了个在阵道上天赋卓绝的儿子。如果不是仙祸之时北冥高手陨落众多,曲家也青黄不接,曲氏宗主一位根本传不到她的手中。
“她或许能布阵,但绝对没那个能力掀起傀儡之祸、撼动北冥剑阵。”
安无雪也是这般想的。
曲问心或许和云舟、赵端那些人一般,只是一个被私欲驱动的棋子。
可是……
“……可是,”上官了了嗓音越来越轻,“谢出寒,若不是曲问心,这背后之人是谁,才能如此掐准我的软肋,清楚我所惧怕之事,将阵眼定在我绝无可能独身一人踏足的此刻?”
安无雪无声哂笑。
又是一个符合他的线索。
谢折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这人眸光幽幽,神色沉沉,只说:“当年师兄亲口认的戕害同道一罪,秦微以司律峰主的身份,批了百日苍古塔受刑,此事不止有落月峰弟子知晓,你北冥诸多仙修也亲眼目睹。
“广阔四海,能想到将阵眼设在此刻的人,很多。”
上官了了单刀直入:“我确实想到了安无雪。”
“说来真是奇怪,他杀了人,认了罪,除了我对他的怨愤,此事已经算是恩怨两销。”
“但我刚刚想到他,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如果真的还活着,怎么敢掀动这么大的祸端,却不敢现身?敢把阵眼定在此刻,却不敢回答我一句为什么?”
谢折风听她这么说,似是有些不满安无雪就这么被怀疑,视线一压,就要开口。
上官了了却自行转口道:“但我知道不会是他。他这个人啊……”
她话语一顿。
谢折风也瞬间神色一凛。
——有人!
不是幻影中的人,而是游走在阵中的人!
他们三人神识最差也是半步登仙之境,那人行踪其实很是隐蔽,但进出幻境带起的阵纹波动是无法遮掩的。
“布阵者可以留有引信……”上官了了低声说,“曲问心?还是和她一伙的其他人?”
安无雪只是说:“这是死门。”
这是死门,只需要改变死门中会发生的事情的轨迹,就能让此间崩塌。
那人是知道他们寻到阵眼所在之处,来阻止他们破阵了!
谢折风同安无雪对视一眼。
无需多言,这人抬手,将困困收入可以容纳灵宠的灵囊中护好,又直接将自己的灵囊直接递到安无雪手中,一个眨眼便消失在了安无雪面前。
布阵者有引信可以随意来去,不论修为如何,要杀了对方很难,但要保证那人不影响此间幻境,只需要一直追着那人就好。
谢折风这是把手中的符箓灵宝全都给了安无雪防身,独自一人去同那人周旋了!
剑阵前,骤然只余下安无雪和上官了了两人。
上官了了用神识“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听着安无雪无奈的叹气声,又听见安无雪最终还是将灵囊挂在腰间,意味不明道:“他对你当真是细心。”
安无雪动作一顿。
“我与谢出寒说了这么多,你居然一点也不好奇——他都告诉你了?”
上官了了稍稍歪了歪头。
“那你知道,你像的那个人,当年反而并未得过这寒冰的细心温柔吗?”
其实也不是从未。
安无雪想起了谢折风年少时给他做过的冰糕。
若说是同门之谊的细心,其实是有的。
只是谈不上情爱而已。
“城主,”他说,“这对我来说不重要。”
对宿雪来说不重要。
对安无雪来说,也不重要了。
“你倒是豁达。但对我来说,也许不太一样。”
“因为我也曾……”
“他活着,我怨他,可最后他自食其果,我又有说不出来的憋闷。”
“他死了,死得越久,我越容易想起来他曾经有多好。”
安无雪缄默不语。
上官了了似也不是在同他说,而是在借着他这个“替代品”自言自语。
“我想起他从前的好,又会突然惊醒,觉得自己忘了弑亲的痛。
“我刚才甚至在想,这次的北冥祸事,如果当真是他做的,是不是也挺好?那他死而复生,以整个北冥生灵为局,捣毁剑阵,这样一个人,确实会杀害无辜。
“若是如此,我也不会总是想着,他明明那么好一个人,明明……”
她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没了声音。
安无雪本来没想到自己会有和上官了了独处的时刻,本来什么也不想说。
可他见她如此,还是开了口:“城主,我和你说的那个人长得像,所以我在落月峰的时候,不少人和我讲过不少事,仙尊也同我说过一些北冥往事。”
他仰头,看着那刺入云霄的巨剑。
照水剑温润而内敛,剑身之上映照着东沧海的浪潮,周围的水汽笼罩着照水苍生;琅风剑锋锐凌厉,于归絮海吹来的风雪中伫立千年,庇佑琅风生灵。
而北冥剑像是嗜血后擦干锋芒的宝剑,沉默无声,包容万物。
“……我所听的故事没错的话,当年你口中的那个人说,他确实没有证据,剑阵将成,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先斩后奏,可他杀的人不是你的弟弟。”
上官了了愣了一下。
她似乎从往事纷杂中寻了很久,才想起来安无雪所言非虚。
“但阿然死了,他的命牌也在那一天碎了。
“宿公子,你是照水人?不知你是否听过,北冥人有个习俗,是孩子出生入道,家中或是门中长辈便会取这孩子的一滴心头血,做出玉牌,勾连其神魂气息,能勾通那玉牌所有者的生死——”
“那玉牌被北冥人称作命牌,同两界其他宗派只用来追寻神魂的命牌不同,北冥仙修的命牌,若是靠近命牌所有者便会发亮。”
安无雪接话道,“可人若是死了,命牌便会在同一天碎裂。”
上官了了怆然道:“既如此,那日我弟弟的命牌亮着碎裂,说明我弟弟就在附近,他就死在那一日。安无雪说——杀的人不是我弟弟,此等说辞,或许只是安无雪慌乱之下的辩解,又怎么会是真的?
“安无雪说过此言,连我都险些忘了,谢出寒居然记得?事发之时他不是不在吗?他怎么知道?是秦微告诉他的……?”
安无雪方才神色庄肃,言语沉缓,可他听着听着,忽而轻笑了一声。
那双桃花一般的眸子没了悲喜,只有无奈。
他不再应答,转而道:“仙尊既然亲去,布阵者必然分身乏术,仙尊或许不一会儿就会回来。我们只需要保证此间幻境的关键之事不受影响,并且在其中寻到阵眼即可。”
“此间幻境的……关键之事?难道——”上官了了神色一变。
安无雪也不得不说:“或许就是我们方才所说之事。”
当真是诡异。
他如今居然要和上官了了一起,保证一千年前的他,成功杀了一千年前的上官然。
这阵眼定的,仿佛是故意让他和上官了了都不得不把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再拎到太阳底下暴晒。
曲问心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他无声哂笑,随后说:“城主徘徊阵中这么久,一直没有踏足这个时间,就是因为不想亲眼重温往事吧?我……我是一个局外人,城主不想看,可以在外面守着,由我在剑阵中寻阵眼——”
他还未说完,神色一变,上官了了也突然衣袖一挥,用灵力将他往一旁拉去,掩下两人踪迹。
只见一千年前还未完成的北冥剑阵之前,有渡劫修士上前发出传音。
守卫剑阵的修士眨眼间便现身,问那人:“何事?”
“城外浊气翻涌,恐有异动,求见首座!”
安无雪隐匿身形,在一旁看着,眸光微顿。
他想起来这时候的事情了。
当时上官了了还未寻回上官然。
城外浊气翻涌,正是有人在同妖魔斗法,引动周围灵气浊气相错。
同一时间,上官了了灵囊之中,她寸步不离带着的亲弟弟的命牌亮了起来。
剑阵旁的城主府别院中。
阵图摊开,足足覆盖了整个院落的空地。
上官了了瞧不见,便干脆坐在一旁的树梢之上,靠着树干,晒着当时还难得一见的日光。
她还不知灵囊中那命牌的变化。
她的长发飘落而下,随风摇曳。
“阿雪。”
“嗯?”
“你说,若是北冥剑阵功成,剑气可清肃我北冥浊气,也可覆盖整个北冥。等到四海真的清平的那一天,我就可以用剑阵找到弟弟了吧。”
“用曲氏的血脉寻人秘法?”
上官了了轻轻点头:“此法自身为祭,祭的越多,能寻人的范围越大。一滴精血能在第一城内寻人,可若是范围扩大至茫茫北冥,这就不够了。
“我当年已经以双目血祭了一次,做不了第二次。可你说北冥剑阵的剑气散开,能覆盖整个北冥,那是否能同曲氏秘法结合,将我精血气息散至北冥,寻我弟弟?”
安无雪温和一笑:“应当是可以的,若是行不通,便让曲氏看看能不能改一改那秘法,到时我会助你。不过……”
他俯身跪坐在阵图边沿,低头细看了一会阵图,叹气道:“布阵一事,我们之前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北冥太大,被摧毁的北方天柱本就是灵气最旺的一角,仅仅在第一城立下剑冢布下剑阵,并不能完全替代天柱。不管怎么改,都做不到,布阵已经失败两次了……”
“你的意思是,”上官了了问他,“我们要在其余的四十八城也添点什么,辅成第一城的剑阵?”
“是——”
安无雪话语一顿。
传音符咒送入院中。
他抬手接过打开,听到今日轮值的渡劫期修士同他说:“首座,城外有人同大魔斗法。”
安无雪眉头一皱。
斗法罢了,这时在乱世之中还少见?禀报他做什么?
只听传音符下一句便是:“我等靠近探查,动手的仙修似乎用的是同上官城主同源的灵术。”
同源的灵术?
上官了了的灵术是北冥仙君的传承,南鹤和北冥一战,这传承者除了上官了了,不就只剩下上官了了那失散在外的弟弟了吗!?
上官了了猛地从树上翻身而下,赤着双脚,踏过阵图,快步跑到安无雪面前。
她弯下腰,从灵囊中掏出一块命牌递到安无雪面前。
“兄长,这是阿然的命牌,它……”
安无雪盯着那命牌看了片刻。
“兄长?”
他一字一顿道:“命牌亮了。”

她上有兄长,下有幼弟。
可她的亲兄长同她的娘亲北冥仙君沆瀣一气,意图将北冥变成浊气源地,供万千魔修驻扎修行。
她只记得那日很乱很乱,可她后来挖下双目,再也无法亲眼瞧见战乱中的北冥了。
南鹤是上一代最无可匹敌的天骄,是数千年前无情道磨出的最锋利的剑。
北冥仙君引浊气入北冥,本就消耗巨大,不可能是南鹤的对手,可她藏于冥海中修养,任由浊气蔓延,南鹤寻不着她,自然杀不了她。
但北冥仙君没料到,血脉在身,上官了了却不曾背弃仙修,反倒自挖双目,助南鹤寻到了她。
北冥仙君魂飞魄散之时,笑声传荡在冥海之中。
上官了了满目鲜血,听到那随着海浪而来的诅咒。
——“你既要做个无牵无挂大义灭亲的卫道之人,选了北冥,选了仙道,那你此生再也瞧不见世间,再也不会有至亲至爱之人,亲者或相争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
——“我唯一的女儿,我以我最后的残魂为咒,祝愿你孤独一世,寿数绵长!”
“哈哈哈哈哈哈哈!!!!”
北冥仙君死了。
魂飞魄散,尸骨碎于冥海,浊仙之灵力坠入万丈海渊,海浪翻滚,乌云卷动。
少女双目空茫,鲜血滴落满衣。
落月峰的长辈在一旁护着她,替她挡着四方浊气。
可她连鲜血都来不及擦,蓦地转身往城主府跑。
亲者或相争或反目或凋零,仇者必快意……
她的兄长已被落月高手斩杀,可她的幼弟还在城主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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