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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西瓜炒肉)


裴千差点骂出声。
但他好歹忍住了。
幻境里的曲忌之是五百年前的曲忌之,修为肯定不如现在的他,落下的封印对现在的他而言应当很好解。
他把手负在身后,对安无雪比了个手势,让对方放心。
“你封吧。”他说。
曲忌之反而有些意外:“今日这么听话?”
“那当然是因为跑路被你找到了,所以心虚。”
曲忌之笑了一声,抬手,在裴千身上几处经脉灵穴上落下封印,顺势抓起裴千的手,牵着他进了另一间空房。
曲忌之手袖一挥,客房四方便落下了几重结界,隔绝所有气息与动静。
待到房门关上,曲忌之和裴千彻底消失在他们视线中,姜轻这才低声问:“宿雪,你们这是……?”
“是我和裴千商量的对策,放心,这样不会改变幻境内该有的走向,死门目前还是安全的。但是,”他肃然道,“姜道友,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谢折风登时神色难看地说:“你想要做什么,我为你做。”
姜轻眯着眼睛笑道:“我自然愿意为宿雪效劳。”
安无雪没有理会谢折风,径直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们的目的是在上官城主出现在曲家之前,拖住曲忌之。裴千正在拖延曲忌之,我们剩下三人里,你对北冥最熟悉,可否潜入曲家,看看上官城主究竟何时会出现?”
“那我去了。”
“万事传音联系。”
姜轻点头,身周灵力滚动,眨眼间消失在长廊之上。
不过几刻时间,长廊上便只余下安无雪和谢折风两人。
困困飞到他们当中,左看一眼谢折风,右看一眼安无雪。
“呜呜?”
安无雪伸手,将困困抱入怀中,摸了摸它的手,灵力一动,在困困身上落下安眠咒,小东西即刻睡晕了过去。
他就这样抱着昏睡的困困走回客房,轻柔地放下困困,又给困困立了隔绝的结界。
“……师兄?”谢折风显然对他这些举动有些困惑。
裴千正在另一间客房中应对五百年前的曲忌之,姜轻去了曲家,困困暂时醒不过来,眼下只有安无雪和谢折风两人了。
安无雪收整心绪,再度回忆了一番无情咒的落咒之法,这才转过头去,看向谢折风。
“师弟。”
他温声喊着,双眸盛着款款笑意。
谢折风一怔。

安无雪抬手,灵力滚动,轻轻关上房门。
谢折风似是有些受宠若惊,黑瞳映着窗外的天光,眸中囊着安无雪的身影。
安无雪默了片刻。
这次死门幻境,他们若是顺利等到上官了了现身,通过虚假的上官了了同真正的上官了了汇合,之后怕是再也没有眼下这种和谢折风静谧独处的时机了。
不论无情咒是否对本就修无情道的修士有用,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要落无情咒,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师兄?”谢折风见他半晌不语,又喊了他一下。
安无雪眸光微凝,低声说:“我身上的傀儡印似乎又有发作之兆……”
谢折风赶忙凑上前,要抓起他的左手,忧心道:“你可有不适?”
安无雪本能后退一步。
谢折风立时不敢碰他,手滞在半空,有些踌躇。
安无雪骤然想起自己的目的。
他神情稍缓,转身行至客房床边坐下,掀开左臂衣袖,垂眸看着上面的傀儡印。
他说:“曲忌之和裴千那边情势未定,上官了了随时会出现,现下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仙尊若是不介意,可否坐我身旁来,替我压制一二?”
那人没有动。
安无雪等了片刻,复又看去,正巧撞上谢折风有些飘忽的视线。
难道是他看上去太意有所图了?
安无雪敛了敛神色。
“仙尊?”他问,“仙尊可是不想帮我?”
他心有思虑,还是没忍住微微皱眉。
谢折风所有心念都被这句话吓走,眼角眉梢都颤了一下,几步往前,在床沿的另一边坐下。
“我怎——”怎么可能会不想帮你?
安无雪却在担心失了时机,立刻道:“傀儡印一事我确实只能倚仗仙尊,你若是要开什么条件,可以提,我……”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臂的傀儡印之上,嗓音愈来愈低,“我都尽量一试。”
谢折风若是还在偏执之中,想以此胁他双修……
又不是不曾双修过。
裴千不就是靠双修成功下咒的吗?
双修之时,他趁机落下无情咒,就当以一次双修,断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因果。
他打定主意,干脆破罐子破摔,悄悄勾动灵力,主动催发傀儡印的发作。
灵力在经脉中流转,悄然无声地激发傀儡印,眨眼间便把安无雪浑身勾得燥热非常。
“嗯……。”
他登时刹住声响。
印记勾连双方,谢折风还未来得及开口,呼吸便猛地一沉。
安无雪转眼看去,师弟黑瞳幽幽,面上神情似是闪过一瞬情念被勾起的暴戾之色,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
他心尖一颤。
下一刻,这般神情却又被强行压下,只有微红的眼眶暴露了谢折风的隐忍。
这人神情明明可怕得紧,却只是轻轻抓住了他掀开衣袖的手腕,往自己怀中一带,轻柔地将人环入怀中。
安无雪呼吸一滞,登时想要推开对方。
不能推。
他按下后退的冲动,紧咬下唇,不愿出声。
久违地被这人冷息环绕的感觉堵满他的身周,将他禁锢在方寸之间。
他明明觉着热,靠在谢折风怀中,反倒像是冷得很,竟是下意识更凑近了一些。
谢折风胸膛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他好像有些……失策了。
他第一次放任傀儡印的发作,没曾想只是靠在这人胸膛之上,便如此难以忍受。
这一瞬,他似乎听见千年前的冥海万丈水渊之下,那人在昏暗的蚌床之上,喊他“阿雪”。
心间像是被灌了成千上百坛的仙酿,晕得忘了千年。
浑身绵软,动弹不得。
不对……
他忽而一个激灵——他做这一切,是为了落下无情咒!
安无雪急忙定了神色,稍稍抬头,看着谢折风的下颚,悄悄打量对方。
谢折风的呼吸也比往常还要长还要沉。
可这人抱着他的力道都不曾变过,居然默了一会,低声说:“助师兄压制傀儡印,是我应当做的。我任你差遣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反而会要求你做什么?”
谢折风的嗓音很沙,语气极缓,像是在极力忍耐着被勾动的情念。
这人果然看出了他的另有所图,又说:“我知你已经不可能相信,可我当真……当真什么都能为你做,师兄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不需要与我交换什么,直接利用我就好。”
“我心甘情愿。”话语之中,充满虔诚。
师弟连看他都不敢看,不知何时竟闭上双眸,说完这番话便抓着他的手腕,将灵力气息灌入傀儡印中。
几息之后。
傀儡印发作被彻底压下,那种不可自抑地想要贴近谢折风的冲动缓缓淡去,可安无雪仍被谢折风抱在怀中。
师弟僵着身体,紧紧把着他的手,不舍放开。
这般姿势,他根本没办法落下无情咒。
没了傀儡印发作带来的影响,安无雪的心逐渐冷了回去。
他在静谧中思量了片刻。
“你说你为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安无雪叹了口气,复又自嘲一笑。
“有些话该出现在合适的时候。如今我生死一场,你才说这话,这不一定来自情爱,也许只是你第一次对于失去的东西无能为力,所以起了执念而已。”
“我——”
“师弟!”
他知谢折风必会反驳,却故意打断了对方。
趁着对方还在怔愣,他甩开谢折风的手,赶忙往后躲去,推开了这人的怀抱。
谢折风这时才缓缓睁眼,双眸之中满是绝望与落寞。
“师兄许久没有像刚才那样同我说话,”他喃喃道,“刚开始,我还以为……”
这样的欣喜不过几瞬,他就发现不过是他在痴心妄想。
安无雪正准备找准机会偷袭落咒。
见谢折风如此,他藏在袖中已经结印的手稍稍松开。
此咒来历不明,被封存的原因也不可知,若是能不下咒,自然……更好。
他最后一次问谢折风:“你我之事,我这个被杀之人都无计较之心,你权当我已经死了。我日后离去,绝不会碍仙尊的眼,跑得远远儿的,这样不好吗?”
谢折风急道:“你答应我留下的!我什么都听你的,绝无可能强迫你伤害你,留下并无坏处,师兄,别……”
又是差不多的回答。
看来无可转圜。
安无雪终是说:“好。既然你什么都可以听我的,我确实有一事,希望你为我做。”
他这几句话中转口得太快。谢折风先是一愣,随后面露喜色:“师兄尽管说。”
这人方才被情念影响,至今双眼还有些微红,此刻却又笑了。
安无雪说:“我不敢说。我怕你知晓我要做之事,会问罪于我。”
“怎么可能!”
“口说无凭,仙尊修为高绝,如果发怒要清算,不也是眨眼的事情?”
谢折风立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双指并拢凝出灵力,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身上几处经脉大穴之上点过。
“我封了自身灵力,也封了神识之能。”谢折风认真道,“我下的是死结,自己解不开,只有师兄能帮我解——这样师兄可放心?”
安无雪深深地看了谢折风一眼。
他缓缓道:“仙祸还未结束之时,我审过不少大妖大魔,也从他们手中拿到过折磨人的咒法,你就不怕我在你身上一一试过?”
谢折风闻言,心下便已有答案。
——真如此,那说明师兄恨我,师兄愿意恨我,有恨便有无恨之时,岂不是我求之不得的结局?
可他不敢说。
他怕说出口,师兄改变主意,眼下这得来不易的微末温存会荡然无存。
他这般踌躇不答,安无雪看在眼里。
安无雪不知谢折风心中所想,以为确实在思虑那些折磨人的法子。
他上辈子什么都做过,唯独不会演戏。
事已至此,安无雪只能指望无情咒成功落下后,谢折风因方才被他勾动了片刻情念,忘了下咒一事。
即便没忘……
这人对自己无情之时,他可是体会过的。届时他要担忧的,恐怕不是谢折风忘没忘情,而是如何在忘情的谢折风手下自保。
他打定主意,干脆说:“你莫想太多,我不会对你做那些。”
他伸手,轻轻抚上谢折风脸颊。
这般举动实在太像他们二人在落月峰上练剑的少年时,谢折风忐忑却又受宠若惊地望着他。
他说:“我得了一咒法,名曰无情咒,中此咒者,会忘情绝爱。你既因我之死反而困于心魔,我为你下了这咒,也算了断。”
谢折风本还在虔信认真地听着他说,可师弟神情愈发难看,听到最后,竟是双瞳一颤,脱口而出:“我不要!”
“师弟,”安无雪好言好语,格外温和,“你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吗?”
谢折风倏尔凑近,抓着他刚刚撤回的手,同他并坐在床边,俯着身,却抬着头。
这般姿态格外谦卑。
“唯独此事不可以!”师弟高声又急促道,“师兄从何处拿来的此物?说不定只是骗人的伎俩!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唯独此事,不要,我不要……”
安无雪被眼前人那双黑眸瞧着,在这般话语中,心念竟是轻摇了一下。
可他下了决心,便不会优柔。
他像从前教导师弟时那样说话,语气温和,循循善诱:“你只是入了偏执,此时所思所想,都是偏执之心作祟。我助你忘了,说不定届时你反而会觉得现在的你在做傻事——”
“我不会!”
谢折风紧紧抓着他,
安无雪无奈,稍一挥手,便甩开了此时毫无灵力的谢折风。
那人被他这么一推,撞到后方床栏之上,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安无雪召出的锁链捆在床上。
他赶忙挣动起来。
灵力化作的锁链簌簌作响,却并无退去之意。
他自己封了自己的灵力,此刻在安无雪面前,仿若稚子凡俗,毫无抵抗之力。
安无雪绑住他后,便立即双手交错,开始结起落咒所需的法印。
谢折风登时挣扎得更厉害了。
他失了灵力,此刻便是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动弹分毫。
那是他给自己下的禁锢。
没了灵力,谢折风化身上的幻术也退去,渐渐显现出了他本来的面容。
安无雪看着那张脸,不禁感叹,师弟当真生得格外好看。
平日里出寒仙尊总是冷着一张脸,又太过高不可攀,两界连敢直视谢折风的人都不多,自然没有几人敢议论仙尊的容貌。这样的容貌,若没有师弟这般的天赋和修为,无人庇佑,怕是早被哪个歹毒的修士夺去做了炉鼎。
谢追这么一个为了苟活甚至不惜夺舍亲子的鼠辈,怎么能生出这样一朵举世无双的雪莲?
而这张好看的面容此刻却充斥着恐惧绝望之色。
“师兄!我不要,不要……你对我做什么都好,你杀了我,折磨我。还有,还有你刚刚说的那些刑罚伎俩,都可以!你一一在我身上试过可好?”
“唯独这个,我不要忘了你。”
他挣扎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锁链越箍越紧,他毫无知觉一般,磨破的手腕和肩颈沁出鲜血,晕染无垢的白衣。
“……师兄……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和你说你不想听的话,我不会打扰你,我不想忘,我不能忘……”
“我只是记着你而已,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的……师兄……”
他从未如此绝望无助过。
怎么样都可以,他什么也不敢奢求。
安无雪法印彻底结好的那一刻,瞧见出寒仙尊落下泪来,泪水顺着眼角滑入床榻,那人白衣浸血,狼狈而又卑微地恳求他:“师兄,求你,我求你,不……”

师弟是冷淡却亲近的,仙尊是无情而疏离的。
可不论什么时刻,谢折风不曾如此恐惧过,心魔发作之时都没有现在狼狈。
他坐在床边,低头俯视着被困在床榻之上锁链之中的谢折风。
我又没有要杀了他。
我只是哄他封了自己灵力,落印之后自然会替他解开,他为何这么害怕
又为何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安无雪困惑着。
兴许是此时的出寒仙尊太过低声下气,他怔然之中,比平时少了许多警惕与戒备。
他神色平淡,语气放缓:“师弟,你如今之情起于偏执,我只是想解决你的心魔之事,咒术落下,我会立刻解开你的灵力和神识禁锢。若是咒术有异,我也会替你解咒的——”
“师兄!!”谢折风面上恐惧之色更甚,嗓音越来越哑,“我不会再妨碍你,你想怎么样都行——”
他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双眸之中燃起一丝希望,急切道:“对了,你可以在我的神魂之中落下奴印,让我做你的奴仆!让我只能随你的心念而活!只要我让你不开心,你可以随时掐碎奴印了结我的性命,这样可好?”
他宁可如此,也不愿碰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无情咒一星半点。
“你这又是何必?”安无雪摇头道,“我若是当真有报复你之心,放任你被心魔掌控或是杀了你便好。”
他成为宿雪之后,其实遇到过几次有机会杀了谢折风的时刻,他都没有做。
他苦笑一声,“仙尊,忘情之咒罢了,若是有用,无情咒能放过我,也能助你大道再成,更上一层楼。岂不是皆大欢喜?”
“不,不是……”谢折风慌忙道,“我不怕死,可你别让我忘了。师兄,求你了……”
他拼命地摇头,全然没了寻常之时的冷静。
分明只是无损于身的无情咒,这人却仿若面对比一切酷刑要可怕的刑罚。
谢折风哀求地看着他,话语之中已满是哭腔,恳求之时,眉心之上的雪莲剑纹显化而出,本该是洁白一片,此时却缓缓浮现出乌黑之色。
那黑色若隐若现,是心魔在谢折风神魂中再度冒出。
“……这就是你听话的下场。”
是谢折风自己的声音。
但这声音在谢折风脑海中响彻,只有他一人听见。
“看到了吗?师兄根本不听你的哀求,他不为所动!他明知这对你来说比死还可怕,他还是要你忘了他!”
“不如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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