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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西瓜炒肉)


他一句也不曾听清。
他双眸中目光重凝,眼眶似有湿意,浑身上下连同血肉都在发酸。
心尖更像是滚着钝刀,明明久违地鲜活跳动着,却像在刀海中徜行。
尽管如此。
他倏地笑了一下。
“谢道友,你……”
谢折风从来冷着脸,目光不论落在何处,都裹着无情的凉意,未曾在他人面前笑过。
此刻双瞳载着无可自抑的喜悦,笑中却满是苦意痛色。
裴千和乔吟看着尽皆一怔。
下一刻——
谢折风浑身一震,面色蓦地惨白,又吐出好几口鲜血!
这架势仿若重伤垂死之人,裴千一惊:“你这是……!?”
困困飞至谢折风眼前,轻动双翼:“呜呜?”
谢折风垂眸,目光稍和。
他一双黑瞳仿若囊尽星辰,复杂无底。
他低声问困困:“他是他,你早就知道。”
困困一愣,赶忙耷拉下头,心虚喊道:“呜呜……”
谢折风抬手,摸的不是困困,而是困困抓着的春华。
他指尖轻轻滑过剑鞘。
他带着宿雪和春华,自落月而出,去过照水,路过琅风,到了北冥。
春华从未附上剑主灵力。
师兄知道他在找那一缕残魂,也知晓他疯了一般渴求师兄回来。
可师兄从始至终不打算认他。
若是师兄知晓魂铃从千年前起便只有一人能敲响,也许,这一声“叮铃”他都不可能听到。
他抬手,拭去嘴角鲜血,双手掐动灵决,稍稍闭目。
神识一动,立时感应到魂铃所在方位。
他听到魂铃声响,至此刻寻到师兄所在,不过数十息的功夫。
裴千和乔吟等人一无所知,只能看着他短短几瞬中灵力紊乱又平复,威压散开又收起,似哭若笑,口吐鲜血,着实让人惊惧。
“谢道友?”乔吟小心翼翼问,“你没事吧?”
“无碍,”他红着眼,笑着说,“内伤未愈而已。”
裴千:“……”
他赶忙问:“不是你让我日内找出阵心吗?你这样还能进阵?”
“不必进阵。”
“不进去怎么找?”
“我已经找到了。”
“找到什么?失落的阵心还是宿雪?”
四方灵力大震。
谢折风望着魂铃所在的方向——能让师兄敲铃喊他,那魔修……
他御剑而起,眼中杀意涌现。
“都找到了。”他说。
乔听同赵端灵力相撞!
赵端已经汲取了些许生机化为己用,不过三个来回,乔听便被震开!
别院之中早已被赵端布下献祭阵法,此刻四周浊气震荡,仿若结界一般,网住了其中所有人。
阵法像是无底之洞,以赵端为圆心,开始自内而外蔓延,不分敌我。
乔听有渡劫之能,本命灵剑自发便形成防护结界笼罩他身周,可其余魔修实力不足,本是被赵端差遣过来抓人,眼下逃不掉,皮肉骨血像是枯萎的花一般迅速干涸。
安无雪附近的魔修尽皆盯上他这个“大成期”的仙修,想合力对付他,用他的血肉抵抗这吸噬之力。
他神色随意,收起魂铃,正想出手。
乔听见状,赶忙翻身回到安无雪身边:“宿公子,我来护你!”
安无雪:“……”
这时,他神识一警,察觉到一个魔修有攻来之起势。
乔听还未反应过来,正想将他拉在身后——
“呲——”的一声。
尖兵入肉,那魔修没来得及动手,神魂都被安无雪搅碎。
魔修倒下,乔听这才看到眼前发生了什么。
渡劫期修士于战中多依仗神识,常常眼未见便神已动,乔听已经许久不曾双眼看见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乔听:“???”
他不过怔愣一瞬,安无雪剑势未停,抽剑转身便又杀了两个魔修。
乔听:“。”
他突然明白安无雪身上那些血是哪来的了!
此时,赵端处于献祭之中,被吸干血肉生机的魔修供给的灵力与浊气尽入他身,本来被乔听打得四分五裂的结界再度凝成,比先前还要坚固。
赵端已觉胜券在握,大笑不已:“这下你们跑不掉了吧?”
安无雪推了一下乔听,咬牙道:“你能不能去好好拦住赵端?”
乔听自然知晓轻重缓急,再度持剑朝着赵端攻去!
周围魔修尽皆被吸噬干净,只余下满地白骨,连鲜血都立时干了。
眼看献祭阵法之力就要继续往外蔓延。
安无雪双手结印,登时织了个小范围的结界,拦住那蔓延的黑气。
这一拦,等同以大成期的修为硬生生对上赵端的渡劫灵力!
他体内灵力顿时被自己抽干,五脏六腑巨震,面色煞白。
他却只是稳着手中法印,不曾收手。
魂铃已被敲响,谢折风身在北冥第二十七城剑阵中,这般距离对师弟渡劫期巅峰的化身而言不过咫尺。
他和乔听只需在谢折风到来之前护住那些凡人……
乔听被赵端浊气往后一打,在空中一个翻身,闷哼一声,还未来得及回身。
赵端大手一挥,灵力送出,撞上安无雪拉开的结界。
结界一颤,终是不堪重负地碎裂!
安无雪深吸一口气。
他身上灵力已空,左臂印记失了灵力支撑,又有发作之兆。
撑不起第二个结界了。
他紧咬下唇,思虑其他拖延之法。
一个大成期巅峰的魔修自另一处横飞而来,发出一声痛呼。
那魔修正好落在赵端脚下,落地便已是一具死尸。
赵端顺势吸干了这具尸体,却又一怔——出手的并不是乔听和安无雪。
他和乔听同时收手后撤,一道朝这魔修飞来的方向看去。
男人握着出锋的春华,一步一步走近。
困困在这人身边飞着,这人手中,春华稍稍垂落,剑锋之上满是鲜红,剑尖凝着血,一下一下往下滴着。
鲜血淋漓一路。
谢折风白衣浸血如红衣,周身尽是杀意。
唯有安无雪毫无困惑之感,只眸光轻轻一转,微讶。
他想到谢折风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赵端拧着脸:“——你是乔吟带来的仙修?”
乔听一喜:“这位仙修道友,可是来相助的?此地还有凡人,这姓赵的狗东西引了不少浊气入体——”
“此地魔修,”谢折风打断了他,冷冷瞥了一眼赵端,“除了眼前这一个,其余已被尽数斩杀。”
原来刚才那个横飞而来的魔修尸体已是最后一个!
赵端根本无物可祭了!
不论如何,哪怕只是化身入北冥,出寒仙尊还是出寒仙尊,还是那个剑出可封魔驱浊斩妖除邪的谢折风。
安无雪松了口气,却又不由得觉着有些怪怪的。
他抬眸,这才发现谢折风正在直勾勾地看着他。
困困也在看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住地眨动着。
他:“……?”
呆在那干什么?打赵端啊!
刹那间,赵端展开神识,果然发现谢折风所言不虚,眼角一抽。
他迅速左右看了一眼,似是明白自己不可能是谢折风这个渡劫巅峰的对手,突然疾速朝着安无雪而来!
他是要抓安无雪当人质!
安无雪眉头一皱。
献祭之阵已不足为惧,他即便灵力用尽,单凭神魂,对付赵端一人还是可以的。
他忍着炉鼎印发作的绵软,打算以神识御之。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剑鸣响起,春华在谢折风灵力的驱动之下掠至他身前,如巍巍山峰一般纹丝不动地挡住了赵端攻势。
谢折风更是借风而起,夺步至安无雪跟前,手袖一挥,灵力冲得赵端向后滚去。
乔听乘胜起剑,直逼赵端而去!
谢折风掐出灵决,勾动四方灵力,抬手落阵。
阵法不仅压制了赵端方才引动的献祭之阵,还开始凝聚镇压此处的浓厚浊气,框住四方,将一切灵力波动都笼在方圆之内。
狂风不止,安无雪也被灵力相撞冲得有些摇晃,轻哼一声。
只这么一声轻轻的声响。
师弟却猛地回头望向他,一双眼睛里满是焦急与关切:“你炉鼎印发作了?”
这人说着,灵力已经覆上印记所在之处,在这飞沙走石浊气漫天之地,心无旁骛地替他安抚了发作。
他格外不自在。
师弟目光中既无杀意也无冷意,面色瞬间一柔,仿佛刚刚看着的赵端等人是厌恶至极的炼狱,而此刻的眼前却是春风送雪的芳菲人间。
可柔和之后,却又覆着几分痛色。
好像在难过似的。
莫名其妙。乱七八糟。
他客气地说:“多谢。”
谢折风又问:“你身上这么多血,可有受伤?”
这人说着便抬手想抓上他的手腕为他梳理经脉。
他还未退开,这人自己动作一顿,手悬停在半空中,竟是往后缩了缩。
像是……像是想碰而不敢碰的模样。
他赶忙往旁边挪去,勉强道:“我没受伤,不必如此……”
困困落在安无雪肩上,“呜呜……”
谢折风一愣。
他看着安无雪退开之势,指节微曲,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他听着安无雪对他说:“谢道友,你的魂铃是我敲的。”
他知道。
“你和裴千走后,我被赵端捉来此处,这位乔仙师来救我,结果赵端险些以此地所有生灵祭阵,我不得已只能求救于你。魂铃我可稍后解释,如今还请你先行除魔。”
言语冷静,字里行间,全是他人之事、大局之危难。
谢折风盯着身旁之人。
这张脸从前只会对他温和地笑,少有严厉之时。
可宿雪……
“我必然会行我之责。”
压下酸涩苦感比一本又一本晦涩的剑法书册还要难,谢折风拼尽全力稳着气息,哑着嗓子,“但你有危险,怎不早些找我?我早在你上霜海那晚便给过你天涯海角符,你可随时寻我……”
师兄眉梢轻动。
那明明如春风般温润的嗓音却裹着疏离的语气:“仙尊。”
他这样喊他。
“我自知身份,不至于把自己当回事,也不可能妄自尊大地觉得自己在仙尊心中有何分量,值得仙尊弃大局不顾来救我。更何况……”
安无雪似乎是真的觉着好笑,眉眼微弯,轻声道,“那晚霜海上,我不过动了不该动之物,便差点丧命——哪里还敢动用那晚所得的符咒?”
谢折风浑身一僵。
他那已经疼到发麻的心竟然还能被再度刺穿,与心魔一道折磨着他。
都是假的。
都是搪塞他的借口。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云剑、照水、北冥……几番危难,“宿雪”宁可用从头开始的傀儡之身置于险地,都不愿用传音符找他,是因传音符会带上神魂气息。
师兄不想让他知道。
而那晚霜海上……
“那晚……”
安无雪挑眉:“那晚?”
“……我险些杀了你。”
谢折风一字一顿,嗓音颤抖,胸膛疼得如烈火灼烧。
如若他当时不曾收手……
他根本不敢想哪怕那么一下!
他差点再杀师兄一次!
即便如此。
生死一线之时,“宿雪”也不曾透露只言片语。
师兄宁可再死一回,也不愿以从前身份,再喊他一声师弟。

谢折风双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安无雪拿不准谢折风为何在此时提及他刚醒来之事,不解道:“此事怎么了吗?”
又开始莫名其妙。
他观谢折风表情越发不好看,担心这人又喜怒无常起来。
难道……是魂铃?
两次动剑就差点要了他的命,魂铃是他从谢折风洞府偷的,细究也是他妄动仙尊之物。
谢折风此刻的目光让他觉着格外陌生,他莫名有种堵心之感。
他瞥开眼,赶忙说:“魂铃确是我未经仙尊允许取走,但是我那时刚入落月,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值钱,瞧魂铃无人看守起了贪念。”
谢折风灵力稳着四方,隔绝了外界。
赵端和乔听交手了几个来回,瞧安无雪这边谢折风在侧,抓人当人质已是无望,回身想轰开谢折风的灵力封锁。
可他驭使浊气轰了好几下,谢折风都纹丝不动。
谢折风似是想等赵端拿出后手,没有出剑,只是立在安无雪身旁。
这人瞳中映着浑身沾血的安无雪的影子,双眸带雾,方才那一路杀来染上的戾意都淡了些。
谢折风握剑向来很稳,可春华在这人手中轻轻颤动着,剑锋之上的鲜血都快滴尽。
安无雪双眸转来转去,没等来谢折风回答。
他实在不愿在这种事情上踌躇——他只在意北冥剑阵之事,还有他身上的傀儡之术根源。
他又说:“我虽偷盗仙尊魂铃,但此事也算弄拙成巧,恰好能以魂铃为仙尊引路……”
总不至于要在这种时候还和他算账吧?
他无奈道:“仙尊要怪罪,事毕之后再处置我也不迟吧?”
话音未落,谢折风神色微震,急匆匆道:“我不是……”
他太慌太急,往前一步,甚至忘了出鞘的春华还在他的手中。
剑身一动。
安无雪眸光猛地一顿,登时退开,低声说:“仙尊!”
谢折风又是一僵。
他肩上分明扛着两界之责都从不嫌累,安无雪本能下的动作却仿佛比四海两界都要重,压得他喘不过来起来。
他喃喃道:“……你刚才,是怕我对你动手?”
安无雪:“……?”
不然呢?
他无言之下,谢折风轻轻说:“你……放心。”
男人倏地闭上双眸。
化身眉心之上,若隐若现的雪莲剑纹染着淡淡乌黑。
安无雪一愣。
谢折风闭关压制心魔数月,即便没有根除,也不该看上去比之前还严重啊?
难怪从刚才出现到现在都不太对劲。
他试探问道:“仙尊是心魔加重了吗?如今北冥情势……”
谢折风睁眼。
剑纹隐下,他说:“无碍。将你抓来此处的,就是这个渡劫期大魔?”
“……算是吧。”
其实也不算抓,他是故意跟来的。
谢折风闻言,瞥了困困一眼,下巴轻点,便转身掠步往乔听赵端交手处飞去。
困困“呜呜”一声,双翅扇动,飞至安无雪身前。
小东西要往安无雪怀里钻,安无雪拦住它:“我现在浑身脏兮兮的……”
“呜呜!”
困困压根不理会他,直接往他怀里冲。
他只好接住,将困困抱入怀中捧起来,眼看着白团子上立刻蹭了点红,他无奈:“黏我这么紧……”
也不怕谢折风起疑。
“呜……”
安无雪只当它担心自己,又撒娇了,轻轻抚着困困的毛发,转头看去。
乔听和赵端正在交手,谢折风手持春华,挥剑而下,剑光势如破竹,瞬间劈开这两人!
乔听登时收剑回身,在空中翻飞几圈,稳稳落地。
赵端却险些被灵力掀翻。
这两人一个渡劫初期,一个渡劫后期,乔听却能在正面对战中坚持这么久,足以见得赵端对战渡劫期的经验几乎约等于无。
这人能打得第二十七城仙修只能龟缩,全凭修浊带来的捷径。
浊气是世间贪嗔痴恶之显化,万千生灵有善便有恶,浊气本就不可能尽除。
仙祸以前,四方天柱顶天立地,灵脉遍布两界,天然便会涤荡浊气,生生不息。千年前唯有穷途末路之人修魔,亦或是道心不稳之人被心魔左右最终入魔。魔修人人得而诛之,根本成不了气候。
但北冥仙君率先摧毁北冥天柱,祸起冥海,仙祸蔓延四方,直至四方天柱尽皆损毁,灵脉断绝,本该被灵气洗涤的浊气源源不断地冒出,妖魔横生。
仙修不论是走浮生道还是无情道,要行至渡劫,都得历经练心之苦、修炼之难。
可修浊提供了一条捷径,只需浊气足够,便可畅通无阻地直达渡劫巅峰。
这才会有赵端这般,手握翻天之力,却为祸四方之人。
千古之时,两界全凭仙者镇压大魔。
但仙魔中出现的登仙秘法使得修浊者也可升仙,升仙者也可修魔,至此双方相争各有胜负,以至仙祸。
当年若不是登仙之法已毁,仙祸根本无法终了。
只要谢折风是当世唯一的仙者,魔修再如何都成不了气候。
可赵端先前那句话的意思,竟像是北冥即将有浊仙……
安无雪思绪猛地一停——他怎么又开始想这些了?
他是宿雪,一个来自照水城的凡人。
他来北冥,只是为了寻解印之法,远离前尘。
他刚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便瞧见赵端被谢折风的灵力按在了地上。
春华悬在赵端眉心上方迅速转动着,仿佛随时都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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