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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都不会放过你(一节藕)


“你这嗓子比村口收破烂的那堆破烂还不如。”江祖先说道。
江橘白在炉子旁边坐下,烤了烤手,江祖先从炉子里夹出来两个熟了的土豆到桌面,“待会儿让你妈带你去打个吊针,吊针好得快。”
“嗯。”江橘白拿起一个烤土豆,吹了吹上面的灰,太烫了,放会儿。
江祖先却拎着火钳,迟迟没有放下,目光格外锐利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
“你脸色不太对。”江祖先沉声道。
“你又说屁话了。”江橘白拿走老爷子手里的火钳,添了两截柴进炉子,他好冷,把火烧大些。
江祖先缓缓坐下来,眼睛一直转也不转地看着少年,对方确实是一脸病容,也的确有感冒的症状,可是除了感冒导致的,老人隐隐察觉到,还有些别的,不像是疾病导致的。
“你跟徐栾关系是不是变得比之前好了?”江祖先忽然问。
“……”江橘白不知道怎么回答,“怎么了?”他没觉得他跟徐栾关系好,但做的那些事情,也不像是关系差能做出来的。
江祖先表情复杂,更透露出浓浓的忧色,“他是鬼祟,怨气又那么重,你是人类。若你的阳气能跟他旗鼓相当,是个什么厉害的山人天师,那无伤大雅,对你对他都没什么伤害。”
“可很显然,你不是。”
“我刚刚是感觉到你身上的阳气好像淡了一点,所以才好奇你们现在的关系。”
江橘白拾起桌子上的土豆,可能是他太冷了,他拿着还没变凉的土豆,一点都没感觉到烫手。
“你别操心了,我跟他关系一般。”

江祖先冷嗤一声,“同龄人嘛,哪怕物种都不同,也能玩到一起去。”
“但我可提前跟你说了,鬼,祟也,一身邪气的玩意儿,你离它太近,阳气越来越弱,你会虚弱至死的!”
江橘白低头咬了一口土豆,“哦。”
“哦?你哦什么?”
“我也没办法。”他说,“我要是有办法……算了,说了他又不爱听。”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你管他爱不爱听。”江祖先怎么觉着江橘白变得支支吾吾的,性子好似改变了。
江橘白垂着眼皮,“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别管了。”
按照常见的做契,他跟徐栾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上面,对方能在关键时刻出手帮他一把就算对方信守承诺了。
然而如今他跟徐栾几乎是天天见,徐栾强势地进入并且开始掌控他整个人。
江橘白也不可能把自己跟徐栾之间到底干了些什么告诉江祖先。
老爷子能被气得直接归西。
“吵什么吵什么,快过年了别吵架,”吴青青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我炒几个菜,你爸回来了我们就开饭,等吃了饭,我带你去镇上医院打吊针。”
“去镇上打吊针?就在乡政府那卫生所打一针不就行了”江橘白满不在乎道。
“那不行,那短命陈医生每回给的剂量都不够,故意把病拖着不给赶紧治好,挣的都是棺材钱……”
江橘白不在大过年的参与诅咒他人的活动,他点了几下头,“好。”
“我爸出去干嘛了?”他吃完了一个土豆,让江祖先给自己再夹一个出来。
“打麻将去了。”
江橘白吃完第二个烤土豆的时候,江梦华缩着脑袋搓着被冻僵的手回来了,他一头钻进堂屋,挤到老爷子旁边,把手恨不得塞进炉子里,他烤了半天,烤暖和了,才看见自己儿子。
“你妈还真去把你薅回来了?”
江橘白淡定地喝着水,“你不欢迎我?”
“不是,昨天晚上你妈半夜接到徐栾的电话,她本来还怕徐栾是来害她的,吓得一晚上没睡,早上快四点的时候,你妈越想越觉得徐栾不至于骗她,她直接就冲你学校去了,看来徐栾的心思确实不坏哈。”早在最开始,江梦华一想到自己儿子跟鬼做了契,就日日吃不下睡不着,但现在越看越觉得,这好像还算是个好事儿?
心思不坏?
听见江梦华的感叹,江橘白嘴角泛开不明显的冷笑。
徐栾心思不坏,那世界上就没有心思坏的人……鬼了。
江梦华回来了,吴青青也将饭菜摆上了桌,她把烤炉桌子上的瓜子花生水果全都拿走,放了一只分两层的铜锅在上面,倒了一小盆热气腾腾的羊肉萝卜进去,浇上辣椒油,一时间香气扑鼻。
“我赶集的时候买的锅,老板说这个锅最适合煮羊肉吃。”
“羊肉吃了驱寒,你多吃。”江祖先看着江橘白说道,同时把自己的碗推到江橘白跟前,“给我添一碗饭。”
“……”
吃完了饭,江橘白和吴青青坐上电动车开往市里。
吴青青怕江橘白吹了风再受一遍凉,用一条围巾绕着江橘白的脑袋裹了三圈,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把江梦华的一只毛线帽子也给江橘白戴上了。
都快过年了,镇里越发的热闹,就连医院也跟集市一样。
“哪里不舒服?”急诊的挂号护士问。
“发烧,发烧。”吴青青趴在台子上说。
“那挂内科,”护士递给吴青青一张挂号单,“往前走,右拐第三个门就是内科,你们前边还有五个人。”
吴青青拉着江橘白,找到内科门诊,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
她昂着脑袋一直看着门框边上的小屏幕,上面有等着叫号人的所有人的名字。
江橘白吸着鼻子,脑袋昏昏沉沉的。
“我看了看,就你名字取得最好。”吴青青一脸骄傲地坐了下来。
“……”江橘白仰头,“我名字不是阿爷取的?”
他以为吴青青不会夸赞任何和江祖先有关的东西。
“他取的归他取的,这个名字本身还是很不错的,你看,橘子又是我们江家村的支柱性产业,我们村的代表性作物。白呢,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多适合你。”
江橘白后脑勺靠在了墙上,围巾给他和墙壁上贴着的瓷砖隔开了,所以他没觉得凉。
吴青青说的话在他脑海里无端循环了几遍。
有点熟悉。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江橘白慢悠悠睁开眼睛,一脸病色。
“这是你小时候给我说的。”吴青青毫不掩藏。
但这也不像是江橘白会说的话。
不是他说的,江橘白敢肯定。
于是,他又想起来杂物间那半箱子的小纸条。
江橘白来了点儿精神,“妈,我上回在杂物间打开了一个纸箱子,里面有很多字条,是我写的?”
东张西望精神奕奕的吴青青像被一根针冷不丁地给扎了几针似的,她的表情一下就变得痛苦复杂,“你没事跑杂物间翻那箱子干什么?”
“不小心打开的。”
看样子,肯定是他写的,只是不知道写给谁的。
而且看吴青青的表情,那肯定是个晦气东西,可既然晦气,又为什么要特意收起来?
“你别管。”吴青青一看就不想说。
江橘白不再做声。
房间里这时叫到了江橘白的号,护士也跟着走出来,“江橘白,江橘白!”
吴青青比江橘白反应还迅速,“快快快!”
江橘白幽幽地抬起眼,动都没动一下。
“……”
吴青青顿时就明白了江橘白的心思,她气得咬牙,一巴掌扇在江橘白的肩膀上,“行!我告诉你!你把针打上了我再告诉你!”
少年几乎是被他妈拎起来推搡着踹进了诊室,看得护士一阵皱眉。
江橘白在打针的时候,吴青青悄悄溜走了。
他扎着针,想追上去都不成,护士按着他手腕,“别动,动了漏针又得再扎一针,遭罪的是你可不是我。”
吊了会儿药水,吴青青又回来了,她手里捧着杯喝的,插上吸管后塞到了江橘白怀里。
”珍珠奶茶。”吴青青一脸不高兴地坐下来。
“我不喜欢甜的。”
“爱喝不喝。”
江橘白有事要问,不好跟吴青青对着干,他低头含住吸管喝了一口。
珍珠奶茶是近两年才在镇上出现,三块钱一杯,便宜大杯。
学校里很多人喜欢喝,经常也有小情侣送来送去,但江橘白不喜欢,他一直对带甜味儿的东西喜欢不起来,喝饮料都爱喝扎舌头的气泡水。
江橘白没问,吴青青清了清嗓子,在一旁一脸怪异地开了口。
“你九岁那年眼睛看不见了。”
“哎呀也不是真看不见了,你当时说的是,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但也跟瞎了差不多,因为你要在光线特别强的情况下,才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就像你现在看我,我在你的眼里大概就是一团模糊的白色影子,你可能根本就看不出我是个人。”
“当时我们还以为是白内障,在医院很是治了一阵子,没见好,就只能带你到省会的大医院看病。”
“你的眼睛是好的,完全没问题的,不是白内障,但也没别的病,就是无缘无故的,看不见了。”
直到现在,吴青青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医院治不好,我跟你爸只能带你回家。”讲到这里,吴青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四处瞟,“你阿爷就说你是被鬼迷了眼睛,我当时不信,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后来你就经常一个人往外跑,有时候大半夜也往外跑,我就算是陪着你在一张床上睡觉,我眼睛一睁,你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跑出去的,那段时间,我跟你爸差点被你折磨死了。”
“而且你眼睛又看不见,大半夜的,能上哪儿去玩?我跟你爸这时候才相信了你阿爷说的话,你不是生病了,你是撞鬼了。”
“然后就是让你阿爷驱邪,你阿爷说那还只是个小鬼,年纪不大,有怨气,但怨气还不深,他能解决。”
“那鬼的藏身地我们不知道,因为从驱邪开始,一切就都是你阿爷负责,他怕我们破坏了他的法场,也不告诉我们。”
“后来他就抱了那么一只纸箱子回来,说不能丢,要保存好,要是丢了,那鬼又会找上门来的。”
“那些纸条,都是你写给那鬼的,你阿爷说是在一块坟地里找到的。”
吴青青搓了搓手臂,觉得这人来人往还贴了红色窗花的医院莫名变得冷飕飕的,甚至连进进出出的一张张人脸都开始扭曲阴沉起来。
这一定是心理作用。
“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之后,你眼睛自己就好了,也没再半夜跑出去过。”
江橘白却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印象。
他沉默了良久,问道:“所以你也不知道我在跟谁玩?”
“不知道,你阿爷估计也不知道。”
“为什么他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的话,不早就跟我们说了,”吴青青嘲弄道,“就他那水平,他肯定不知道。”
“他不是去了坟地?坟地是谁的他总知道。”江橘白冷静道。
“……”吴青青很久没说话,像是突然才想起来自己应该不解,“你问这么仔细干什么?”
不等江橘白说话,吴青青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跟之前与江橘白嬉笑打闹不同,她终于架起了母亲的姿态。
“你体质不好,容易招惹脏东西,”吴青青嘴里对江祖先说的不屑一顾,但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你就别打听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你现在身后还跟着一个呢,要是再来一个,你还活不活了?我跟你爸还活不活了?”
她兀自嘀咕着,居然慢慢红了眼睛。
江橘白头一回见头顶天脚立地谁也不怕的吴青青要哭不哭的样子,他所有问题都一股脑咽回了肚子里,饶是有再多疑问,他也问不出口了。
少年抬头看着药瓶里不断上升的气泡,玻璃瓶上反射出路过的人扭曲的身影,像被泡发的蚯蚓尸体。
“我不问了。”江橘白说,“你别哭了。”
江橘白的心软在五分钟后就得到了负反馈,吴青青丢下他,拎着小布包说先去麻将馆打几圈麻将。
“换药就叫护士,我们吃过饭才来的你应该不会饿,你要是饿了就喝珍珠奶茶,药打完了不要乱跑,我玩一会儿就回来。”
“……”
江橘白目送吴青青迫不及待地离开输液室,面无表情地加快了滴速。
药打快了只是手背血管微微有些涨得慌,更难受的感觉没有了。
三瓶药迅速吊完,少年挨了护士一顿骂。
“滴速能是自己随便调的?”她凶巴巴的,却是为了病人好。
江橘白没听吴青青的在医院等他,他叫了个有棚的三轮车,一路哐哐啷啷地去了派出所。
大过年的,派出所里……居然也热闹,大厅里地上躺着七八个喝醉了的青年,滚来滚去。
屋里传出中气十足的怒吼。
“赶紧叫家长来接!再不来我非把他们几个关几天!”
江橘白说自己找敏敏。
“徐小敏啊,她去吃饭了,我打电话问问,估计是快回了。”
江橘白被徐小敏的同事领到了她的办公室,对方见他年纪小,“这都快过年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对方看起来跟徐小敏差不多的年纪,还很年轻,虽然一脸和气又没什么攻击性的笑,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扫视打量着江橘白。
他看见江橘白手背上露出来的那截白色胶布,“生着病还往外跑?”
除了鬼祟,江橘白不喜欢的物种又在此时多出了一种:警察。
徐小敏很快就回来了。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我吃麻辣烫去了,顺便还逮了个小扒手。徐晋你出去处理一下,他交给我了。”
江橘白像个物品一样被青年警察交给了徐小敏。
“找我什么事儿?说吧。”徐小敏摘下帽子,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了下来,她双眼亮晶晶的。
江橘白把自己在徐游家里的发现简单地说了一遍,自然地隐藏掉了陈白水去徐游家里的那一趟。。
整个派出所里,江橘白只对徐小敏有印象,徐小敏之前给过他一张纸条,对方应该也不是一个墨守成规不懂变通的古板人。
“你是说,你的化学老师是个杀人犯?”徐小敏愣了好一会儿。
“你有什么证据吗?”她问。
江橘白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他摇了摇头。
“你们可以去做检测。”
即使他心里一直认定徐游有问题,但他却也从未用“杀人犯”形容过徐游,他是他的老师。
“你没有证据,而且,镇上,以及你们村子里,都没有意外失踪的人口,受害者是谁呢?”徐小敏一字一句地问,她虽然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温和的,可在谈及公事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不近人情起来。
江橘白被徐小敏送出派出所。
徐家镇被笼罩在灿烂的金色阳光里,目之所及没有一处阴暗角落,一家家商店窗户明净,四处都张贴着年画剪纸,过年的喜气氛围已经来到了。
“这件事情你就别操心了,也不是你现在应该操心的事情,再过几个月就高考了?”徐小敏问道。
“嗯。”
“那你专心备考,考个好大学。”
默然一会儿后,她往身后看了看,“你说的事情,我会跟我师父说一声,看我师父怎么说。”
“当然,要是找上你的老师了,我们肯定会保护你的隐私,不会向他透露报案人的身份。”
徐小敏走回所里,江橘白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朝医院的方向走去。
他其实也没真的指望自己能靠徐小敏什么,他只是想给对方提个醒。
街上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全都喜气洋洋,穿鲜艳的红色棉袄,穿来穿去的在各家店里买年货。
空气里被各种干货与糖果的味道充斥着。
年味将徐家镇都煮沸了。
江橘白想起李小毛和陈港了,他以前最期待过年,过年能拿不少的压岁钱,拿了压岁钱可以到镇上买最惊奇的烟花爆竹,除夕夜那一晚,他们三个能在外面守岁一整晚,玩一整夜。
徐游带来的恐惧和失望在此时反而淡了。
随之袭来的是失去发小的余韵长长。
少年低头揉了揉鼻子,把围巾往上拽了拽,都快要遮上眼睛了。
手臂垂下来时,江橘白碰到了一抹冰凉,他手指下意识地瑟缩,却在下一秒被旁边的人伸手给抓在了掌心中。
徐栾在青天白日下出现了,他垂下眼,语气焦渴,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温柔感,“你现在看起来好像很需要我。”

江橘白没这意思。
但甩开鬼祟的手他好像做不到,而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无缘无故开始甩手,可能会被以为是有什么隐疾。
徐栾的体温很低,低温不似疾风暴雨般迅速把人冰冻住,而是缓慢地,丝丝缕缕地,顺着皮肤毛孔,不知不觉地将刺骨的凉意渗透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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