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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来客(姜可颂)


这时身后的房门口忽然传来了响动,席秉渊微微转过脸,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门口。
席秉渊认出那是母亲的主治医师。
于是他略微向对方点了点头:“李医生。”
席英也在病床上坐直了身体。
李医生对席秉渊笑了一下:“席先生今天来了啊。”
“最近席阿姨的情况比较稳定,整体状况很不错,修养到后续指标合格,就可以准备手术了。”
席秉渊微微点头:“那就好。”
“暂时还要再观察两周。”
“多谢李医生。”
“不必。” 李医生轻笑着摇了摇头,“都是份内的事。”
说着,李医生便走向病床一侧向席英闻讯起一些身体上的情况问题。
席秉渊站在一侧,望着正在交谈的两人,目光逐渐深邃起来。
对于母亲,他总是心怀感激的,是母亲养育了他,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抚养他长大,全力支持他上学,才让他有了今天。
他总是想要报答母亲。
但他也知道,母亲最大的心愿恐怕就是想要看着他结婚生子。
而不论是祈知木还是江然,席秉渊心中都很清楚,他们都不会是他孩子的另一位血亲。
不合适。
从很多种意义上来说,他与他们之间,还是存在着那么一道遥远的沟壑,无法轻易地跨越。
不论是他想要过去,还是他们想要过来,都是何其地不容易。
“……那我就先走了,你注意休息。”李医生结束了常规的问询,向两人道别。
席秉渊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向李医生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呼唤。
席秉渊回头:“妈?”
席英微微抬起头,目光含笑:“抱歉啊……我这身体一直这样……让你这么忙还得挤时间……”
“妈。”席秉渊故作严肃地打断她的话,“说什么呢。”
席英也只是开个玩笑,于是她目光柔和地拍了拍自己病床的一侧,示意席秉渊过来坐下。
席秉渊顺势坐到她的床沿上。
席英温柔地注视着席秉渊的双眼,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可以的话,带那个孩子来看看我,好吗?”
席秉渊注视着母亲温和静好的双眼,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随后他缓缓地点头:
“嗯。”

江然不喜欢这个“家”,虽然装潢陈设高雅豪奢,但在奢华的空壳之下只有冷寂与寥落的腐朽内核。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他可以向其索取某些情绪价值的、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在这里,他并不是来当一个备受关怀的儿子,反倒像是一个处处受制的犯人,被各种律令严加管教,被套上一层又一层的、美名化过的枷锁。
两鬓染霜的江父正坐在客厅的中央的沙发上,面色冷淡地翻看着手中的的文件。
他的神情在淡然中又流露出几许威严的肃穆,似乎是在阅览工作文件。但实则细看这些文件,其中的内容全然与望江业务无关,反倒是关于某人日常的调查追踪。
细看下来,竟然有好几张照片的主角都是江然和席秉渊。
有一张照片是两人面对面站在一条昏暗的走道中,江然与席秉渊隔着一道不算远的距离,席秉渊背对着拍摄者,看不清表情,只是站姿看上去颇为冷淡,而江然正对着监控摄像头的脸上冷得似乎可以结冰。
两人的模样看不出半点新婚夫妇的亲昵。
而紧随其后的一张照片上,就是两人挽着手笑意盈盈地在金碧辉煌的灯光下与商业伙伴交谈的模样,十足亲昵。
江父的目光在这两张照片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便继续动了动手指将这份文件继续阅览了下去。
他当然不介意两人在他这里玩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游戏,他也是从那样的家庭走出来的人,这些东西他看过了太多,已经见惯不怪。
但是,他的最终目的也是一定要达到的。
这是他的底线。
他觉得,有必要在江然那里敲打敲打了。
他已经不再想继续与他们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了。
这天周六,席秉渊一大早便不知所踪,江然对此习以为常,他是个边界感比较强的人,不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也无意于无刨根问底席秉渊的私事。
他们虽说结婚了,但实则更像是合租的室友关系,各有自己的生活,也不需要被对方打扰。
于是按照惯例,他回到位于市郊的老宅家中,与父母吃上每周一次的便餐。
只是一进入家门,来迎接他的老管家面上便带了几分深意,提示着江然今日这顿饭会不大顺利。
江然见状,脚步微微顿了顿,眉心蹙起。
他开始飞速反思自己最近又做了什么触父亲霉头的事情。
只是思来想去却一时未果,于是江然深吸一口气,心中难免苦笑,回一趟家居然还会感到如临大敌。
不愧是望江,不愧是江家。
不过他也挺会苦中作乐,居然在火烧眉毛的时候还能如此调侃自己表作慰藉。
果然,父亲在饭桌上全程沉着面色,气压极低,江然一顿饭吃得食不着味,只等待着最终审判的到来。
终于,等到桌上没有人再动筷子时,父亲没什么情感波动的话音落了地:
“和席秉渊结婚也快一个月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出口的不是普通闻讯的语气,倒是几近于一句严辞的诘问。
江然坐在椅子上,微垂着眸,近乎要在原地冷笑出声来。
气极反笑。
这一刻他无比清醒地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在父亲那里只是一件用于传宗接代的物品。
他想起自己这一场戏剧性的婚姻正是拜父亲所赐,他也想起他上一次更加悲剧的不幸。
或许幸福的婚姻是相似的,但是他的每一段不幸婚姻的背后确也存在某些相似性。
江然半阖眼帘,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
他只觉得自己的口中有一阵自胃管蔓延上来的涩,一点一点地将他的味觉侵蚀殆尽,让口中只剩下了那点泛着酸的苦。
“……您和我之间就只剩下这个话题了么。”
“什么?”
“我说,我回来吃饭,除了催我生孩子,您还有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江然的声音里毫无波澜。
“如果日后我们还是只有这个话题,我会考虑减少回家的次数。”
他从前听到父亲说这些话还是会恼怒奋起的,但事到如今他居然已经熟练到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地把话撂下,何尝不算是一种进步?
“……”
江然的母亲在一侧握紧了手,她能感受到饭桌上氛围的骤变。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之间总是如此咄咄逼人的氛围,她迫切地希望这样的氛围能够有所改变,但她却又只能无力地站在一侧干着急。
因为在这两个人的事情上,她插不上手。
即使她是一个人的妻子,即使她是一个人的母亲。
但是这里是江家,所以她首先是一个Omega,而Omega是不能插手Alpha和Beta之间的事情的。
她蹙起眉,担忧地望着江然,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再一次主动服软,像从前的每一次争吵的结局那样,向他的父亲道歉。
但是很显然,今天的江然不会妥协。
“江然,是不是我最近太惯着你。”江父也已然放下了筷子,面色严肃,“这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我的态度怎么了?”
“阿然——”
“妈——让我说完——父亲,我知道您着急,但也请您体谅体谅我的处境。”他厉声打断母亲含着颤抖的话音,“虽然比不上您忙,但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席秉渊更不用说了,他在您手底下做事,您自然知道他的忙碌……说实话我们不熟,关系更没有好到生孩子那一步。”
江然也没有傻到在此时和他父亲闹起来,自从他和席秉渊结婚之后,他也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气急之中学会了寻找情绪的平衡。
母亲似乎因为他语气的缓和而松了一口气。
似乎避免家中的一场争吵爆发,就是她近日烧香拜佛最好的回报。
“但他标记你了。”父亲的语气不容置喙。
“……不是标记……那纯粹是意外。”江燃欲要解释,又疲于言语,显得力不从心。
“那就将意外延续。”
“但这是对每一个人的不负责任。”
“……”
江父听到江然这一句话,顿了一会儿,才将语调放软了些许,开口道:“我前些天与席秉渊提及你,他和你倒是有一样的说辞。”
“……江然,我说你们合适,看来也没有说错。”
江然皱起眉,他怎么没听席秉渊提过?
“总之我促成这一段婚姻是为了最终的结果,过程怎么样我不在乎。江然,你是了解我的,你知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你也知道我的手段的。”
江然皱眉:“……”
“我也不希望看到我们父子最终走到收不了场的那一天。不论你自己怎么想,在我这里,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我永远的骄傲。”
江然眸中的情绪顿了顿,他抿紧了唇角,没有说话。
辞别父母后,江然坐上车,感到一阵迟来的疲惫。他在驾驶座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忽而目光触及到储物隔里那一包表面落了灰的香烟。
他想起不久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Alpha,他想起他们之间关于香烟的谈话,他想起对方身上淡淡的伏特加信息素气味。
那一切好似就发生在上一秒。
那个Alpha好似还坐在他的身旁。
在这样混沌失意的夜色里,江然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他意识到在这一方狭窄的空间里还残留有席秉渊的痕迹。
是的,席秉渊。
忽然之间,他有些渴望他。
在这一刻,他无法否认,抛开他们之间一切的阴影桎梏,他的确贪恋他的怀抱。

第21章 婚姻带来了什么
江然是对自己身体很敏感的人,也正是这一份敏感造就了他的性格的细腻。
他能够直觉地感受到自己身体近来的不对劲,也并没有犹豫地猜到了那个罪魁祸首的原因,于是时隔短短一个月,他又来到了望江旗下的疗养中心。
当他再一次坐在这个令自己嗤之以鼻的办公室之时,上一回来到这里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
那时候他被告知了一个自己并不想知道的消息,那时候他不耐烦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也把这个麻烦不耐烦地抛之脑后。
那时候他只当在听耳旁风。
什么残缺的腺体?什么影响?
都说了是残次品了还何谈什么影响?
所以今天他才沉着脸又踏足了这一片折磨他的土地,来为从前的那一份不上心付出代价。
那个如同诅咒一般的残缺的腺体,真的影响到他了。
“……所以我能闻到他的信息素。”
听了医生有些为难的讲解过后,江然自嘲地嗤笑一声。
他一只手捏着报告单,眼中的自嘲呼之欲出。
这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负的自己。
现在反思起来,自己还是太迟钝了,他怎么会把Beta闻到了Alpha信息素这件事如此随意地抛之脑后,他在第一次闻到席秉渊信息素的那一刻就该在心中敲响警钟了——这全都是那影响二字的证明,一切都是那么有迹可循,只是他自己大意了。
他怎么会自然而然的忽略那些发生在身体上的微小之处的变化。
再开口时,江然的声线有些微不可查的暗哑:“……具体呢,怎么个影响法。”
他的尾音干涩无比。
他已经能够坦然的接受医生所给的全部建议,因为再没有什么会比他自己的内心更加荒谬了。
他反而希望这一次的问诊结果能够给他最近所有的不对劲一个合理的解释
“具体……你可以参考Alpha对Omega的影响。最基础的,就是影响你的情绪,这或许会带动荷尔蒙的分泌,让你对他……产生依赖。”
医生也看出江然面色中隐藏的并不明显的绝望,其实他在江家做医生的这些年里,也对这位少爷有所了解,他知道性别一事在江然心中始终都是一根拔不出来的刺,江然看似对此嗤之以鼻,但实则总会在特殊的时刻隐隐作痛。
而如今这个玩笑一般的转变……
对江然恐怕又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致命打击。
所以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好,他们心知肚明,但不必添加一个伤人的、便要把话说明白的环节。
江然手中握紧的那张报告单,眼神幽暗。
医生口中所谓的影响,其实不过是Alpha和Omega之间标记所带来的那些联系,只不过这些可笑的羁绊产生在了他一个Beta的身上。
虽说这一切似乎荒谬了些,但也勉强给了他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他近来对席秉渊产生的那些荒谬感情,并不是心理上因素所造成的妥协和暧昧,而是因为生理因素所产生的不可抗力的结果?
江然的眉心微蹙。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倒是能够勉强接受。
但是细想之下,他又感到一阵离谱的可笑之感——他凭什么要接受这个结果?
他现在就应当去席秉渊那里狠狠揍他一拳,将报告摔在他的脸上,再狠狠地讽刺他一句“现在好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吧!”
但事实上他并没有产生这样急躁的冲动,他对席秉渊的怒火事实上转瞬即逝。
他好像永远不能坦然地面对席秉渊,又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在对方面前真正冷静下来。他深知席秉渊不喜欢自己,也不喜欢外人口中望江赘婿的黑称;而他也厌恶自己这个所谓的家庭和他出生以来就背负的属于望江继承人的责任。
他在面对席秉渊时,就像在面对一扇镜子,对方的身上会映照出满目疮痍的自己——而他不敢面对这样残破可怜的自己。
他不是不爱荣耀,他好像只是不够爱自己。
他伪装出坚强的模样,但在席秉渊面前破碎了一地。
其实他在自己内心很清楚,单纯的生理因素并不能彻彻底底影响他的心绪。
他今日踏足这里,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能够搪塞自己的借口。
自己骗自己也好,他只是不想让自己这么难堪。
“江先生,我建议,你还是试着接受吧。”医生最后作结道,“身体出现的转变是不可逆的,还是以自己为重吧。”
江然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唇角:“你还真是了解我。”
医生轻轻一笑:“作为医生,当然是以健康为第一要务的,切除腺体的手术对你而言风险太大,你是商人,权衡利弊之下,我相信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江然低眉沉默良久,最终疲倦地叹息:“……行,我知道了。”
他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想要开口,继而他又沉寂了下来,只露出了自嘲的一笑。
罢了,这些东西他父亲如何会不知晓呢,消息总是先在他那里过了一遍,才轮得上他。
江然回到车里,没有急着开走,反而是静坐了良久,点燃了一支烟。
他心情烦躁的时候会抽烟。
好像自从和席秉渊结婚以来,他原本已经戒掉的烟瘾都恢复了回来,他分明已经不碰烟很久了,最近却总会想要在指尖捏点什么。
联系刚才医生所说的话,自己最近情绪总是出现问题的原因也找到了——受到席秉渊信息素的影响。
所以说婚姻给他带来了什么?
这个该死的Alpha给他带来了什么?
仿佛就验证了他父亲含笑的话语,他与席秉渊的确在某种意义上很般配,这种万里挑一的缘分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这种莫名的般配带给他更多的是无名的怒火与无奈的无助,他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在命运的不可抗力之下不可自拔地被席秉渊吸引了。
好像一切都乱套了。
他似乎迷失了自己。
在命运的捉弄下,他变得不像自己。

第22章 心扉
江然当晚约了陈橙去他们常去的一家俱乐部喝酒,在心情烦躁郁闷时与好友喝上几杯是他们的习惯。
只是陈橙那日挺忙,说是既要迟到又要早退,江然拿他没法,只得应了声。
他木着一张脸,手中夹着根燃了一半的烟进到俱乐部时,恰巧碰到那里的经理出来迎宾,对方带着惊喜的笑来殷勤地向他打招呼,不停地与他寒暄。
目的性很强的社交。
他对自己有所图,就像他所遇到的大多数人。
江然看人的眼睛很准,不是因为他钻研了什么心理学,只因为大多数人的眼睛都藏不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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