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去不去,什么时候去?”
“那这样吧,你吃个早饭,睡两个小时我们再出发?”
“不早点啊?还等啊?”
叶锐明显不乐意,觉得卓一鸣是缓兵之计,等两个小时更热了,卓一鸣更有理由不让他出去了。
毕竟刚才在案发现场,他都累得坐轮椅了呢……
卓一鸣认为毛小坤的父母肯定不会跑,说不定还不知道儿子罹难的噩耗,他们晚点去早点去没区别。
不如等一会出发,让叶锐养精蓄锐,如果其他同事查到了什么新线索,他们还可以一起通过他父母了解。
卓一鸣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叶锐觉得在理,麻溜起身要往外走。
“诶,你不是同意了吗?”
卓一鸣见他好像出尔反尔还是着急出门。
“饭就不吃了,我去找个会议室睡,这里打呼噜影响别人干活呢……”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所谓的调查只能算刚刚开始,所有数据需求整理发送完毕,相关部门根据市局的需求去截取数据,更进一步的线索还需要等待。
叶锐的闹钟一响,他立刻起身擦把脸拽着卓一鸣出了办公室。
卓一鸣手里提着食堂的塑料袋,上了车就塞在他的手里。
“路上赶紧吃完。”
“你呢?”
“我们都吃了,刚才查到了毛小坤家的地址,城中村车不好进,我们得走一段,你可别饿得走不动道。”
“瞎说,哪里会……”
“实在不行,轮椅不是还在后面吗?”
叶锐自动服了软,只要让他去破案,坐轮椅就坐轮椅吧。
城中村的日头斜挂高高的楼顶,好像是避雷针挑起来的咸蛋黄。
一日晨起,又是一日奔忙。
楼栋之间堪堪能过一辆半小汽车的小路上,刚刚关掉炉火的早餐摊还冒着热气。
街道两旁面积不一的商铺,店主们打着哈欠推动闸门。
房东们慢悠悠走着,路上碰见了邻居,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租客们穿着各色的服装,背着包微微低头带着满脸倦容匆匆而过。
日出带来的阳光不仅唤醒了这里的人们,更是不经意间把这些人分成了两类。
奔波劳碌的人,慢悠悠过日子的人……
两个人在墙壁上寻找着不正规的路牌,终于在外观看起来差不多的众多小高楼里找到了属于毛家的那一栋。
金属栅栏门大开着,不时有行色匆匆的年轻人从里走出来。
一看急匆匆上班的模样,叶锐也不好意思拉着他们打听,只得趁着没人迅速进门。
电梯正从六楼往下走,等了一会,他进入了狭小到只能容纳四五个人的电梯按下了数字“7”
电梯门开,正对着的黑色防盗门开着。
“诶?这是知道我们要进来?”
叶锐抬脚走进门,内里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屋子。
没有开灯,什么家具摆设都没有,不同方向有四扇门皆是紧闭。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大尺寸大理石地砖,蒙了一层油腻腻的灰渍,依然不能掩盖光可鉴人的本质。
对花钱颇有研究的叶锐一瞧就知道这地砖价值不菲,和空空如也的房子格格不入。
“嘿,有点奇怪啊。”
叶锐干脆扯着嗓子喊开了。
“房东,房东,房东在不在。”
叶锐喊了两三嗓子,没有任何回应。
“这个地方,好像不是他们一家人住的样子。”
卓一鸣扯着叶锐的手腕示意他看一侧的厨房。
不锈钢橱柜上乱七八糟摆着锅碗瓢盆,燃气灶台上落了一层灰,油烟机内壁上的油渍已经干掉,看起来很久没有开过火了。
“怎么办?挨个敲门?”
叶锐话音刚落,旁边的房门打开了,穿着睡衣的女子揉着眼睛,头发凌乱一脸不耐烦。
“你们谁啊,大早上的吵死啦。”
“我们找房东。”叶锐立刻回答。
“房东不住这里,你们自己打电话。别吵了,我刚下夜班,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女子打了个哈欠,恶狠狠地拍上了房门。
“不住这??”两人面面相觑,难道搬家了?
以叶锐对这帮包租公,包租婆的了解,他们会给子女后代买新房子,买大房子,但是自己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地盘的。
两个人狐疑着走下楼,刚出大门,正对面传来一声“哗啦”。
银色卷帘门在一根锈迹斑斑的长铁钩支撑下,滚动着升到了顶部。
花白头发的妇女提着铁钩走进了店里。
店铺上方悬挂着褪色的招牌,只有“干洗”两个字还算清楚,其他的大小字迹在风吹日晒中早已模糊不清。
店铺内的顶上挂着不少顾客的衣服,长长短短掉落下来挡住了照明。
大白天,铺子里也昏暗一片,阳光只能照到靠近门边的木质接待台。
台面上铺着的透明塑料布已经发黄,软尺,硬尺,笔,收据胡乱的扔着,瞧着似乎生意还不错。
他带着卓一鸣两三步走了过去,背对着门仰着头清点衣物的店主听到脚步声一回头,看见两人面生顿时一脸警觉。
“你们干嘛?”
“干嘛?洗衣服不行吗?”
卓一鸣反问,店主顺手摸过了刚才放在旁边的铁弯钩。
“你们的衣服哪呢?”
叶锐忍不住笑了,他们两手空空洗什么衣服。
他立刻掏出了工作证放在台面:“我们来了解点情况,不要害怕,这店是你开的?”
店主瞟了一眼她分不清真假的工作证,心里没了刚才那么慌张,就算这两个人是假警察,应该只是来骗人,不会来抢劫或者打砸。
她悄悄的把手里的铁钩子放了回去,拿过工作证翻了两下,装模做样对照了下照片还给了叶锐。
“我住在附近,这家店我开了十几年了。”
“哦~那挺好,我们就是想找个在这里久的人了解下情况,对面那栋楼的房东你认识吗?”
店主听到叶锐的问题有些意外,她的回答让叶锐更意外。
“你问哪个房东?”
“难道还有好几个房东?”
叶锐十分诧异。
他们了解到的情况毛小坤父子都是独生子,所以这栋楼从毛小坤爷爷奶奶手里直接到了毛小坤父亲手里。
未来如果没有意外,肯定是顺延给毛小坤。
难不成,还钻出了什么失散多年的姐妹兄弟上演争产?
“哎呀,我也搞不清楚,反正乱着呢。”
店主一挥手,叶锐以为对方不肯说,没想到店主从木台子后面绕了出来,走出去拉下了半截卷帘门。
“那栋楼以前的房东是老毛两口子,但是最近一两个月,可能两三个月吧收租的不是老毛了,是另外的人。”
“他们凶神恶煞的,之前来了好几次,第一次认错门以为我们这栋楼也是老毛的,差点把我店都砸了。”
店主的解释道清了刚才她看到两个生面孔高大男人恐惧的根本。
怕又是对面的房东在外面惹了麻烦,仇家上门砸错店。
大概五月初的一天,这条街上忽然出现了七八个留着寸头,穿着黑衣黑裤,手臂,脖子满是纹身的年轻男子。
他们手里拿着假货,挨个骚扰这一排店铺,敲敲打打,言语威胁要砸店。
那些男子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叫嚣着要找房东,房东如果躲起来装死,他们就放火烧铺。
立刻有人给房东打了电话,他们这栋楼的房东是两兄弟,提着菜刀从楼上冲下来。
双方一见面,房东挥舞着菜刀往前冲说要报警,对方立刻后退说不找他们,找毛XX。
名字店主没听清,不过这条街上姓毛的只有对面一家。
那帮人确认自己走错门后,道歉都没有,提着东西转身从进了对面。
“他们一家原本住顶楼的,乒乒乓乓好大的声音,过了会那帮人搬着他家的大电视下来走的。”
后来那些人经常过来,是不是同一拨人,店主不确定,只知道个子都很高大,穿着黑衣服,有纹身。
他们每次来如果门关着,直接踹开,上了楼上必然有摔摔打打的声音,过一会必定抱着东西下来离开。
“大概上个月吧,他们又来了,坐在门口拦住每一个上楼的住客,叫他们交房租,不交不准进去。”
“有的人交了进去了,但是过了几天就搬走了,对面那栋楼现在没多少人住了。”
“我都是听附近过来洗衣服的客人们讲的。”
“老毛在外面欠了钱,那些都是债主。”
债主上门逼老毛还钱,还不出来就砸东西,然后接管了这栋楼,不知道是要用租金抵债,还是直接用这栋楼抵债了。
干衣店老板,东听一耳朵,西听两三句,拼凑出了大概。
叶锐听了个大概,唏嘘不已。
住在这里的很多人,故乡是望北其他地方,甚至是外省漂洋过海来打工挣钱的。
他们这些租客,大部分做的工作属于底层,在这里无亲无靠。
他们的认知和视野,决定了他们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秉承“有多远躲多远”的原则。
他们怕事,也不敢惹事,更不敢为自己争取应得的权利。
遇到祸事避之不及,就算这些祸事不是他们导致。
更何况遇到上来就要打砸烧凶神恶煞的这帮人,大概宁可亏掉租金,押金为了保命可能也会选择搬走。
“那帮人很有脑瓜子的哦,叫了些中介来,空了的房子,叫中介给他们租出去,但是租得出去才有鬼了哦。”
“他们只能租给新来的外地人,这条村里的租客要换地方是不会租的,也不会介绍自己的朋友同事来租,这么热的天没有外地人来的。”
城中村的租客群体来源相对固定,都是一个介绍一个来的,知道这里情况的自然不会叫朋友同事来跳火坑。
只有新来打工的外地人,不明就里会在中介的忽悠中下定。
这几个月是望北岛最热的季节,很多找工作的外地人并不愿意过来,所以老毛家的房子空置率很高。
“老毛欠了多少钱?”
店主摇了摇头,她也只是听说,其实具体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毕竟这是很丢人的事情,老毛两口子也不会到处讲给人听。
“他们以前住七楼,后来被赶走了,七楼也被那帮人租掉了。”
“他们现在住哪里?”
“听我们房东讲村头那边有一间小房子,是老毛老婆子家里的财产。”
“他老婆家的事情也蛮复杂的。”
老毛的老婆,也就是毛小坤的母亲娘家兄妹几人,父母离世后将其他不错的房子留给了其他子女,只给毛小坤的母亲留下了一套破破烂烂的老房子。
那套房子破烂不堪,因为老毛懒得花钱,花精力翻新,租都不好租掉,现在这套万人嫌的房子成了他们两夫妻最后的栖身之所。
叶锐问清楚了大概方向和卓一鸣往旧房子走去。
“房子都舍不得翻修出租多挣点钱,在外面借债干嘛了?炒股了?”
卓一鸣四处打量着经过上班高峰后,稍显安静的城中村,想不通毛小坤父亲怎么在外面欠了那么多钱。
能被债主打上门,隔三差五搬东西走,最后还被人从自己住了一辈子的地方轰出来,这欠的钱一定不是小数目。
“赌博吧,你看他们这些房东无所事事,一早上就开始了啊。”
叶锐冲着路边努了努嘴。
“胡了!”
“你今天手气也太好了。”
“妈的,不玩了,一直输,我回去睡觉了。”
“睡什么觉,一会吃了午饭慢慢睡,再玩两把。”
“就是嘛,这把不收你们钱好了,就是玩个开心嘛。”
“别走,别走,来来来,再玩会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哗啦,哗啦。”
麻将碰撞的声音混着打牌人的三言两语传了过来。
在种他们这桌旁边不远处,两个中年人坐在塑料小板凳上,一个中年男人蹲着,围在一个塑料凳子搭了块板子做的简易桌子边。
桌上扑克牌混着十块钱,二十块钱的纸币花花绿绿铺了满桌。
“这些人很空虚啊,这么早就开始打牌了。”
卓一鸣说完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都是街里街坊,难道他被做局了??”
虽然每天靠打牌打发时间,赌码可大可小,但是卓一鸣还是难以想象,毛小坤父亲打多大,才能输掉一栋楼。
而且都是街里街坊住在这里几十年,有的往上数三代都认识。
除非毛小坤父亲被人恶意坑了,要不然不可能输掉这么多。
“到了就知道了。”
两个人走过一栋栋小楼,终于找到挤在最偏僻的两栋楼之间,和周围格格不入外表破烂的小平房。
房门紧闭,模糊的玻璃窗里拉着窗帘,叶锐敲门一遍遍叫着老毛夫妻的名字,门内无人回应。
“是这里吗?好像只有这里是平房。”卓一鸣刚说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你们这些人真的是阴魂不散啊。”
两个人转身,看到几步远站着一个提着空竹篮,岁数约摸六十出头的妇女。
“你们又是来要债的?他们可没钱了,这破房子也不值钱,你们积点德吧。”
“把人逼得没有活路了,对你们有什么好?”
妇女充满厌恶的语气说明他们找对了地方,卓一鸣刚想解释“我们不是”立刻被叶锐拽着手腕拖到了自己身后。
妇女狠狠剐了两人一眼,提着竹篮走了……
“别解释,我们等等吧,可能出去了。”
两个人靠在墙边不知道等了多久,远处走过来又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
她手里提着和刚才那人手里差不多的竹篮,低着头,双脚一步一挪越走越慢。
她走到半米外忽然停住了脚步,盯着日光在地上拉长的影子发呆。
她手里的竹篮“啪”的落在了地上,里面装着的蔬菜滚了出来。
她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蔬菜滚动来去,不敢弯下身子捡拾,也不敢抬头看。
叶锐扬了扬下巴,卓一鸣立刻走前蹲下了身子。
“你是毛小坤的母亲?我们是警察。”
话音一落,老妇人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卓一鸣弯下腰提起篮子,迅速捡起地上的蔬菜。
烂了一个大洞的洋葱,表皮磕得四分五裂的西红柿,半黑半黄的生姜。
发芽的土豆,叶子满是虫孔的一小把蔬菜。
品种不少,可是没有一个是完好的,就算卓一鸣这么节俭的人看到这些蔬菜也只有一个念头。
吃不得,该扔掉的……
毛母久久等不到卓一鸣的下一句话,看他把重新装满的竹篮提起来递给她,颤抖的幅度终于逐渐减轻。
“你们找我做什么啊,我们家是真的没钱了,不是不想还啊……”
“进屋说吧。”
叶锐说了一句,毛母没有接茬,提着竹篮走到门边,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黑乎乎的屋里酒气熏天,她打开灯,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酒瓶还有破碎的玻璃渣。
她对这一切仿佛习以为常,伸手勾出两根脏兮兮的小凳子往门外一放。
“你们坐,我收拾下。”
毛母摸过放在门边的扫把,把地上的玻璃渣打扫干净,自己提着凳子,小刀也坐在了外面。
她沉默的紧紧拽着刀把,小心翼翼削掉西红柿,洋葱表皮破损的地方。
第一次削掉,露出的部分要么发黑,要么湿哒哒,她拿着两个对比了下,放下一个,举着刀换了又换下刀的位置。
她沉思着,想要极力保留更多能食用的部分。
叶锐看她处理完蔬菜,拉开一个小袋子把半块完好的姜切成薄片放了进去。
塑料袋子装着一坨白花花的东西,叶锐不确定地问。
“这是肉?”
“肥肉,摊主不要的边角料,一块钱,洗干净能够熬出一小碗油可以炒菜,没有菜的时候拌进米饭撒一把盐就能吃了。”
叶锐喉结滚动,不是馋的,而是恶心的。
这么热的天,没到中午的时间,肉摊处理的一块钱的边角料肥肉。
要么是过夜留下的,要么今天处理新鲜猪肉时挑出来非常糟糕的。
无论哪一种,都不能算在正常食物一类。
而毛母却准备当做下饭重要配料,吃上好几顿。
他虽然知道毛小坤父母,年过五十,但是这一看,毛母身上哪有五十出头包租婆的影子。
花白的头发,脸上横七竖八的褶子。
褶子并非深不可测,想来也是刚冒出来没多久。
本是很多人羡慕的包租婆,过了一辈子躺平收租的清闲日子。
却因为欠下了债务,从云端上的日子跌落泥土。
“你老公呢?”
毛母挥了挥手:“屋里睡觉,自从出了事之后,他就每天喝酒,喝多了就砸东西,砸累了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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