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很熟,开学报到宿舍里认识的。”陆崇有些含糊其辞,“你打听他干什么啊。”
 “好奇你的朋友嘛。”林雪河轻轻揭过,心底存疑。
 他不知道人类学校的操作习惯,但通常不会把普通学生和少数种族放在一个宿舍里。狼族也有食人的极端分子,尤其是在狂躁的发情期里,看同宿舍的人类简直就跟储备粮没区别。
 陆崇怎么会和狼族走得这么近呢。
 现在想想,他那晚遇险后的态度也很奇怪——就只是跑回来自己处理了伤口,接着再也没提半句。完全不像是普通人类遭遇异常事件时会有的反应。
 哪怕不像小助理那样瘫软在地上“救救救”,至少也该疑惑自己为什么被抓吧?他却表现得有些过于……熟练?
 或者说,习以为常。
 林雪河看着他整理吃完的外卖打包袋,“你在干什么?”
 “垃圾分类啊。”陆崇头也不抬,“减少环境污染,懂不懂。”
 “不太懂。”
 林雪河冷不丁说了句,“你倒是很习惯当人类嘛。”
 陆崇动作一顿,没看他,手指灵活地给外卖袋子打了个结,“我本来就是人类。”
 “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自己家族的祖先会和血族联姻?很少有食物会这么大胆。”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穷疯了呗,要钱不要命。”
 陆崇看过家谱。在很多很多代之前,陆家祖先不过是个逃亡的难民,遇到了游历人间的血族祖先。
 伸头也是一死,逃命也难活,倒不如赌一把大的。血族祖先大概是觉得有趣,就建立了契约关系,给他弄来第一桶金。
 从这个角度来说,陆家生生世世都是血仆的后代。从此代代经商,给血族当金库,偶尔有失手的时候,也能依靠血族的伴生能力走非常途径,迅速东山再起。
 类似的说法林雪河早就听腻了,“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的联姻对象。”
 人类氏族何其之多,垂死挣扎要钱不要命的不止百个。为什么偏偏是陆家?为什么一定要用联姻这种麻烦的手段?
 陆崇淡淡地哼了一声,“说得好像你就很了解我一样。”
 这都什么年代,主仆契约那套的东西早就过时了,他从不觉得还有联姻的必要。
 就算和血族的契约被打破了又怎么样?现代社会和平年代,要白手起家,谋生的方法多得是。
 站起来吧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他对林雪河说,“你年纪不大,心倒是挺封建的。”
 还不辞辛苦地来投奔,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他是个坏人,不就妥妥的自投罗网么?
 不过这也难怪。这小吸血鬼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当然是家里说什么就信什么,说不定还被洗脑得三从四德,只能喜欢未婚夫一个。
 陆崇感受到自己身为既得利益者的卑鄙和羞愧。
 “不管怎么说,这婚约肯定得取消。”
 他收拾完,往沙发上一躺,背对着床闭上眼睛,“不想告诉我怎么取消就算了,等这部戏拍完我亲自带你回家,找你家长面对面谈。睡了。”
 林雪河:“……”
 “亲自”“找你家长”?
 他在装什么。
 林雪河见识到人类的盲目自信。
 白天在外面晒了一整天,他难得在夜里也有些困乏,正打算休息回复精力时,智能手表上收到了新的好友申请消息。
 居然是闻人霍。
 他瞄一眼陆崇的背影,通过了申请。
 [River: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闻人霍:是许戈告诉我的呦]
 [River:?]
 [闻人霍:我花了十万/wink//爱心/]
 [River:……]
 [闻人霍:感受到我对你的心意吗宝贝]
 [River:感受到你很有钱。恭喜。]
 [闻人霍:/爱心/]
 [闻人霍:我听许戈说了点婚约的事。]
 [闻人霍:现在是那傻小子要解除婚约,你舍不得对吧。唉,我思来想去一晚上,还是忍不住加你,就是想找你聊一聊,好好劝劝你。]
 [闻人霍:先声明,我可不是要背后说兄弟坏话。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我只是觉得,你条件这么好,只要走出来,稍微示意一下,多得是人为你前赴后继。]
 [闻人霍:你懂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东边没有西边找。何必强求一人呢?]
 [River:你是在向我推销自己吗?]
 [闻人霍:被你发现喽]
 [闻人霍:其实我向来不喜欢把关系搞复杂,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货色,享受生命就要及时行乐嘛]
 [闻人霍:你能看得上我当然最好,看不上也没事儿,只要你愿意走出来,我还可以给你介绍其他朋友。可不是自夸,我们都不比陆崇差]
 [闻人霍:明天晚上十点,来后院酒吧再认识一下?]
 [River:。]
 林雪河盯着聊天记录看了一会儿,摘下手表放在枕边,闭上眼睛。
 吸血鬼不会做梦。但他常常能在一片虚无中看到两半搏动的心脏。
 心跳的频率始终一致。一半跳得快了些,另一半就会努力加速跟上。一半受伤,另一半也会鲜血流淌。
 一半属于他。
 另一半……
 一整个白天他都没有起床。陆崇走的时候他知道,有蹑手蹑脚的动静传进耳朵里。
 他还没有逛腻校园,只是不想再体验白天大太阳的折磨。如果人类也都是晚上活动就好了。
 傍晚时分,最后一缕阳光也熄灭在窗前。林雪河睁开眼睛,看到手表里的新消息。
 [卡西摩多摩多:done]
 算算时间,离家之前使用的[神谕]是该起效了。他回复一句“知道了”,删掉了聊天记录。
 他知道林卡西也会把细节都处理好,没有担心。与此同时,闻人霍发来酒吧的位置。
 [闻人霍:我们俩先碰面吧?一起去。不然我怕你自己去酒吧会不自在]
 [闻人霍:晚上我没课,宿舍里等你]
 人类确实会在晚上活动,只是不在读书上课的校园里。
 林雪河伸了个懒腰,起床找衣服穿,临出门时又看了眼手表。
 今天一整天,陆崇都没有给他发消息。
 他们是同班同学,闻人霍都没课,不知道这个人又去哪里为表演事业偷偷努力。
 林雪河不讨厌努力,独自出门,打车到学校宿舍楼,直接叫人下来。
 闻人霍坐进出租车后排。关上车门,那股辛辣的藿香味立刻填满了鼻腔,是他的信息素气味。
 林雪河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对狼族alpha的刻板印象增加了。
 果然是自恋自大,无时无刻不在发散魅力。
 “就这么跟我出来,不怕我是想打你主意?”闻人霍敞着衬衫领口,衣服情场浪子的标准装扮,痞笑道,“Alpha里有些可是很坏的。”
 “我不是狼族,你的alpha信息素压制对我没有用。”林雪河说,“况且,你也没有伤害我的能力。”
 他讶异地挑眉,“呦,藏了一手吧。”
 总被惦记也是烦。不如给点警示,免得待会儿动手动脚。
 林雪河垂下目光,像在沉思什么,片刻后,望着他的右手开口。
 “蛰痛。一分钟。”
 闻人霍闻言一愣,紧接着,整个右手的手掌密密麻麻地刺痛。像有一万只蜜蜂来围攻。
 持续了整整一分钟,痛感凭空消失。没有流血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你的伴生能力?”闻人霍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很给力地捧场,“我操,太牛了吧你,防狼神器啊。”
 “……”
 狼族都是皮糙肉厚的。这阵疼确实不好受,但如果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伤不了他什么。
 林雪河听出他不以为意的语气,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了,下手太轻。
 “对了,跟你说个大新闻。你们血族的事儿。”
 到酒吧有一段距离。闻人霍跟他闲扯,用唬小孩的语气说,“昨天晚上有个纯血的老吸血鬼嘎了。你知道是谁么?”
 他配合地说,“不知道。”
 “看来你对自己族群里的新闻不太关注。”闻人霍说,“是秦半山!听过这个名字吗?就是秦氏家主。之前他还竞争过血族的族长,而且差点就当上了。”
 “真的?没有听过。”林雪河笑了一下,“昨晚是他死了吗?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呢。据说现场一点线索都没留下,查都无从查起。姓秦的家族地位那么高,搞出这种大地震级别的新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会波及整个血族。”
 他啧啧感叹,“什么人这么牛掰啊,有胆量跟秦家开干,关键是还真的有本事把这种老妖精做掉。不知道是有多大仇多大怨,恐怖。”
 “哇。”林雪河跟着点头,视线不着痕迹地拂过他的右手,提高语调,“是啊,好恐怖。”
 林雪河貌似无意地提起,“是认识别的血族朋友吗?”
 “那倒没有,你们血族都不爱出门,碰上一个都很难得。”闻人霍说,“我是在论坛里看到的。少数种族论坛,你应该也有吧?”
 林雪河点了一下头,“那上面有没有说,秦氏家主是怎么死的?”
 “这个倒没说。公开论坛传不了这么详细,估计只有家族内部成员才有权限知道。”闻人霍说。
 出租车停在酒吧入口。他先下了车,绅士地扶着车门,另一只手拿出抑制剂给自己扎了一针。
 林雪河下车时看见,“这是什么?”
 “信息素抑制剂。”他说,“免得遇到发情期出来浪的omega控制不住自己,完事儿后悔了还要赖我。麻烦。”
 效果立竿见影,他身上的藿香气味立刻便减淡了大半,只要不近距离使劲儿嗅,几乎闻不见。
 用来隐蔽自己很方便。林雪河问,“我可以用吗?”
 血族内部出了事,应该会忙一阵子,暂时顾不上他。但外面也有隐患,他不想被多管闲事的猎人发现。
 “嗯?我想想,你要的应该是阻断剂。”
 抑制剂是狼族专用的,对其他族群不起效。闻人霍说,“我知道有个朋友专门卖这些东西,明天我找他拿两盒给你用。”
 “谢谢你。”
 “客气。”
 夜色愈浓。
 入口处的保安让他们伸出手背,印下荧光入场券。顺着通道进入内场,音乐震天响,灯红酒绿的复杂气味也立刻扑面而来。
 林雪河呼吸重了些。
 在这里面,他能嗅到高密度的食物香气。舞池里拥挤的人群被大量饮入的酒精蒸发掉了理智,狂欢的情绪在传染,更加速了血液流动,气味也被激发得格外浓郁。
 就像人类在看一屋子的脆皮烤五花跳舞。
 属实是有点挑战他的食欲了。
 他后退了几步,和闻人霍说不舒服,不再往人群聚集的中心去。
 才刚要开始热闹。闻人霍遗憾地说,“好吧,改天再一起玩。那你怎么回去,我打个电话叫陆崇来接?他刚才也问我了。”
 “好。”
 林雪河本想直接推出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只走到外圈。
 本性难移。他在这里并不是不舒服,而是有点……太舒服了?这样说好像也不对。
 眼前全是不设防的猎物。换个别的吸血鬼来,可能早就已经下口了,在这种地方借着酒劲亲热一番,很容易得逞。
 很多吸血鬼都格外享受獠牙刺入皮肤,直接将新鲜血液从血管吸入牙管的顶级快/感。越是大家族出身,口味就越挑剔,越讲究食材品质。甚至会专门把万里挑一的合胃口的人类豢养在家里,供自己随时享用。他在家里也见过很多。
 但是他不喜欢。
 直接吸血的行为听上去就粗鲁又野蛮,嘴唇和舌头还会不可避免地碰到别人的皮肤,即使是豢养的专属血仆,也终归是别人的身体。
 明明有更干净文明的用餐方式可以选择,为什么非要回归原始呢?
 他也不能理解那样进食双方会有什么快感。书上说的“微妙的眩晕和愉悦”,在他看来只是失血过多才会产生的幻觉。
 迄今为止,他唯一的进食对象就是陆崇——还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他到现在都没找到,难免困惑。
 “先生……”年轻的酒侍走到他身边,鼓起勇气推销,“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吗?”
 林雪河回过神,放空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转移到他脸上。
 他看起来和陆崇他们差不多大。一张秀丽的脸庞,眼神清澈地透露出紧张,身上还有青涩的学生气,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青年。
 林雪河回应了他,“你有什么好的推荐?”
 楚河一怔,瞬间更紧张了,手上托盘直抖。
 其实他猜到林雪河是在这里躲清静的。这样的人,即使坐在灯光最暗处,也难以掩盖身上夺目出众的色彩。只要想玩,在这种地方绝对不可能落单。
 他今晚交班的时间快要到了,可是连一瓶酒都还没有卖出去。是破釜沉舟过来碰运气的,没想到林雪河真的愿意理他。
 “这个……我,我推荐……”他断断续续地结巴起来,提前背好的介绍词全忘了。倏尔被那双淡金色的眼眸注视,脑袋里更是一片空白。
 “什么?”林雪河坐在吧台边,单手撑着头看他,双腿交叠,西装裤角下露出骨骼纤细的苍白脚踝。
 “我……”
 他又挣扎了两秒,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中用,有机会都把握不住,“抱歉,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要不我叫同事过来服务您吧,实在不好意思。”
 “不用换人。你来服务我就可以。”
 林雪河忽然兴起,朝他勾了勾手,“听说在这样的地方,只要有钱,什么样的服务都可以找到。为了小费,你愿意做到哪一步呢?”
 “啊?”楚河呆呆地看着他,蓦地脸蛋爆红,结巴得更狠了,“做,做……这,我……”
 林雪河朝他勾了勾手,“离我近一点,过来。坐到我身边。”
 他缓冲了两秒,理解语意后,同手同脚地照做。
 今天是什么神仙日子?他居然被这样魅力爆棚的男人看上了?就凭他?
 高脚凳太滑,他笨拙地坐了好几次才上去。坐实了却又感觉屁股底下搁着针板,把他钉在这逃都逃不掉。
 他也……不太想逃的感觉。
 “可以把你的手给我吗?”林雪河微笑着说。
 楚河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还拘谨地搁在大腿上握成个拳头,里头已经被热汗攥湿了。
 没出息。
 他心脏狂跳,把手飞快地在裤子上蹭了两下,才忸怩着伸出去,“是要看掌纹什么的吗?”
 电视里经常出现类似的搭讪套路。其实眼前的男人压根就用不着这套,就算连小费都不给,他也很难拒绝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林雪河握住了他的手,稳稳地拉向自己。
 人类的手很烫,是他不喜欢的温度。但除了温度,还有香味。眼前的人类拥有十分细嫩的皮肤,薄薄一层,包裹着肌肉和血管,却挡不住由内而外渗透的香味。
 “你的手真好看啊。”他垂眸低声呢喃,“我可以亲你吗?”
 这么直接吗?!
 他的声音似乎有魔力,被诱惑的人说不出拒绝的答案。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楚河都没打算说不,可还没来得及回答,掌心里传来一阵刺痛。
 失去自主意识前,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我靠,还是强制爱。
 林雪河没有太多耐心按照家族手册上所写的,去一步步蛊惑看中的食物。
 眼前的人类明显很配合,走流程就可以免了。他懒得费工夫,直接低头一口,咬进了掌中青嫩的手腕。
 这个人类,和陆崇完全不一样。
 牙齿几乎没有受到阻力,他轻而易举地咬穿了皮肤和肌肉,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还稍稍退出来一点。
 淡金色的瞳仁变成血红。
 他捧着楚河的手,几乎半张脸都埋了进去,从远处看,像是在痴情地亲吻爱人的手心。
 被他亲吻的人类青年动也不动地僵坐着,仿佛被这灼烫的爱意吻丢了魂。
 好喝……
 喉结滑动,林雪河大口地吞咽。
 他脑海中有一根弦绷着,提醒他单次食用量不能超过三百毫升。但初次猎食带来的感官刺激完全不受理智支配,他很快就越过了红线。
 吸血鬼的獠牙是中空的,牙管里天然分泌麻痹的毒素。被他猎食的人类即使被吸成干瘪的尸体,也不会反抗。
 腕动脉里血流的速度越来越慢。他终于勉强停下来,餍足的脸上升起甜美的红晕。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楚河惨白的脸。
 但那张失去血色的脸颊上没有丝毫难受的神情。甚至在林雪河放开他时,还恋恋不舍地将自己的手朝他唇边又送了送。
 “行了。”林雪河摆摆手,表示自己饭量不允许。
 他有些失落,自己按着手腕上渗血的牙印,低声说,“主人……不喜欢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