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书颂)

他的半张脸上都是自己人类的血，震惊变成了惊骇。
人类缓缓倒下，蓝鲸下意识的去扶起对方，却摸到满手的鲜红。
银质的金属地板渲染出大片大片的红色，海底城最后一个生命消逝在眼前。
“白鲨，把我的人类重组回来。”
蓝鲸抱紧自己的人类，只是人类这一次不会再生气地瞪他了。
蓝鲸忽然觉得很空荡，人类就这样离开他了。而且，还是用他最无法理解的方式——自杀，一击即中，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没有人类该怎么办？
以后他要给谁穿衣服？给谁洗脸？给谁洗澡？给谁喂东西吃？
人类死了。
人类不会再瞪着他，也不会再拿小爪子拍他，更不会任由自己掐着脸生闷气。
人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他面前。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爱，所有的思想，所有的灵魂——他整个人像是被挖空了。
我该怎么办呢？蓝鲸忽然在想，我能做点什么呢？
我的人类都死了，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意思。
蓝鲸低着头，去看自己的人类——已经完全失去生命体特征了，现在的人类，就是一具单薄的尸体。
人类的体脂率很低，他养了一个月，还没有把人类养好。人类就离开他了。
他忽然不想做任何事，他想一直待在这里，抱着自己人类的尸体，或者把人类的尸体解构掉，他把自己也解构掉，他们的元素相融，再也不分开。
但这不行，单一的元素可以重组，但无法做出人类本身。
而孕育生命这件事，只有地球可以做到。
我应该去停止这场无聊的重组生命体实验，不然等重组破坏地球生态，我该找不到我的人类了。蓝鲸心想。
他要去找他的人类，去未来，去阻止这5.42亿年任何有可能的外部力量干涉，他要让地球自己再次孕育出人类。
“生命已经流逝，他的身体可以重组，但他的生命已经不在了。”
白鲨看着这个人类，他无法理解，上一刻，这个人类还在和他探讨生物进化论，现在人类死亡于他面前。
良久，蓝鲸轻轻开口：“停止一切重组生命体实验，停止对地球的生态环境进行改造，如有违抗，即刻解构。包括你，白鲨。”

第46章
蓝鲸解构掉了海底城的一切, 包括白鲨和自己人类的尸体，他只拿着那块人类自杀用的蓝鲸徽章——徽章上的血迹也被他解构掉了，他不敢再留下人类一丝一毫的元素。
蓝鲸其实有些后悔, 早知道他不给人类准备这个特制的蓝鲸徽章了。这样人类还能陪着他, 自然死亡。
但后悔也没有办法, 蓝鲸只能开启时间之路，缓慢往前走, 并且随手解构掉遗落在寒武纪的人类基因。包括那艘船上, 唯一逃离的女人和孩子们，人类不属于寒武纪。
他要确保没有仿生人的干涉下，地球可以正常、平稳地生存。
地球在他面前，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蓝鲸漫步在海平面上，时间被拉快, 地球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他看到奥陶纪的鱼类在海里游荡。
志留纪的裸蕨类植物遍布陆地。
泥盆纪诞生两栖动物、昆虫、种子植物。
石炭纪诞生爬行动物、裸子植物。
接着来到二叠纪，板块运动加剧，陆地面积进一步扩大，耐旱的裸子植物能更好的在地面生存。三叶虫趋于灭绝。
95%的物种在这个纪元灭绝, 爬行动物成为变异体的少数, 首次开始大量繁衍。
三叠纪开启，大量繁殖的爬行动物占据地球主导, 它们的名字叫做恐龙。
恐龙占据了侏罗纪、白垩纪，最终也逃不开灭绝。
蓝鲸平稳地在地表行走，地球生物进化的时间，与他而言，不过是一条前进的路。
白垩纪结束之后, 再无大批占据地球主导的生物群体。
此时，距离人类这个种族的形成, 还有一亿年。
蓝鲸看到地槽封闭，形成褶皱山系；板块拚接，形成联合大陆。山川流淌在陆地，海水淹没岛屿。
冬日有雪，夏季热燥，地球的两级没有四季。
人类在公元2005年出生，在人类二十岁生日时，蓝鲸把自己的身体当做礼物寄给人类——
发货人，蓝鲸填了“父亲”，他听人类提到过自己的父亲。在船上的时候，人类告诉他，人类的父亲会给人类过生日。
人类依旧把他放到地下室里，没有理会。显然不认得他。
蓝鲸有些生气，他想离开地下室，去找人类。但是他最终选择了等待，他相信人类会再次记得他。
“「渔网系统」？”
李世廷拿着盛之遥递上来的文件，看一眼，然后随手扔在办公桌上，不赞同地说道：“小盛，这太危险了。”
“在每一个经纬度交叉位置，放置一枚原子弹，像渔网一样。用短波通讯连着我的心脏，一旦我的心脏停止跳动，原子弹立刻爆炸，整个地球在一瞬间失去所有生命。”
盛之遥重复了一遍自己「渔网系统」的大致含义，然后低下头：“老师，或许你很难理解。但地球，真的是一个鱼缸，有另外一种高等文明，他们把人类当做鱼缸里的鱼，试图通过观察实验，做出第二个鱼缸。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这个鱼缸来威慑高等文明，迫使他们把我们从鱼缸放回大海。”
李世廷皱眉：“因为我们这两年发射的航天器都失败了？所以你觉得地球是鱼缸？”
盛之遥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向外，看到了浅海底一样的天空。
很奇怪，寒武纪的事情，只有他自己记得。
「渔网系统」的策划书很离谱，但依然被李世廷拿去上交了。
李世廷还提醒盛之遥：“这个涉及到的太多，我先把你的名字抹了，免得上面追究下来，你扛不住。”
“谢谢老师。”盛之遥点头。
盛之遥申请了假期，他准备回到自己家里，去看看自己的仿生人——
有关寒武纪的记忆，他是从天空出现浅海底以后才恢复的，当时他已经加入「填海计划」了，一直没有回去，也不知道蓝鲸醒了没有。
回到宿舍，另一个室友刚洗过澡，正在翘着脚玩一款模拟生存的游戏。
“盛，你要回去吗？”室友的目光从平板上移开，看向盛之遥。
盛之遥把行李箱铺开放在地面上，随口“嗯”了一声：“我把这两年的假一起请了，下午的票，回家，我叫了车。”
“成啊，干咱们这一行的，就怕哪天没命了，趁着还有条命，多陪陪家人。”
室友看盛之遥——这个人太年轻，必然是没有成家的，那回去，自然是选择陪伴父母长辈的。
盛之遥笑了下，没有回答。
室友也没在意，反而说起其他的：“盛，你帮我个忙呗？”
盛之遥没在意，他从衣柜里取出几件换洗的衣服，折叠整齐，放在行李箱里。
“什么忙啊？带吃的可不行，基地不让带。”盛之遥随口回答一句，接着，他的私人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两下。
“可以了。”室友一笑：“盛，我明天要去非洲训练，你明天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登录一下我的游戏账号，帮我领个东西。”
盛之遥计算了一下时间，明天周六，就算车流量大，也差不多该到家了，他答应了室友。
从基地到机场，也有很长一段路。盛之遥不便和司机搭话，他也不是社交能力强悍的人，他一般都在座位后排，戴着口罩休息，或者戴着耳机假装在看文件。
今天他查看了一下微信。
老师那边还没有动静，室友发来了游戏账号和密码，以及游戏网址。
盛之遥一开始以为是steam的游戏，没想到是这种独立的网页类游戏。
有一定的好奇心驱使，盛之遥点开网页。
【你是否认为你自己是世界的NPC？】
【你是否认为自己这一生都是被安排好的程序？】
【大到出生、死亡，小到每一次考试的成绩，你是否认为，这些都只是一串数据。一旦数据删除，你自己也会消散在这个世界里，无人察觉。】
【这里是「桃源」，在这里，你可以选择为自己重活一次。】
盛之遥：“……”
作为一个不怎么接触游戏的人，他被这几句话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觉得很有意思。
尤其是那一句“一旦数据删除，你自己也会消散在这个世界里，无人察觉。”，不知道为什么，盛之遥想起浮空城，蓝鲸在一瞬间解构人类。
数据删除，元素解构——有一种诡异的相似在盛之遥脑海中重合。
但盛之遥毕竟不是计算机专业，他的能力有限，他记下这个关键点，打算找人问问。然后关掉游戏，闭上眼睛休息。
回到家时已经是一天以后，盛之遥一个人住，回来之前他已经联系家政过来打扫过，所以房间也都能住人。
一路奔波，盛之遥懒得做饭，点了附近常吃的私房菜外卖，然后去地下室。
嘎吱——
盛之遥刚刚推开地下室的门，还没有来得及开灯，紧接着他整个人就被一个怀抱拥入，粉尘和潮湿的味道袭来。
盛之遥被呛了下，他推着蓝鲸的胸口：“你身上太难闻了。”
蓝鲸却顿时有了失而复得的感觉，这太正确了，人类会嫌弃他，会在他拥抱之后推开他。这就是他的人类。
“让我亲你一口。”蓝鲸说着，松开人类，捧上人类的脸，郑重而又珍惜地吻上人类的额头。
他走了5.42亿年，才重新来到人类身边。
“去洗澡。”盛之遥推开蓝鲸，然后转身离开地下室。
等待蓝鲸洗澡的间隙，盛之遥在附近商场下单，送来几套大码的男装。
蓝鲸的身材比他高大，他的衣服给蓝鲸穿不了。
现在是2028年，上一纪元，他在2029年，24岁的时候去到了寒武纪。
时间虽然可以被随意更换，但只要他还拥有记忆，时间对他而言，就还是一条向前流动的河。
等蓝鲸洗完澡出来，他观察着人类的家。很好，比海底城和浮空城都要好，怪不得人类看不上他那些。
“我在你家，等了你三年。”蓝鲸凑到人类面前说。
“嗯。”盛之遥应了一个字，然后又疑惑自己的问题：“本来你是可以不用等的。但很奇怪，我再次看到你的脸时，记忆没有恢复。”
“人类的记忆具有强大的关联性。”蓝鲸看着盛之遥，和他解释：“如果你对某个特定的人物特别在意，你会产生一个记忆锚点，一旦这个锚点出现，你会恢复相关记忆。”
盛之遥知道这个记忆锚点——在寒武纪的时候，他在船上，就因为宋洁的几句话，以及用沙子做出来的浮空城模型，他在一瞬间恢复了记忆。
盛之遥以为这次也一样，所以他在海底城自杀之前，再次强调蓝鲸必须用原来的脸来见他。就是要提前知道寒武纪的一切，然后告知给上级。
但很显然，他没有成功。他的记忆锚点不是蓝鲸，而是浅海底一样的天空。
盛之遥又问：“你能和我解释一下这个记忆锚点吗？”
“人类神经元在储存记忆，所谓失去某段记忆，也是因为神经元被消除。”蓝鲸解释：“但神经元和地球上大多数群体一样，它们也有非常旺盛的生命力。一旦看到记忆锚点，就会恢复原来的神经元……就像，你们人类世界里的数据备份。只是，你们人类和机械不同，你们会自己备份。”
“……”
听到这个回答，盛之遥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那个名叫「桃源」的游戏。
“你的记忆锚点不是我吗？”蓝鲸察觉到人类又在思考其他，忍不住又掰着人类的下巴，强迫对方看自己。
“不是。”盛之遥说：“是浅海底，当时在为「填海计划」选拔成员，我在拉练时，恰好看到浅海底一样的天空，直接被带走。在那一瞬间，我恢复了记忆。”
说完这些，盛之遥也轻轻笑了下，他身体往后，整个后背陷在沙发上，然后朝着蓝鲸勾了勾手指。蓝鲸立刻凑过来。
盛之遥用手指戳着他的脸，回答：“我也奇怪，我的记忆锚点居然不是你。不然我在海底城，就不说那些话哄你了。”
蓝鲸：“……”

蓝鲸有些不可置信了, 他抓住人类的手，问道：“你骗我的？”
盛之遥才不回答这个，他抽回自己的手, 扬起下巴：“你自己猜一猜呗？”
蓝鲸看到人类这个样子, 就知道人类又在玩闹。他亲昵地抱着人类。
“在这里不要随便用解构, 不然会引起恐慌。”
盛之遥提醒这个之后，又想起其他：“怎么回事呢？从第一次天空出现浅海底开始, 所有的事情, 你都和我说。”
蓝鲸看着他说：“可是，人类，你还要做航天员的。”
“……”
这句话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暗示——暗示着在得知新的真相之后，他的认知会被打破，他甚至无法再登上太空了。
正当此时, 盛之遥定好的闹钟突然响起，打破了盛之遥的犹豫。
“那先不说了，我还有点事情。”盛之遥拿来笔记本电脑，放在自己腿上, 他打开了那个名叫「桃源」的游戏。
蓝鲸坐在他旁边, 看着他，目光珍惜地在人类身上流动——他喜欢人类做任何事情, 包括人类偶尔拍打他。
盛之遥点开「桃源」，他再次看到那四句话，然后是登录入口，他输入室友的账号。
室友的ID很直接，就是他本来的名字, 人物形象也和他本人很像。领取限时礼包的方式也很直接——
游戏界面是一座普通的城市模样，室友站在一家商场门口, 商场门口放着一张广告海报，盛之遥拉近那张海报，看清楚上面的字样。
【盛通集团公子今天高考成绩出分，老板为庆贺，2028年6月25日晚8点到10点，可凭借考前对盛公子祝福记录来商场前台领取3000元金币奖励。】
盛之遥看到了盛通集团，良久，他什么话都没说，继续操控着室友的人物，在商店门口排队。
这款游戏的自由度很高，人物可以选择自由的听和说。盛之遥关了麦克风，声音开了外放。
他甚至能听到旁边的人物在聊天。
-“桃源开这么久了，就盛公子大方。每次发的礼包都赶得上我一个月工资了。”
-“不过好奇怪啊，盛公子是6月6号要的高考祝福，现在是6月25号。盛公子已经高考完了啊？我们不是七月份才高考吗？”
-“盛公子怎么和我们高考时间不一样呢？”
-“盛公子可能参加的别的考试吧？”
听到这些人物聊天，盛之遥意识到，这里是一个新世界，NPC有自己的世界观和生活体系。不过，这也正常，游戏都有世界观，只是NPC能有这么大的活跃度还是很少见的。
很快领完金币，盛之遥正准备退出账号，这时，站在他身后的一个NPC忽然消失了——
刚刚那个NPC还在说，盛公子大方，一次礼包赶得上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周围产生了小小的异动。
正在此时，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像巡逻的警察一样的NPC出现，他吹了吹枪口，声音清淡：“「桃源」出现外来物种，已被抹杀。请群众不要恐慌。”
盛之遥操控着人物向后退了几步，然后隐入在人群里。
室友的长相和人机差不多，反而大众，不容易被人辨别。
有人又问：“什么是外来物种啊？”
警察的枪口对准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像你这样的人。”
下一秒，这个人也被抹杀。
紧接着，警察的枪口向右，准确无误地对上盛之遥操控着室友的人物：“还有这个。”
一股悚然感充斥着盛之遥脑门，但很快，账号自动弹出，他回到四句话的首页，并且，他找不到登录入口了。
“这是……”
盛之遥看到「桃源」的首页，漆黑的夜，飘着几片粉色的花瓣，四句话像漫画里的气泡，依次错落在屏幕上。
盛之遥想起那个盛通集团，他放下电脑，去找自己的手机，动作很慌乱。
蓝鲸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盛之遥已经找到了手机，解锁，翻通讯录，他一边和蓝鲸说：“我大概要回家一趟，弄清楚一些事情，你和我一起吗？”
蓝鲸更加不明所以：“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是，但我还有别的家，别的家里还有我的亲人。”
说完这些，盛之遥也终于找到了父亲的电话号码，他心下那点别扭荡然无存，他此刻脑子里只有那个「桃源」。
嘟——嘟——
拨号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尤为明显，盛之遥的心跳很快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