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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十二溪)


方宥丞似笑非笑对之对视,似乎觉得她的态度很有趣, 任由对方冒犯。柏月盈揣度着圣心:陛下看着不像生气, 也不像要缉拿柏若风的模样。
思考一二,柏月盈边暗戳戳摆明立场, 边试探着方宥丞的态度,“事关我二哥, 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阿丞!阿丞?奇怪,人去哪里了。”傍晚时分, 柏若风一连翻了几个营帐, 都没能找到方宥丞。
他在营帐间快走而过,正思考着要不要去城里寻人的时候, 方宥丞带着唐策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闲庭阔步走来,扬声道:“在这里。”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柏若风道。
方宥丞侧了下头,眼角瞥着那两兄妹藏起来的方向,若无其事道:“只是方才,看到个好玩的东西。”
“哦?”柏若风快步过来,敏锐地往他后面探头看去,却被方宥丞掰回来。
柏若风纳闷道:“是什么?怎么还藏着掖着不让我看。”
“嘘!知道太多可不好。”方宥丞轻佻地拍拍他侧脸,“先把秘密留着,过几日我再单独告诉你。”
“这可是你说的!”柏若风顿时来劲了。
方宥丞点头,转开话题,“上回说到城里有家很不错的酒肆,往年你都是从那酒肆买酒回京,不如带我去看看?”
“酒肆普通,但酒很是不错。”柏若风想起往年那个说什么都要送他酒的店家,弯了弯眼,“店家也很不错,是个勤快的老实人,晚些就要打烊了,我们动作快些。”
说罢急急拉着方宥丞离去,边走边和方宥丞说起店家的事,转眼忘了方才想要探究的秘密。
又过了几日,一个普通的清晨,方宥丞说要准备回京了,让柏若风去帮忙看着下人们收拾行李。
回京路途遥远,个个唯恐怠慢了皇帝,因此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许是方宥丞下了什么命令,唐言带着那些拿不准主意的人来找柏若风,柏若风被困住,一时半会走不开。
奇怪的是,往日格外粘着他的方宥丞不见踪影,没有主动来寻。
太阳西下,一个白日很快过去,黄昏即将来临。
唐策寻了过来,把周围的人都赶跑后,对柏若风拱手恭敬地传达讯息:“侯爷,今日主子要在侯府用膳,让属下来请您过去。”
“他怎么忽然对侯府感兴趣了?”柏若风摸了摸下巴,奇怪道。
侯府是他的另一个家,他偶尔会回府,但大多数时候是在营里陪着方宥丞。
对方宥丞这等身份来说,住在营里安全。此外,柏若风亦有私心,回到人去楼空的侯府,难免会让他想起些伤心事。
柏若风刚要上马,赶去风城镇北侯府内。
没想到唐策拉住他,招手喊来一顶轿子,“主子说这几日您陪他四处闲逛,实在辛苦,他让人准备了轿子。”
“不辛苦啊。我一个粗人习惯了骑马,马多快啊。”柏若风一脸茫然,拽着马匹缰绳不愿松开。
但唐策拉着缰绳,死活不给他上去,面上流露出急切之意,“侯爷,这是陛下好意。如果您不肯坐轿子,回头陛下就会罚属下和轿夫办事不力了。”
这么麻烦。柏若风仔细想了想,觉得是方宥丞能做出的事。柏若风叹了口气,不愿为难下人,索性松了手。
唐策迅速让人把马匹牵走,“谢过侯爷!”
柏若风转身就往轿子走去,后面一阵风声,他眸色一冷,警惕地转身擒住歹徒,同时熟练地一踹对方膝盖,直接把人按趴在地,脸颊贴着粗糙的地面。
没想到那人竟是一直跟着他身后的唐言。
拿着个漏水的袋子的唐言叫道:“侯爷饶命啊,是这水袋坏了,属下不是故意的。”
柏若风一愣,后知后觉胸前一阵凉意,低头看去,原是衣襟被溅了水,湿了一片。
他松了手,后退一步。唐言忙从地上爬起来,不好意思摸了摸头,憨憨的朝他赔笑道:“许是先前往里头灌水太多,属下不过是想喝口水,没想到一拧开盖子,这水就喷出来了。”
柏若风感觉到哪里不对,他低头拍了拍身上的水痕,不打算追究做事不着调的唐言了,“没事,我回府换套衣服就好了。”
他说着跨过轿梁,神态自如入轿内坐着。
轿子缓缓抬起,往前而去。柏若风在轿内闭目养神,耳边听得一声“侯爷”,他抬了抬眼皮,见软布做的窗被小心翼翼掀起。
唐言骑着马跟在轿子边上,他掀开窗道歉:“真的对不起,侯爷。这个时节穿着湿衣容易着凉,属下这里有套备用外衣,如果您不嫌弃,就先穿着。属下替您在外边守着,绝不让任何人靠近。”
“嗯,也行。”柏若风可有可无哼出个鼻音。
唐言从马上卸下来一个小包袱,从轿子窗口递进去,旋即立刻把布窗拉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缝隙。
柏若风把包袱放在腿上,打开结,意外地看见里头是一套红衣。
不对劲。柏若风愣了下,唐言跟惯了他,往日都爱穿深色衣服,为什么备用衣服会是这么显眼的颜色。
但他是个惯穿红衣的,想到唐言或许是知道他爱好,方才赶时间去买了套符合他喜好赔罪,倒也合理。
柏若风摸了摸胸前的湿痕,想了想,还是把外套脱下,换上了包袱里的外衣。这一换便发觉出问题来。
这套丝织物制作的衣服华丽庄重,色彩鲜明,雍容大气,缕缕金线绣成繁复的龙凤喜纹,通身遍饰喜庆热烈的仙鹤等暗纹,怎么看都不像便服,更像某种场合的礼服。
就在他琢磨着唐言打什么哑谜时,轿子停了。
唐言凑在窗户,暗搓搓问:“侯爷换好了吗?”
好,很好。这家伙肯定是又替他主子做事了。柏若风冷笑一声,同时心里浮现出大胆的猜测,他应了声,紧紧盯着轿帘。
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探进来,徐徐拉开了门帘。柏若风抬眼,随着帘子被掀起,他看到了轿外同样一身华贵红衣的方宥丞。
瞬息之间,他明白了什么。他们身上的,是婚服。
猜测已然成真,柏若风看着眼前玉树临风满脸喜色的方宥丞,心里怦怦直跳,喉间溢出欣喜又无奈的笑声。
柏若风不会,亦不敢筹备这些。成亲是给爱人一辈子的承诺,他分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又何必这般残忍。
但方宥丞与他考虑的事情不同,所以方宥丞会去筹备,会觉得这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他们两人走到这一步,是心照不宣,水到渠成的事情。柏若风懂他,之所以意外,更多来自于方宥丞把地点选择在北疆的镇北侯府。
轿外,方宥丞眉眼含笑等着人缓过神,带着无需言明的默契,他朝柏若风伸出了手,“做朕的皇后,做我的梓潼,与我成亲,可好?”
——在我下一次询问你问题时,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柏若风脑海里回想起方宥丞之前神神秘秘要他应承的事。
得有多不安,才会连这么点信心都没有,难道还怕他跳轿跑了不成?柏若风弯了弯眸子,桃花眼中笑意荡漾,溪水般澄澈,倒影着方宥丞喜不自禁的模样。
“好啊。”柏若风没有半分迟疑,把手搭了上去。
两只骨节分明、青筋少许浮现、刚猛有力的手,没有分明的大小区别,没有一只是女子独有的柔软,隔着世人空气般无处不在的深远的偏见,搭在了一起。
柏若风虚虚搭着那手,在方宥丞引导下跨过轿子横梁,走到府门前。
锣鼓声响,唢呐不断,舞狮扬蹄,热闹源源不断围绕着二人,不明所以的百姓被热闹吸引,潮水般纷纷涌来,吵杂声一片。
镇北侯府一路往内,火盆、马鞍应有具有。
他们并肩走过一段,柏若风忽然侧过脸,了然地朝方宥丞轻声道了句:“反了。”
这算怎么回事,礼节上齐全了,可细想又不对劲的很。
在他家拜堂,怎么是方宥丞站在新郎官的位置,还是他来跨火盆。尤其是现在,没有彩绸递来,方宥丞一直牵着他不放。
若要细数,不合规矩的地方处处都有。
“你我二人本就不分嫁娶。真要论起规矩,我们就没法成亲了。”方宥丞侧脸看着他,凤眼亮如夜星,兴奋喜悦毕露无遗,又带着一些遗憾。世间少有男子成亲,自然没有相关的礼仪章程留下。
两人的脚步不快,边上喜婆唱戏一样说着吉利话,喜庆得很。
方宥丞眉间多出几分平日少见的柔软温和,以只有两人听到的音量,缓缓道:“其实婚服早早准备了,这几日我让人从京都快马加鞭送来。原是打算挑良辰吉日昭告天下,给你一个完整的、隆重的册封。只是思来想去,章程太多,礼部太慢,而你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柏若风垂着眸子,他唇角抑制不住微扬,心情很好,又忍不住替他担心,“你知道上一个迎娶男后的皇帝在史书上被骂的多惨吗?”
“知道,但我不在乎。”方宥丞笑得散漫不羁,紧了紧牵着他的手,侧身看向他,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
唯恐柏若风逃婚,方宥丞剖心置腹述衷肠:“我在乎的,是前朝那位男后历史上被千夫所指,被贼人烧死,被后人辱骂。我不想你变成那样。改变别人的眼光很难,那就不管了吧。我已然等不及了,只想要一个名分,就在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就在这里。”
走到尽头,方宥丞不舍地松开了手,柏若风捏了捏他指腹,让他稍安勿躁。抬眼间,柏若风看到边上站着柏云起和柏月盈。还有春福、唐言、李鸣岳、陈无伤等人。
柏云起好奇地打量着身着喜服的两名男子。
本以为两个男的拜堂会不成体统,可如今看来,一人神采飞扬,风流肆意,一人眉目疏狂,深邃沉着。并肩站在一块,带着旁人融不进去的氛围,般配的很。
柏云起收回眼神看向堂上,还有着局外人一般的淡然。
而他边上的柏月盈与之截然不同,毕竟帮忙布置厅堂、婚房等地方的都有她,她自觉见证了二哥人生的一环,高兴地踮了踮脚。
堂上本该父母坐着的地方改为了一方铺着红布的供桌,供桌上放着四个牌位。
他们两人竟凑不出一个长辈来坐在堂上,悲哀里莫名带着几分好笑。柏若风盯着其中两个牌位的名字,眸色微深,眉目笼着轻愁,在方宥丞不解的视线中蓦然勾唇。
今日天气甚好,蓝紫色的天际,白云悠悠,折射出梦幻的粉金色,半落的夕阳金灿灿的,慷慨地投进屋内温暖的橘色。
黄昏时分,金色的细尘跳跃间,司仪抑扬顿挫高声唱着:
“一拜天地。”
新人面向屋外白昼与夜晚相融的天空,弯腰落下一拜,感谢天赐良缘。
“二拜高堂。”
新人转向高堂。两对父母的牌位列成一排,静默无声立在供桌之上,见证着新人行礼谢过父母生育之恩。
“夫夫对拜。”
按要求唱完最后一句,司仪已是满头大汗,没忍住看了天子一眼,唯恐圣上不满。但他只看到喜形于色的天子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相对而立,他们久久对视着,像是从未如此清楚地看清对方的容颜。
从年少到如今,见过彼此成长的时光,亦见过对方的狼狈不堪与意气风发。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原来他们竟共同陪伴度过那么多日子了。
柏若风勾着轻浅的笑意,俯下身去。方宥丞一时竟有些手忙脚乱,心头小鹿乱撞,他匆忙拱手鞠躬,与之互行一拜。
礼成,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上繁星点点,院里摆了几桌宴席,觥筹交错间,把本来冷清的侯府弄得热闹非凡。
与之相对,只有两人的新房很是安静。
画屏后人影重合,罗带轻分,衣衫滑落,层层叠叠似红玫盛开。
汗湿枕巾,房中轻响,有人喊着情郎名字,呢喃着不安,“呃啊……若风……”
“阿丞,我在。”柏若风垂下头,长发垂落,挡住无边春色。他唇边含着笑意,俯身轻蹭着方宥丞额头,眸光温柔缱绻。
风熄了精致的龙凤花烛,鸳鸯锦被里风兼雨,十指交缠。月下红花含玉露,色授魂与,一响贪欢。
七日一晃而过,该回京了。柏若风与心里唯二放不下的两人好好拥抱告别,和等着他的方宥丞上了马车。
车队一路南下回京。秋风渐起,已然见路上树木染了黄色。
回宫后,方宥丞把皇后凤印交给了他,柏若风一直推辞,直到方宥丞绞尽脑汁说后宫空置,如今的凤印没有什么实际权力,只是表明皇后身份和地位,让他安心收着玩,柏若风才肯接下。
方宥丞回宫后就不得不忙活政事,两人一直住在一起。
这日一如往常,柏若风放下手中泛黄的史书,撑着脑袋看他批改奏折,方宥丞写着写着乏困了,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在书桌上不知不觉睡过去。
看着他的睡容,柏若风放轻脚步走过去,拨弄了两下当今圣上鬓边碎发,方宥丞许是真忙累了,没有半分反应。
柏若风让春福去寻了件毯子,回来轻轻披在他肩上。
柏若风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前朝‘圣旨’,回想着这几日方宥丞的不安,无声叹了口气。
“阿丞。”他弯下腰,眷恋地亲了亲方宥丞额头,笑如暖阳,声音却轻得要随风而去,像是说与自己听,“世间安得双全法。”
他给方宥丞理了理乱发,旋即转身,出宫向护国寺而去。

见君山上, 护国寺内,又见明空。
看着身披袈裟的瘦弱主持四平八稳走来,柏若风抬手寒暄着, 尾音轻佻地上扬,“一别多日,大师可好?”
往日里他每次来,心里都是带着股怒意和怨气, 因而说话气冲冲的, 还带着刺,恨不得把眼前的秃驴扎死。
一别数日, 许是‘尘埃落定’。有了方向的柏若风心境平和,再见明空时,竟和颜悦色起来了。
明空反而不习惯了, 他低头念了句佛号,“贫僧一切尚好,施主此行看来收获不少。”
“的确不少。”柏若风拿出一方金黄的旧布,“但也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找到, 我靠您给的佛珠, 寻到了所谓的‘真龙宝藏’之处,那里全是书籍。哦, 对了。大师请看这个,这便是护国寺最初那位高僧留下的法阵的原型, 传闻中仙人留下的宝物。”
明空大师怔住,他抬出双手, 小心地接过那方旧布, 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布上两行瞩目大字。
——此乃仙人赐我天元皇室秘法,不到万不得已, 切勿私用!
——此阵用于请仙下凡,庇佑我国,非皇室不得擅用!
旧布后边,大块大块的密密麻麻的法阵,印证了柏若风的说法。明空大师手抖不已,那块布便从他手中脱落。明空大师忙去捡,紧紧抓着,又珍惜地捧着,迟迟说不出话来。
半晌,柏若风只听他声音颤抖低声念了一句,“师父……”
那句声音,不像如今的护国寺方丈的,倒像是当年那个懒散小沙弥的。
柏若风看着他陷入怀念的模样,咽下追问的话语,在原地等着。
过了快半炷香的时间,明空与柏若风对坐。明空整理着茶具,也在整理着复杂的心绪。热水注入壶中,茶香飘溢。
“贫僧知道施主想问阵法的事情。只是可惜,贫僧所知不多,怕是无法帮助施主。”
柏若风不急,把曾经自己和方宥丞做过的尝试都和盘托出。
“依施主所言,曾经用鸡血、人血尝试过,都是失败。”明空捻着手里的新珠串,想了想,“鸡血可以理解。但若用人血也失败,那是否意味着,法阵对献祭人的血脉、愿望、性命等有所要求。”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通。”柏若风把玩着茶盏,抬起的眼眸清透,却也锐利似刀,“大师可还记得当初的说辞?”
不等明空开口,柏若风道:“这是请仙法阵,本该请仙下凡。而观真大师的愿望是请皇后星下凡。”
明空抿着唇,捻着佛珠的动作停下来了。
当初他说,观真为了请皇后星下凡丢了性命。
然而今日,一切谜底揭开。法阵实为请仙阵。但事实上,‘仙’没下来,柏若风来了。
“且不管愿望是什么,无论如何,法阵都不该‘请’到我。最怪异的是,一切顺理成章。”柏若风摊开手,自嘲道,“您看我,哪里像那无所不能的仙人?”
这其中定有蹊跷。
“可能是仙人听到师傅的愿望,派施主来回应。”明空说着自己都觉得荒谬的事情。
若这样说,那法阵不该是请仙阵,而该换名字叫许愿百灵阵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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