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斥信息素(南枝榷)

“哎？等等！”主任赶忙喊住姜策，面色比刚才还难看，看了一眼姜策，又把视线移开。
“但是什么？你直接说。”
“但是……唉……我先跟您说一下大概的情况。顾先生虽然醒了，但是整个人对外界任何的刺激都没有反应。”
“什么意思？”姜策皱眉问道：“什么叫没有反应？”
“简单的来说，就是他的身体目前来说都是正常的，导致这种对外界无意识反馈的行为，更多的是因为心理上的问题。具体您跟我进去就知道了。”
进到病房里，主任示意护士将被角掀开。
掀开之后，主任走到近前，将顾景之左小臂抬起，内侧微微朝着外面露了出来。
一只手就能攥住的小臂，上面都是刀割出来的伤口。
大小、深浅不一。也数不清有多少道。
“我们检查的时候，发现顾先生左手臂缠着绷带，剪开之后，就看见了这些伤。
从伤口走向来看，这些都是顾先生自己划的。这一条最深，没有很好的医治，已经留了疤痕。”
主任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这些伤，从恢复情况来看，肯定不是一次两次能留下的。
他是以这种方式来寻找一种心理上的平衡。或者说，这是一种通过伤害自己来得到内心平静的防御方式吧。
现在顾先生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主观上的反应，多半是他自己意识上的回避。
他不愿意或者说已经挣扎够了、放弃了，所以才会把意识完全的封闭起来。
姜总。其实，比起治疗身体上的伤，顾先生更需要的是心理医生。我可以推荐几位，都是行业内的翘楚。”
“好。那就拜托你了。”
送走了几位医生，病房里就只剩下姜策一个人了。
坐在顾景之的病床前，姜策一只手拉着顾景之冰凉的手，另外一只手，掌心覆盖在那些伤疤上。
“主任临走的时候我问他，能不能约整形外科给你的手臂做恢复。”
姜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很平静，就好像跟顾景之说着家常，只是顿了一下，眼泪毫无预兆的就滚落下来。
“他说其他的伤可以试试，但最深的那几道，就算做手术也恢复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姜策牵起顾景之的手，抵在自己额前，“顾景之…你对自己下手还是这么狠……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保护好你…”

圣诞节紧接着元旦，全都过去了。
元旦过后，意味着所有的心思都不约而同聚焦到了过年这件事上。
上班族们开始一边骂调休一边讨论着除夕那天公司能不能大发善心给打工人提前放个假。
超市里也开始循环播放“恭喜你发财”的购物音乐，到处都是一片红色，周围一切都沉浸在快过年的喜悦与期待中。
姜策晚上回家，拎着两个大袋子，进门之后把袋子交给了保姆。
然后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扔在沙发上，接了杯温水，喝了一口对保姆开口道：“袋子里还有窗花和对联，快过年了，你抽空先把窗花贴玻璃上吧。”
“好。把家里装扮的热闹一点也好，顾先生看见了或许心情一好…这病就好了。”
姜策知道保姆是在安慰自己。
记忆回溯到在医院那天。
跟医生谈完之后，姜策自己也联系了几位心理学的专家，约他们给顾景之看看。
在医院又住了几天，姜策确认顾景之身体上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了，就把人接了出来。
没有把顾景之留在金水市，姜策直接带着人回到了他现在总公司所在的南麟市。
在南麟市，姜策买下了一套公寓，只是平时他并不住在这里。
这套公寓，里边的布局跟他和顾景之在宁江时候住的地方一模一样，就连装修都是仿照之前的样子布置的，粗看过去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那些摆件，包括他曾经跟顾景之夹的娃娃，还有那几盆绿植。
顾景之没带走的，他都拿了回来，全部都摆在家里，跟以前一模一样的位置上。
姜策以为只要带顾景之回到了那个跟以前一样的家，只要回到了那个曾经有过他们回忆的地方，加上几个心理医生的治疗，顾景之的情况就会有所好转。
但是，他好像错了。
熟悉的环境并没有对顾景之起什么作用。
主任介绍来的心理医生，一共来了三位。
轮流来家里给顾景之治疗，但都收效甚微。
对于心理治疗来说，患者的配合对治疗进度有很大的影响。
其中一位直接跟姜策表示，像顾景之这样的情况，他实在没有办法，连最基础的沟通都没有，再来也是浪费时间，来了两次就不过来了。
但姜策并没有放弃。
他把自己的大部时间都改成了居家办公，尽量减少外出，即便有事必须要出去，也一定会在八点前回家。
回家之后就一直陪着顾景之，跟他聊天，喂他吃饭、给他洗澡。
哄他睡觉时，讲讲他们以前一起做过的事。
当时的每一个场景、顾景之的表情和说的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哪怕顾景之一点回应都没有，姜策也没有间断过。
散干净了寒气，姜策收回思绪，放下水杯，抬脚就往卧室去。
他想要看看顾景之，哪怕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也能让他感到一丝心安。
“哎？等等。”保姆却叫住了姜策，“顾先生今天睡得早了点。这会儿怕是都睡沉了。”
“我就进去看看他。一整天没见到人了。对了。”姜策收住脚步，转身回头问，“晚上他吃饭了吗？”
保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根本不吃。不管我怎么喂，他都不张嘴。姜总，我看这样也不行。顾先生越来越瘦，人看着也一天比一天没什么精神。不如…还是送回到医院或者疗养院吧。”
“他一直都不喜欢在医院呆着。明天我把医生再叫过来就行了，营养剂在家也可以注射，”
姜策说着折返回厨房，围起围裙，拉开了冰箱的门，拿出来了四个鸡蛋。
“姜总，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弄点吃的。”
“您还没吃晚饭？那我来做吧，您在客厅休息一会儿。”
“没事儿，你去休息吧，不用管了。顾景之喜欢吃鸡蛋羹，我简单做一碗，做完端进去跟他一起吃。我喂他，有时候还是吃的。”
一碗鸡蛋羹用不了多久，姜策小心翼翼的端着托盘，一手推开了卧室的门。
顾景之安安静静的蜷缩在床上，柔和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还是没能增添一丝的生气。
“顾景之？醒醒~”
姜策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温柔的拂去顾景之散下来的碎发，轻轻亲了一口脸颊，“醒醒~吃点东西，一会儿我抱着你一起睡。”
顾景之并没有反应，但姜策已经习惯了。
哄了又哄，终于，顾景之缓缓睁开了眼。
空洞的目光落在姜策身上，姜策从他的眼底，看不出任何自己的倒影。
那里仿佛一片虚空，如同黑洞一般，吞噬了所有的光和希望。
姜策鼻尖酸涩，喉结上下缓慢艰涩的滑动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用一种很轻快的语气继续哄道：“吃点东西好不好？我喂你。吃完再睡。”
说着姜策将顾景之抱了起来，让他靠着床头的抱枕。
顾景之就像个洋娃娃，安安静静的靠在床头，任凭姜策摆布。
姜策抿了抿嘴唇，再开口还是那样轻松的语气，“啊——张嘴。”
一勺鸡蛋羹递到顾景之嘴边，顾景之却像没看见一样。
姜策轻轻晃了晃勺子，里边的鸡蛋羹随着这个动作也晃了晃。
“哇！太香了。不信你闻闻~”
姜策佯装着继续露出最灿烂的笑意，软声哄道：“吃一口，一口就行。好不好？吃完这一口，我抱着你睡。还给你唱歌哄你高兴。你不是说我做的鸡蛋羹最好吃了嘛，那你就吃一口，一口就好。”
可顾景之并没有任何吃下去的意思。
“你还记得第一次给你做这个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也是一口都不吃。
可是后来你尝了一下，说你很喜欢，让我以后经常给你做。真的…我不骗你，真的是你说的。顾景之，吃一口就行，好不好？”
姜策的声音发涩，吸了一下鼻子，“吃一口吧。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顾景之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一点，姜策见状赶紧将勺子贴在顾景之唇边，这样算是喂进去了一口。
“真乖。”姜策亲了一口顾景之的脸颊，“再吃一口？好不好？”
就这样，哄十句，吃一口，勉强让顾景之吃了一小半。
虽然还是很少，但也总比什么都不吃要强。
喂完了顾景之，姜策把剩下的那些三两口就吃完了。
将碗水槽里快速洗干净了，又折返回卧室，横抱起顾景之，往浴室走，帮他洗澡。
“你要多吃一点，抱你就跟抱一片羽毛似的，轻的要命。我真怕哪一天，风一吹，你又消失不见了……你这个人，太会跑、太会躲了，什么东西都能藏得密不透风。”
姜策从身后抱着顾景之，坐在浴缸里，额头抵着顾景之的后脖颈。
不知道是不是浴室里温度太高，姜策的鼻尖有些泛红。
蒸汽滴到了脸上，从眼眶滑落，姜策的手臂不自觉的用力收紧，“顾景之，没关系，你不用勉强自己回到现实里来。这辈子哪怕就一直这样，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我爱你。哪怕不给我回应。我也爱你。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
隔天的下午，傅聿行从宁江来了南麟市。
保姆将傅聿行手里拎着的两个大礼盒接了过去，傅聿行也不客气，换了拖鞋直接往客厅去。
“来了。”姜策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把顾景之圈在怀里，看着手中平板上的文件，没抬头，对傅聿行打了声招呼。
“嗯。南麟好像真的没有宁江冷。这几天宁江降温，冻死人了。”傅聿行一边说一边坐到了另外一侧的沙发上，保姆给他端来了一杯热水果茶。
两个人分作对面，可是看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像以前那样敌对紧张，反而有了些熟稔的感觉。
“他还是那样？”傅聿行看着姜策怀里闭眼休息的顾景之问道，“有些起色了吗？说过话了没有？”
“没有。还是跟之前一样。”
姜策放下平板，将顾景之身上有些滑落的毛毯向上拉了拉，再次给人盖好。
“他还是什么也不说。上午医生和护士过来，检查了一下又注射了营养剂，但是……靠那些东西，也不是办法。”
“是啊。李巽和江声介绍了几个医生过来是吧。我也认识几个，介绍给你？”
“嗯。好。我也叫了几位医生，明天先过来一位。对了。南湖的那笔生意，你觉得怎么样？值不值得跟。”
傅聿行想了想，“我觉得可以，但目标不是南湖的地。哎…你就别操心了，李巽会搞定的。项目不会出什么问题。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他。”
傅聿行伸手指了指顾景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唉……你知道我那天听说，他那个母亲，还有脸跑去顾家想借钱呢。
这可真是绝了。还问顾景之跑哪儿去了，骂他没良心……说消失就消失，不管她的死活……真是无语。”

姜策冷哼了一声，“她也好意思。难道还嫌顾景之给她的不够多吗？”
“是啊，不过我确实没想到，顾景之那个时候竟然舍得什么都不要了。”
“他好像就没有真的想要的东西。”姜策的声音沉了下来，略有些哑，“傅聿行，我当时应该直接把顾景之接回来的，对吧。要不是我乱闹脾气，事情也不会成这样……”
“你别这么想了。事情发展成这样，谁都想不到。我这个人呢，也不怎么会开导别人。但是呢，顾景之曾经说过，已经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了，再怎么想都于事无补。所以，你就别乱想了。过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对了。其实，我还有个想法。”
傅聿行说到这里语气有些犹豫，似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跟姜策说出来。
“什么？你说吧。”
“这个么……”
傅聿行抻了一下嘴角，悄悄移开视线，下意识的伸手抓了抓后脑勺，“我觉得吧，那些顾景之熟悉的东西，唤不醒他，那……要不试试他讨厌的东西？”
“具体一点。”
“你看啊，喜欢和讨厌都是一种情绪刺激，对吧。他现在对喜欢没有反应，那就试试他厌恶的人或者事呗，也许不好的回忆反而能刺激到他，兴许就恢复意识了。”
见姜策还是不太明白，傅聿行喝了口茶，似乎是给自己壮胆，“我说的是顾景珑。”
“不行。”姜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不行。绝对不行。”
傅聿行也不勉强，耸了耸肩，“我就是这么一提。你俩的事儿不是都解决完了么。”
“那也不行。”
尽管姜策极力反对，但实际上傅聿行的提议还是种在了他心里。
傅聿行吃过晚饭就走了，姜策看着躺在床上睡着了的顾景之，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给顾景珑打了电话。
不出意料的，顾景珑第二天立刻就飞了过来。
但见面归见面，姜策可不允许顾景珑靠近顾景之，只是坐在对面跟顾景之说话。
遗憾的是，顾景之对顾景珑的出现同样没有什么反应。
临走的时候，顾景珑还自嘲的笑了，伸手拍了拍姜策的肩膀，“我哥这么烦我，我还跟他说了那么多小时候我们不对付的事。但他连我的声音都没反应，这次是真的对任何事都无所谓了。
我哥这个人啊，从小到大，骨子里就有一股对alpha不服输的傲气，看起来好说话，其实心底里死犟死犟的。这回……你好自为之吧。做好最坏的打算。”
顾景珑走了之后，日子再次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来给顾景之治疗的心理医生，摇头的多，有信心的少。
但这些都没有影响到姜策，他一如既往的陪在顾景之身边，空等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生的奇迹。
“姜总。顾先生总是在家里，是不是也挺无聊的？”
保姆看着坐在地毯上，上半身侧趴在沙发坐垫，毫无意义的空望着窗外的顾景之。
转身神色担忧的对姜策道：“总在家不出门，也不利于恢复吧。”
“我也想带他出去。但是，他不喜欢冬天，外边现在太冷了。而且要过年了，哪里都又吵又闹的，他也不喜欢。”
“那就在楼下逛逛？下边花园里的梅花都开了，顾先生自从回来之后就没出门过。稍微去外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是好的啊。”
姜策沉吟了片刻，听从了保姆的提议，特意挑了个午后，阳光最足的时候，带着顾景之去楼下的花园里转转。
“围巾，口罩，帽子和手套。都戴好。”姜策给顾景之全副武装起来，整个人被裹得像个球，看起来非常暖和。
在楼下转了转，梅花确实开的不错，红色的梅花在枝头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宁静安详。
但景色再好，顾景之也只是任凭姜策拉着他往哪里走他就机械性的跟着走。
“要不要在长椅上歇一歇？”
坐在长椅上，姜策牵着顾景之的手，两个人安安静静的看着花园雪景。
“顾景之，这几天我忙完，咱们去度个假吧，就去我们之前去的那个海岛。怎么样？”
“是不是觉得有点冷了？那咱们现在就回家吧。晚上吃火锅好不好？”
等待着他的，一直都是顾景之的沉默。
但姜策习惯了，牵着顾景之起身往单元门口走。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单元门附近时，姜策余光看见不远处，一个白色的大雪团子朝着两个人的方向欢快的奔了过来。
只是转眼间，毛茸茸的雪团子就到了姜策和顾景之近前。
鼻子尖儿凑到顾景之身边嗅了嗅，一双黑色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顾景之，尾巴越晃越欢快。
“你是谁家的？”姜策微微蹙眉，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萨摩耶。
毛茸茸的，身上很干净，也没有伤口，背部有牵引，但是绳子没了，应该不是流浪狗。
姜策摸了摸萨摩耶的胸前，也没有戴狗牌。
没有狗牌，就没法打电话联系萨摩耶的主人。
姜策起身，四处望了望，看看有没有谁在找狗。
“你能找到你的家吗？”
姜策视线扫了一圈，没看见附近有人过来。
收回视线，跑丢了还“笑的没心没肺”的萨摩耶，正在不停的用湿漉漉的鼻子拱顾景之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