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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落雨声)


王宪知双手背后,在厅里踱步几个来回,终于,他站定身,好像终于拿定了主意:“去叫人查查他入京以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子。他的身份,应该不一般。”
“还有,叫人备驾车马,我要进宫面圣!”
.......
一大早,医馆里来了问位小客人。
叶语安最为开心,拉着刘鸢和苏柳木叽叽喳喳地聊天,林师被她们的聊天声吵醒,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才悠悠地出了屋。
“你瞧,拿鸡冠花放在指甲上,过几日就染上去了。”刘鸢道。
“哎呀,是橙红色的。”叶语安笑着道,“好看。”
“醒了?”苏柳木回过头,温柔一笑,“早食在桌上,我和小语已经吃过了。”
刘鸢趴在桌上,手里捻着一朵荷花,大约是苏柳木从院里的池子里摘给她的,开得正好。除了那一头金饰,她看不出半点公主的架势,这会儿看到林师出来,歪了歪头,“哦”了一声,像是告诉自己一件事似的,陈述道:“他就是师兄。”
林师冲她笑笑:“昨日应该已经见过我了。”
她看起来真的很小,在宽大的衣摆下显得更甚,她枕着胳膊,止住了方才的闲聊,看着林师问道:“你们在查王宪知?”
她似乎一点不忌惮似的,别人都尊称一声尚书令为王大人,抑或是尊着他的年纪叫一声“王老”,她就这么直直白白喊大名。
林师惊诧:“你怎知?”
“昨日半夜王宪知进宫面圣,我偷偷的,听见了他说此事。呼,真是惊险,差点就被他发现了。”她舒了口气,仿佛是回忆起了昨夜里踩到枯枝的惊魂一刻。
林师不解:“他向圣上提了关于天文道的事?”
“他被参了一本同天文道勾结,此事他不敢再提。”刘鸢说,“他说了些有的没的,无非是劝皇兄莫要轻信周明持,诸如此类的。”
她想了想,似乎是重整了下措辞,“我觉得,你们要查的事情和他并无多大关系。”
没有关系?我们抽丝剥茧查了许久,从流言查到假半仙,再到杜家,由杜家猜疑王宪知,她单单一句话,就敲定了,没有关系。
林师走近,坐下,皱眉道:“为何说并无关系?”
“你们如果查到了西南署,就知道,现存在世的,关于西南署的事情皆是传说。”刘鸢“嗯”了一声,继续道,“或者换一个词,流言。”
“诸位联想一下事关天文道的流言,想必心知肚明:皆为一派胡言。”
这些话从她嘴里道出,有些不符合她年纪的老成,但却又带着不得不让人信服的魔力:“你们就那么确定,小曲儿就是西南署的人吗?而西南署从不为他人效力,违反者视为叛徒处置的这则传闻,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又难说不是有心之人想让你们知道的?”
林师错愕:“我们查的这些事情,你又怎知......”
“啊。”刘鸢茫然了一瞬,看向叶语安:“小语安之前告诉我的。”
“我.....托她探一下宫里的情况,就稍稍说了一下,师兄你之前告诉我的。”叶语安缩了缩脖子,手并二指举过头顶,“我发誓,文若肯定信得过的。”
林师叹了口气,无奈,但也笑了,他呷了一口茶:“你从前冒着被金吾卫发现的风险都要溜进宫找她,我也不能说不信。”
“什么叫被发现的风险。”叶语安叉腰不满,“师兄你也太折损我了,那些守宫门的废物点心,我怎样都不会被发现的。”
杜云中如果真当他说的,不知道有假半仙这个人......
如果假半仙不是杜云中的人,小曲儿这个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也不是西南署的人,那么这件事便有第三个人存在,即假半仙身后的人,究竟是谁把真半仙藏了起来,他现在又在哪。
“如果你们要查西南署,要查假半仙,可以从中书令周明持入手。”刘鸢镇定道,“他的女儿是皇帝贵妃。同在后宫,我见过。”
“也截过她和周家联络的信。”
此言一出,如玉石坠地,惊起一声裂。
这是林师不知第几次惊讶了,从这位长公主出现在医馆的那一刻起,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叶语安瞠目,“怎的截人家的信?”
“后宫中的女子想要活命,总要有些手段。”刘鸢不以为然,她撅着小嘴,“西南署和假半仙皆与周明持有关,贵妃也为此出谋划策过,所以被我知道了。”
她一向不喜欢解释自己的行为,这次难得解释了因果,虽然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后宫女眷的信,皆会经我之手。”

第20章 再遇孙如卷
“府上的那些人撤走了,没撤走的也被我们清理了。”谷余站在他身后,面上看不出表情,他问道,“主子,是否要搬进去?”
“就算搬去了,冷冷清清的,就你我两个人,空空荡荡的,有什么意思。”刘景珉瞧了他一眼,有些扫兴,“大不如客栈热闹。”
不是还有家臣么?再说,您是喜欢热闹的人吗?谷余腹诽,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先在此处住着吧,此处人多,虽然人多眼杂,但消息也灵通。......府上反倒方便他们动手了。”刘景珉倚着墙,手里提着一壶酒,在手里悠悠摇晃着,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发间的一头银饰。
她怎的来了长安?她不是在长渊镇上吗?
“孙姑娘?”刘景珉快步上前几步,试图叫住那个身影,“留步!”
身后谷余在他出声的那一瞬,一闪身,隐在黑暗处,不见了。
“哎呀。”孙如卷一转身,见到他,顿时喜笑颜开,“我来之前还想着,先前听说你同林公子来了长安,我正想着,来这一趟兴许能碰见呢,想不到赶得这样巧,就真的碰见了,林公子呢?他没同你一起。”
“他......”刘景珉犹豫了下,“他在家歇息。”
“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孙如卷柳叶眉一挑,“莫不是闹矛盾了?”
刘景珉有些无奈道:“并未。”
“若我没有记错,你应是第一次来长安?照理说我应该请你喝上一杯的。”
“那感情好啊,我在长安也就认识你们二人了。”孙如卷莞尔一笑,“叫上林公子一起,就在这,不许跑哦。”
林师来的时候,天空正下起了小雨,他撑了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垂下的发梢却还是沾了些湿气。他提着宽衣大袖踏入客栈的大门,店小二急忙迎上来,替他收了伞,放在一边。他笑着对店小二说了什么,刘景珉心里肯定,大概是道谢一类的话。
“好看吧?”孙如卷碰碰刘景珉的胳膊,笑着道,“这身段放在京城哪家世家里,都是个标致的公子样的。”
刘景珉瞧着林师的身影,浅笑了下,没有答话。
“孙姑娘。”此时林师已经走过来了,也不知孙如卷刚刚那句话他听见了多少,他挽手行礼,道,“想不到孙姑娘来了长安,有些日子不见了,别来无恙。”
“好久不见。”孙如卷替他斟了盏酒,问出口的话展现了作为一位医者的素质,“身上的伤应该已经无碍了罢。”
“托孙姑娘的福,早已痊愈了。”林师笑着抽木椅坐下,答道。
说起来林师也只同孙如卷见过一面,今日是孙如卷叫了,他才来的,到底孙如卷为什么叫他,他也拿不准。
刘景珉同她更熟些,聊了些天南地北的稀奇事,林师端着酒杯静静地听着,只觉得这杯中的果酒味道熟悉,应该是那日刘景珉托侍卫给自己送过。听着听着又心想,这大齐地界确实值得游历一番,他们都去过许多地方,师妹也早在他下山之前游历了各地,若是自己得了空,也应该去好好转转。
去哪呢?江南?漠北?都不错,听闻北地天寒,常年积雪,应该也是一副别样景色。沙漠戈地,虽然气候恶略,地势险峻,但能一览孤城万仞山的壮美,也是一番美遇。
将他的思绪从大江南北拉回这家小客栈的,是孙如卷的一句惊呼。
“这个弯刀,你怎么会有?”
林师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瞧见刘景珉腰间悬挂的那枚弯刀,大概是刚刚站着时被衣摆挡着,眼下坐在桌前,孙如卷才瞧见了。
刘景珉眉头一紧:“孙姑娘认识?”
“这是,西南署的物件。”孙如卷的表情严肃起来,她柳眉微皱,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枚的弯刀,撂在桌上,银质的弯刀几乎和刘景珉腰间那枚一模一样,与木桌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如你所见。”
这回轮到刘景珉和林师二人齐齐惊讶了,林师甚至洒了些手中的酒,他慌忙擦擦桌子。
“你,这是.....”
自己认识的女子突然成了西南署一派人士,尽管二人见过同用弯刀的假半仙和小曲儿,但面前坐着的是那个长渊镇上见过的,医者仁心的孙如卷,怎么也和那两个人联想不到一起。
“我便事因西南署的传言来的长安。”孙如卷摘下发间的一枚银饰,二人看得清楚,这也是一枚弯刀。
刘景珉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何在看到那个杀死假半仙的西南署弯刀时觉得莫名眼熟了。他在长渊镇,甚至更早认识孙如卷的时候,就见过了。
当时猛地没想起来,见到了才恍然发觉。
眼瞧着她摘下了几个发饰,展示给二人看:“我这些饰品都是刀呢,不需要都展示一下罢?”
林师连忙摆摆手,示意她够了,生怕她会把发间的银饰全摘下来撂一桌似的。
孙如卷朱唇微启,轻叹一息:“来长安也是为了我那个叛出师门的师弟。”
如今见了孙如卷,林师和刘景珉终于得知,这长安城中一切关于西南署的传闻,皆同那事关天文道的传闻一样,都是假的。
和昨日里长公主刘鸢猜测的丝毫不差!
那个被人杀死的假半仙,确确实实是叛逃出的叛徒,也是孙如卷的师弟。
“你们说得不错,他实在是个心肠歹毒的人。”孙如卷叹了口气,“他和我理念不合,险些将我置于死地,逃窜之后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城门口的悬赏榜我也看过,你们说的那些被杀的朝臣,也许确实和他有关。但西南署并非像他人眼中的那样,是劫富济贫的侠客,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江湖流派,练着一身弯刃刀法罢了,和江湖上用棍用剑的流派没有什么不同。”
她三言两语间,盖过了师弟叛出师门的缘由与经过,兴许是不愿意提起往事。
“有人借着西南署的名号,拿西南署做幌子暗地里做事。”刘景珉问,“你说你在长安不认识其他人,那你可听说过小曲儿这个人。”
“小曲儿?”孙如卷摇摇头,“西南署原本人就不多,我能清楚地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但也确实没有名字里带曲的人,若说是化名,师弟死后,西南署也确实没有人在长安了。”
小曲儿确确实实并不是西南署的人。
那她是谁的人?她有一身西南署特有的弯刃刀法,她杀掉假半仙,再去杀杜云中,就是为了做戏给他二人看,让他们觉得,杜云中是和假半仙一伙的?
除幕后主使外,无人得知。
雨愈下愈大,路上匆匆行人开始四散奔跑,寻着路边的屋檐躲避,小摊贩们纷纷收了支板。眨眼间窗外灰蒙蒙一片,天连着楼,云衔着天。
林师望着窗外的天,有些担忧道:“怎的下这样大的雨。”
“夏日的阵雨,不会下太久的。”刘景珉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又回头透过客栈的大门向外望去,“雨大一些也是好的,再吹些狠风,恰好能消消暑,这几日的天闷热得叫人心烦。”
孙如卷扯了下垂下的衣袖摆,笑道:“雾雨濛濛,也是这时节才能看到的,亦不乏是别样的一番景色。”
“虽是有许多迁客骚人喜爱窗边听雨。”林师顿了顿,恰巧瞧见有人淋着雨冲进客栈,湿漉漉地落了一地的水,道,“可这样大的雨,又来得这样猛烈,怕是许多人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家了。”
有店小二好心地递上干毛巾,林师瞧见那洼水曲溜拐弯地顺着地板的缝隙淌过来,又听见刘景珉开口道:“怎得还想着别人,你那把油纸伞可还撑得住这风雨?”
“许是撑不了太久。”林师轻叹一口气。
刘景珉拄着下颚看着他:“那便是等雨停了再走,若是累了乏了,可以去我那小憩片刻。”
雨停时,已是傍晚了。
路上有些泥泞,有路人推着板车匆匆路过,溅起点泥水到林师衣摆,他瞧了一眼,倒也不恼。
“我一人也无事,莫需再护送我了。”他忽地站住,抬起头,对着空气说了声。
“主子吩咐要把你送到。”空气里传来谷余的声音,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公子体谅一下。”
......林师于原地沉默片刻,迈步继续向前,未再多言。
......
夜已深了,这个时间段眼下已经没有了问诊的客人。苏柳木正坐在桌前整理药方,她将纸收拢,打整齐。
忽然间房中拂过一阵风,一页药方从她手中悄然滑落。
坐在窗台上擦剑的叶语安忽然一顿,她往师兄的方向瞧去。林师已经解了发绳,此时正坐在烛台前翻书,约莫看完这章便要回房去歇息了。
突然,他翻书的手一停。
与此同时,苏柳木弯腰拾起了那张掉落的药方,站起身来。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
林师抬起头:“有人。”
就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陡然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医馆脆弱的木窗顿时被人暴力破开!
刹那是利器刺入肉身的声音,比一切声音都要快。
噗嗤!!
苏柳木这才来得及喊出那一惊呼:“什么人!”

入窗的那道黑色的身影掉了下来,摔在地上,血从他腿部涓涓淌过木地板。
叶语安反手抽出剑,霎时间医馆紧锁的大门被人“砰”地撞开!更多的黑影围了上来!
远处即刻传来街坊大娘的骂声:“谁家大半夜敲门子!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林师合上书,站起身来。
看来今日傍晚刘景珉硬要谷余护送自己回来,不是没有原因的。是了,他先前就告诉自己,有些人兴许要动手了,事到如今,挖得深了,坐不住了。
那他那边呢?客栈人多眼杂,刺客不敢乱闯,但若是乔装打扮一番,却是更好得手.....他和谷余只两人,可还撑得住?
眼见大门已经闯进来了两人!他不敢分心,正定心神,提起手指,两指相叠,入拈棋般落下——
这是谁的人?王宪知?还是杜怀器?抑或是其他人?
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他没刘景珉懂得多,师父早年间教他读书,却没教过他朝堂的这些错综复杂,勾心斗角。更没有提过,这繁华长安里,藏着这样多黑衣死士。
他手腕一紧,
“落!”
四面风骤起,吹起发丝轻扬。
风骤然间变厉!那两个刺客出刀那一瞬,立刻被无形之物勒住了脖子,痛苦地挣扎了不出几秒,眨眼间没了声息!
窗台边叶语安噌地抽出剑,带出血肉黏腻的声音,最后一名刺客应声倒地。
“四个。”叶语安染血的剑尖挑开其中一人的面巾。
此人冲进来时被刺中了大腿,眼下还活着,激战间被林师顺手封住了经脉,因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好弱。”叶语安蹲下身,捏住此人的脸,使得他的脸嘟起来,“比那群金吾卫都要弱。”
林师环顾四周:“只有四个,这个还活着,先绑到地窖里。” 他却依旧不免有些担心:“医馆已经不安全了,这些人去而未返,定会有更多的人来包围医馆,到时候,便不是能如此轻松解决的了。”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叶语安正被苏柳木捉着领子清理地上的血迹,她看向林师,有些愤愤道,“若是你我连这些小毛贼都清理不了,师父他老人家是要即刻出关,追到长安来揍人的!”
林师摇摇头,眉头依旧不展:“往后只会愈来愈棘手。”
叶语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三人沉默着,许久,林师才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落在地上,道出了自己的顾虑:“长安近日不太平,这次只是一次试探,下次来的,许就不仅仅是刺客了。”
苏柳木摆弄着手里的一片药叶,叶子上沾了滴方才溅上去的血,她用拇指轻轻一抹,擦掉了血迹,继而叹了口气:“我们这几日同你一道,自然也是觉得出的,你同那位公子在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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