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小可怜计划(水意)

这种感觉像是踩在空中棉花上，时刻会掉落的坠机感加速心脏刺激。
拿着鉴定表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的和善妇人显然是那天夏秋看到的那个，她又是哭又是笑，情绪已经无法自控，从昨晚知道这个事情开始，她就一夜未睡，隐隐可以看到掩盖在妆容下的黑色眼圈。
“妈，不要着急，马上就可以见到小述了。”白予漫打起精神宽慰。
“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裴珠轻轻捂住嘴，想到丢失多年的小儿子，心脏绞痛，“不知道为什么，我既想飞奔到他面前，看看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又害怕见到他……”
她亏欠这个儿子太多太多，来时激动之情无法自抑，现在却开始近乡情怯。
多年未见，小述过得还好吗？他怎样长大的，会不会怨恨她这个妈妈没有好好保护他？
裴珠希望女儿可以吐露更多的信息，期望了解小述这些年她未参与的人生，又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前面的白樾和白展都没有讲话，但却敛着气，显然剩下的两个人都很关注。
想到那两个女人的话，白予漫窒息了一瞬，她想说出来，但现在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是她又想着，这些事情是小述的亲身经历，如果连听的勇气都没有，那经历的人又是怎么过来的？
最终她动了动唇，“挺好的，他和小时候长得一样好看，现在和白琢玉一个学校，也是b大，成绩特别好，现在在做博主，偶尔会兼职工作，他很棒，什么都做的很好。”
提到了白琢玉，车厢里安静了一瞬，这次他们来是瞒着白琢玉的，因为这实在无从开口，时间又如此匆忙，来不及交代好一切。
白予漫却忍不住有些为小述心酸——难道她的小述回来还要考虑白琢玉的心情吗？
她可以接受白琢玉，但不能高于小述，所以她必须隐晦的提醒一下。
抿了下唇，白予漫继续道，“还有一些事情等到以后他亲自告诉你们吧，总之他以前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多少的补偿都是不够的，我不想他以后再难过了。哥，你说是不是？”
忽然被她点到名字的白樾怔愣了一下，随后低低的嗯了一声，“当然，我亏欠小述太多太多了，他要什么我都会给。”
白予漫微微扯了扯唇，没再说话。
夏秋想过很多情境，却唯独没料到是这一幕。
见面的是个私人庭院，僻静安谧，接待的来往客人都身价不凡，夏秋在看到门口的时候有些踌躇，指尖轻轻掐了下手心——场合有些郑重，这给了夏秋一种恐慌的预感。
他确保自己毫无准备。
“我在这里等你。”
说完这句话，沈游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眼神深邃认真，仿佛给他无尽力量，他微微勾唇：“放松一下，说不定是什么好事。总之，我在外面等你，有需要你随时可以出来找我。”
在看到那个泪眼婆娑的美妇人时夏秋心里就有了预感，白予漫的话更像下了最后的定音。
仅仅话音刚落，他就想出门寻沈游了。
这一幕于他而言甚至和曾经梦境中的一些场景有片刻的模糊重叠——无数次在他遭受夏润毒打无法从他手下挣脱的时候，每时每刻，他都在幻想这一幕，然后将他从苦痛中解放出来。
但是一次都没有。
他逐渐认清现实。
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他最不需要的时候，这一幕出现了。
他无法接受，转头就要走。
“小述！”
裴珠声音哽咽，“你是不是还在埋怨妈妈，妈妈知道，是我们对不住你，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想你，小述，你回过头看看妈妈好不好……”
夏秋身体僵硬，他无法回头，也无法离开。
指尖深深的陷入掌心，这是他第三次见到这个女人。
第一次，在白琢玉的生日宴上，他们亲切的挽着手臂；第二次，在白樾为白琢玉约见他的上午，他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咖啡；第三次，居然是在这种场合里。
兜兜转转，他最羡慕的白琢玉原来是占了他的家庭。
夏秋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并且在这一刻，他情愿这只是一场错认的巧合。
他曾经渴望似的偷偷浏览过那些寻子网站，见到过千百张疲惫又坚定的男人女人样貌，犹如大海捞针，越是长大他就越是死心，后面再不回做这种可笑的白日梦。
今天，却有人告诉他，这是真的。
不能否认，他的心头确实一热，这至少证实了夏润对他的坏情有可原，他不是一直被亲人嫌弃毒骂的小孩，可是童年的创伤却一点都没有消退——白琢玉的出现让他无法确认白家对这个丢失孩子的爱。
如果真的爱他，为什么他一直在受苦。如果真的爱他，为什么不早一点找回他。如果真的爱他——夏秋甚至挑剔起那匆匆一面对面几人干净精致的仪容。
怎么会看起来过得如此滋润。
比夏润不爱他更难接受的事实是，他真正的亲生父母也没有多么深爱他。

这个世界上，如果自己不能更爱自己，就不会再有其他人来更深入的爱你。
自私是刻入灵魂的禁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节奏，夏秋明白却不能接受。
他现在并不缺钱，短视频他做的不算出色，但这个行业的特殊性注定他很快就能赚到一笔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金额数字。
白家很有钱，从白琢玉的生日宴会他就清楚这一切，看眼下这一幕，如果他愿意，大概也能分到一笔不少的财产。
他并不清高，相反，他也爱财，这是不能避免的，但他物欲不高，手里的钱早已够用，如果让他选择，他更愿意回到一个不算太富裕，却足够一心一意爱他的家庭。
钱这种东西，他以后还会源源不断的拥有，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亲生父母唯一又坚定磅礴的爱，他此生再得不到。
他没能忍住落了泪。
明明后来夏润怎么对他动手他都不会哭的，现在却变得如此脆弱。
“小秋！”白予漫在身后叫住他，“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下子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刚拿到这个结果的时候也不相信，可是白纸黑字就是这样写着的。我很后悔，很后悔没有早点做这一切。或许你并不喜欢我们，不喜欢突然多出来的一家子，可是对于我们来说真的很需要你，我们找了你很多年。”
但是这句话在白琢玉的出现下变得越来越没有底气。
夏秋不懂，已经有人取代他位置的人，为什么还要恳求他回来呢。
如果没有白琢玉，他的回归像是镶嵌合适的一块美玉，一切都变得完美。可是现在，他像更多余的那一个。
白予漫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又没能继续开口。
夏秋仰头，将泪逼回。
“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没有处理好。”旁边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夏秋侧头看到白樾英俊的有些锋利的面容，以前这个脸上对他显露出来的从来都是蔑视和高高在上。
或许白樾会认为自己掩盖的很好，或许他也从未掩盖过。
在此之前，白樾对他的鄙视和轻蔑夏秋都知道，他一清二楚，从对方的眼神中、语气里，动作上，每一寸皮肤和呼吸都在告诉夏秋，他这种人，白樾看不上眼。
即便是为了白琢玉而稍显退让，这也是不变的。
现在，白樾居然会用这种恳切真诚的语气向他道歉，这真是不可思议。
原来血缘关系是这么强大的东西，贬低变得喜欢，冷漠变得热情，瞧不上变得不远千里追来想让他回去。
一切颠倒。
白樾会怎么想呢？
他最看不上的人居然才是他的亲弟弟……
夏秋有点想笑。
生活真是一场恶作剧，永远出其不意。
白樾低下头，却不敢和他对视，错开眼神，轻声道，“这笔账你想怎么算就怎么算，我没有异议。但是现在，或许最重要的是其他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
“你想回来吗？”
“如果我说不想呢。”
白樾明显顿了下，“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们不会是你的拖累。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尽我的能力之内，会帮助你完成你想要的一切。就算你不喜欢我，那爸爸妈妈呢？他们想你很久了，还有小漫，以前你们……关系最好。”
最近一句话，白樾停顿了一下，以前，他最疼小述，小述也最黏他这个哥哥。
现在说出来夏秋一定不会相信吧。
趁着夏秋敛眉垂下眼睫的短暂片刻，白樾贪婪的在他倾斜下的面容扫视了一眼，越看越觉得心绞，这么像，像到和小述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为什么以前他就是不相信。
初见的时候有偏见，以至于后来如何都无法平等公正的看待他，狭隘蒙蔽了他的双眼，他竟然还不如妹妹看得清。
以前他讨厌面前人身上的庸俗和算计，现在回想起来却尽是心疼，他回忆起曾经那份廖廖数语的资料，分明没有仔细看，现在却像一字一句刻在他脑海里一样。
他自诩最爱小述，却一生害了他两次。
“我想一想吧。”最终，夏秋开口。
“没关系，想多久都可以。”白樾动了下唇。
他必须尽力压制才能不让白樾听出他的哭腔，停顿了一下，夏秋继续道，“抱歉，我要先离开了，我朋友还在外面等我。”
这里是不安全的地方，他不能在这个地方流泪，会让他有不安和羞耻感。
没等白樾同意，夏秋抬步就要离开。
“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都在。”
将将跨出门的时候，一道深厚的男音传来，白展看着这个丢失了整整十四年小儿子的背景，声线下是掩不住的颤抖，“她们——都很想你。”
夏秋没说话，短暂的停留证明他听到了这句话。而后匆匆离开。
见到夏秋的面色，沈游直觉并不太好，“不高兴？”
夏秋没说话，只摇摇头，“我想去个安静的地方。”
沈游带他去了常去的聚会地点，上面是常年被包下的厢房，夏秋一路不说话，他便一直沉默着，直到夏秋回过神，坐到沙发上，似乎有些困惑的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睛。
沈游叹气，“到底怎么了？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想说就算了。我们可以先做点其他的事情，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对方在转移他的注意力。
可是现在的夏秋根本就无暇顾及这些，甚至连他的话都听不进去，脑子里盘旋的永远是刚才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经久不消，无论如何驱散都驱散不掉。
他明明是不愿继续想的，却偏偏忘不掉，他恨自己不能掌控自己。
“我……”夏秋难以启齿，不知要如何说出口，这种事情，本该是欣喜的，在他有限的想象中，曾经看到的视频里，双方会喜极而泣，终于放下此生身上最重的一个包袱，庆幸和轻松是唯一的旋律。
偏偏他却一点都没有这种感觉，浑身上下弥漫的只有尴尬和不安，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你猜到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在搞论文，来晚了，可能今天醒来后再二更一下……这周结束就没有存稿了，我努力写完论文奋起更新！

第92章 是人不是神（二更）
“他是不是心里还怨着我们……怨也是对的，这么多年，是我们对不住他。”裴珠看着小儿子离去的背影，怔愣看着远方。
同她一样，白樾也迟迟没有移开目光。
夏秋的伪装一点都不好，从他流泪的那一刻白樾就知道，一滴泪了无痕迹，眼眶泛着红，压抑不住的声线，却还是倔强的看着他，幻影和现实交叠，一如多年前弯唇叫他哥哥的小述。
懂事之后小述就很少哭了，世上再没有什么让他难过的事情，即使流泪也是喜极而泣，却不是这幅让人心疼的模样。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小述流过多少次呢？
他没有揭穿，对方想留最后一点体面，白樾便当看不到，他感受的到对方的不安和排斥，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要如何解决。
如果，如果他们的重逢不是那样的境遇就好了。
假设换了另一种重新的开始，见到这样一张脸，这样相似的容貌，他不会无动于衷的吧。
“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做好这边的一切准备。”白予漫眨了下眼，率先回过神来，“这件事情，你们告诉白琢玉了吗？”
场上的几个人缄默不语，白予漫就懂了。
白展道，“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
裴珠面色有些愁容，“这件事情，早早晚晚都是要说的。”
“还打算瞒他多久？”这件事情白家从未对白琢玉提过，待他比亲子更甚，但是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外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传闻，只是从没放在明面上议论过。
白予漫猜测白琢玉或许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家里面的人看自己的孩子像看一张白纸，总觉得白琢玉柔软单纯，什么风雨都经受不住。
“没打算瞒，这件事情也瞒不住，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裴珠叹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不教人头疼，“小琢从小就懂事，往后和小述应该也能好好相处，就像和你们一样，对不对？”
看着裴珠希冀的眼神，白予漫没有立刻开口，旁边的白樾低声道，“当然，会这样的。他们两个性子肖似，时间长了，慢慢就熟悉起来了。”
这些话更像是说服他自己。
一定会是这样的，以前有些误会，解开就好了，他们终归是一家人。
白予漫道，“那谁来说呢？小述的房间也要提前准备吧，如果他愿意，至少要公开介绍他的身份，为他单独开个宴会，如果这样，白琢玉的身份又要怎么安排？如果小述和白琢玉起了冲突，两个人留谁好？”
她一连串提出问题，一个不落。
白琢玉是在小述丢失半年后来到白家的，那时候全家沉溺在小述消失的悲痛中，气氛压抑沉重，她们在福利院没有看到小述，却见到了和小述相似的白琢玉，挑剔的白予漫直到现在也不认为白琢玉和小述有多相似。
像白樾当初挑剔夏秋眼神气韵比不上小述，白予漫也这样挑剔那个灰扑扑的白琢玉，分明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偏偏家里人见了他便走不动路。
或许是过于沉溺在悲伤里，裴珠总将小白琢玉认作是自己丢失的儿子，一连几个月都是如此，给他做小述曾经喜欢的叠纸，削小述曾经喜欢的果蔬造型，穿小述过往的风格衣服……等到她某天终于认清事实的时候，全家已经接纳了这个孩子。
他懂事可爱，用那种懵懂的眼神看着她叫妈妈，扭头甜甜的喊他们爸爸哥哥和姐姐，裴珠就再忍不住，半是哭半是笑道，“兴许我们和他有缘分。”
不止裴珠喜欢，白展和白樾也喜欢他。家里就这样有了他的位置。
裴珠是个善良的人，小述丢失前她便一直定时做着公益，小述消失后，她更是一次不落，最初收养白琢玉的私心里也希望丢失的小述也能如这孩子一般幸运。
她收养白琢玉，希望丢失的小述也能幸运的活下来，遇到一户好人家。
她这辈子做过不少善事，帮过不少人，她祈祷这份凝结的幸运可以在某个时刻庇护她的小述。
或许是真的实现了也说不定，至少现在小述完整的、健康的出现在了她们面前。他看起来把自己经营的很好。
只是大家都没料到十四年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那段撕心裂肺的日子像是过眼烟云，在回忆起来的时候那股钻心的痛已经开始减淡。
这其中充满太多的事情，好像每个人都在向前走，只有五岁的白述被留到了过去，跌跌撞撞没能跟上。
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四年，不是电影里切换下一个场景的刹那，而是互相都有了彼此无法插入的十四年经历和过程。
这些年他们背道而驰，过着互不干扰的人生，像世间所有不相交的陌生人。
过长的时光淡化了那些巨大悲伤，抚平了曾经难以忍受的伤痛，乍一再见小述，难免觉得时光荏苒。
五岁的白述，已经是十四年前的时候了。
“所以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回去。”夏秋把脸埋在手掌里，声音又低又闷：“我的脑子很乱，做不出任何决定，甚至没办法思考。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很玄幻，沈游，你怎么看呢？”
听着夏秋平述冷静的话，沈游却知道他远远不如表面上这般镇静，但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情，也无法冷静自持对待吧。
“那你呢？你想回去吗？”沈游道：“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应该是你的意愿，如果你觉得你需要，那么随时可以回去。如果你觉得你已经独立了这么多年，这些所谓的亲情于你而言，更像是一种负担。那么不回去也可以。其实选择权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