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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白芥子)


傅逢朝没出声,黑暗里很难看清彼此眼中神色,梁瑾凑得他愈近,有些焦急地试图剖白真心。
傅逢朝偏了偏头:“你想听我怎么说?”
“你信吗?”梁瑾坚持问。
傅逢朝的声音压下:“你有哪一点值得我信你?”
梁瑾慢慢吸了口气,从他身前退开。
进房间梁瑾捡起中午时傅逢朝随手扔在地上的手铐钥匙,捏在手里握紧。
傅逢朝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梁瑾深深回视过来:“傅逢朝,我证明给你看。”
他走去窗边,将窗户的缝隙推到最大,用力扔出钥匙。
东西落下悄无声息没进漫天风雪里,眨眼了无痕迹。
傅逢朝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梁瑾回身看着他,举起被铐住的双手,眼中是和傅逢朝如出一辙的疯癫决绝:“我自愿锁上的,现在钥匙也扔了,你肯信了吗?”
傅逢朝走上前,手臂越过梁瑾,拉上身后窗户,将风霜挡在外。
他将梁瑾揽入怀,极轻极缓的:“去睡觉吧。”

傅逢朝去冲了个澡。
进浴室前重新将房门上了锁,梁瑾没看清楚这锁是怎么弄的,但很确定自己是打不开了,虽然他本也没打算再尝试。
洗完澡的人回来时,梁瑾蜷在床上还在发呆,傅逢朝坐过来,带近一身热气:“又在想什么?”
梁瑾抬起眼,看向侧身靠过来的人,傅逢朝伸手一探他额头,还有些低烧。
梁瑾轻声问他:“你想不想做?”
傅逢朝眯起眼,梁瑾便又问了一遍。
“昨晚后来哭哭啼啼说不想了,这么快就忘了?”傅逢朝讥讽他。
梁瑾确实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疼:“想不想?”
傅逢朝靠近,近到呼吸也在咫尺间交缠时,吐出声音:“不想。”
他“啪”一声关了房里的灯,躺下直接睡觉。
梁瑾有些失望,但也只能算了,往傅逢朝身边挪了挪,额头抵住他的背。
傅逢朝脊背微僵,没有动。
谁都没再说话,梁瑾闭上眼,慢慢睡了过去。
许久之后傅逢朝转身,将睡熟了的梁瑾拉入怀,抱紧他。
早起梁瑾还要输一次液,今天是初一,没有医护上门,他们得再去一趟医院。
出门时梁瑾才意识到两只手都被铐着的确不方便,他连藏都没法藏。
“昨晚扔钥匙的时候倒是爽快,现在又后悔了?”傅逢朝发动车子,没忘了奚落他。
“……”梁瑾靠进座椅里,放弃了挣扎,就这样吧。
大年初一的医院输液室,人格外的少。
傅逢朝下车时拿了张毛毯,让梁瑾盖着,总算能将他手上的手铐遮住。
快结束时傅逢朝去拿药,梁瑾独自留在输液室,护士帮他取了针,有人过来叫了他一声:“小梁总?”
梁瑾抬头。
对方面露笑意:“真是你?我刚还以为看错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瑾认出这人是他爷爷在这边的一个朋友家中小辈,以前还去白庄拜访过他爷爷,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傅逢朝已经回来,停步在输液室门边沉声叫了他一句:“兰时。”
梁瑾看到傅逢朝明显不悦的脸色,敷衍冲身边人说:“抱歉你认错人了。”
他站起来,盖在身上的毯子滑落,对方看清他腕间手铐,瞬间愕然,梁瑾也顾不上,捡起毛毯大步而去。
傅逢朝已经转身先走。
梁瑾追上去:“你等等!”
傅逢朝倏然停步,梁瑾追得太急差点撞他身上,被傅逢朝拉住:“你走路不看路的?”
梁瑾有些喘:“你为什么走这么快?”
傅逢朝盯着他的眼睛,咬重声音:“我只走开那么一会儿,你就在跟别人说话,你想做什么?”
梁瑾争辩:“你明明听到了,是他认出我,我没有承认。”
对峙了片刻,傅逢朝瞥开眼:“走吧。”
上车后梁瑾还想解释,傅逢朝并不看他,竖起一根手指到唇边示意:“安静。”
梁瑾哽住声音,傅逢朝已经发动车子。
之后又是一路无话,回去山庄。
进房间时梁瑾回身刚要说话,傅逢朝忽然后退一步,冷眼退出门外,在梁瑾惊讶目光中将门拉上,自外反锁。
梁瑾立刻上前拍门:“傅逢朝你做什么!你开门!”
傅逢朝充耳不闻,径直转身离开。
梁瑾听着脚步声远去,只能认命。
之后傅逢朝又消失了一整天,中午晚上都只有管家来送饭,被梁瑾问起傅逢朝在哪也只说不知道。
入夜以后梁瑾坐在床边静静出神,没有察觉身后的房门已经开了。
傅逢朝进来,盯着他的背影片刻,并未出声。
梁瑾仿佛感知到傅逢朝的气息回头,全黑的眼罩在他眼前落下,瞬间让他陷入黑暗中。
他一怔,想抬手,被身后靠过来的傅逢朝按住,那个人的气息落下。
“乖点。”
只这两个字梁瑾停住了动作,傅逢朝的呼吸落向他颈侧,鼻尖贴着他轻轻蹭动。
“傅逢朝,”因为看不到梁瑾格外难安,轻声唤他的名字,“你这一整天去哪了?为什么突然又这样?”
傅逢朝轻吮上他颈边那个已经淡了的印子,让它一点一点加深回来。
良久放开时傅逢朝轻道:“你总是不听话,昨晚是,今早也是。”
梁瑾很无奈:“我真的没有……”
傅逢朝的声音愈低:“没有吗?”
梁瑾吸着气,傅逢朝的手指触碰上他锁骨中间的凹处,摩挲着抵在那处的衬衣扣子,慢慢解开,再往下滑去。
指尖触碰皮肉的触感格外清晰,尤其眼睛被蒙住看不见之后,其他的感官便随之无限放大。
梁瑾想捉下他的手,抬起时带动锁链哗响,被傅逢朝扯住:“别动,老实点。”
“你要做什么啊?”梁瑾的声音有些不确定,这种未知的感觉太过磨人,让他分外难熬。
“昨晚做错了什么?”傅逢朝问。
梁瑾:“我没有……”
“好好想。”傅逢朝坚持要他说,像不说就不打算放过他。
梁瑾在无言之后只能道:“我不该擅自下楼。”
“我不让你下楼吗?”傅逢朝低头在那枚印子上加重力道又咬了一口,如同惩罚他,“是你不该让我在醒来之后看不见你。”
梁瑾吃痛,高高吊起的心脏却在这一刻踩进了云端,被层层包裹住软成一团。
“……以后不会了。”
傅逢朝贴着他皮肤下的血管慢慢亲吻过去:“知道错了?”
梁瑾辩驳不了:“嗯。”
“今早呢?”傅逢朝继续道,“告诉我,错在哪里。”
梁瑾不再说自己没有,认真想了想,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跟别人说话?”
“下次记住。”傅逢朝没否认,他的那些阴暗病态的占有欲一点一点暴露在这个人面前,他不想装了。
再一次被咬住,梁瑾疼得呻吟了一声:“对不起。”
傅逢朝不悦道:“还要说对不起?”
梁瑾微微摇头:“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傅逢朝提醒他:“换句别的。”
“我爱你,”梁瑾改了口,“傅逢朝,我爱你。”
他被蒙着眼睛,便没有看到这三个字说出口时,身后傅逢朝眼里那一瞬间的波澜:“是你在跟我说,还是梁玦在跟我说?”
“我就是梁玦,梁玦就是我。”梁瑾说得很坚定,要让傅逢朝相信梁玦能完完整整地回来,他自己先要笃信,他就是他,除了他这个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梁玦。
身后人的气息渐重,良久傅逢朝在他耳边很低地笑了一声:“花言巧语。”
梁瑾心头一松:“花言巧语你爱听吗?”
傅逢朝勉为其难地一“嗯”:“我说了,老实点,躺下。”
梁瑾很听话地躺下了,傅逢朝的手游走在他身上,一颗一颗将他的衬衣扣子全部解开,连同他下身长裤的扣子一起。
被傅逢朝将长裤脱下,内裤也卷下去一条边,梁瑾按住他的手,不是很确定:“你要现在做吗?”
“不做,”傅逢朝拨开梁瑾的手,“别总想着这档子事情。”
梁瑾:“……那你要做什么?”
傅逢朝不答:“别问那么多,一会儿就好了。”
梁瑾有些紧张,下意识想去握傅逢朝的手,被他并不严厉但不容拒绝地再次推开。
“别动。”
梁瑾不敢再动了,傅逢朝一只手按在他左侧胯骨下,片刻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涂抹上去,让他不由瑟缩了一下。
“不许动。”傅逢朝又一次道。
梁瑾迟疑问:“傅逢朝,你到底要做什么?”
但傅逢朝不会回答他,只说:“有点疼,忍着点。”
梁瑾咬住唇,很快尝到一阵刺痛感,持续不断,一下一下扎在他皮肤上,他意识到什么,声音有些发抖:“傅逢朝……”
“疼?”
傅逢朝的语调轻缓,手上动作没停,落在皮肤上的刺痛绵绵密密。
梁瑾有些不安:“你轻点……”
“我还以为你现在长本事了,这么点疼不算什么,”傅逢朝幽幽说着,“碎玻璃扎手里不疼,被你妈发疯划伤手臂不疼,我弄你几下倒是又撒娇又掉眼泪的。”
梁瑾皱着眉,这点疼并非不能忍受,但面对的人是傅逢朝,他确实有些忍不住。
嘴上却不肯认输:“昨夜被碎玻璃扎到的人是你。”
下一秒他倒吸了口气,傅逢朝手上用力,针刺的感觉格外明显,这下是真疼了。
他不敢再挑衅:“我不说了,你轻一点吧。”
傅逢朝这才轻下,俯身在他心口印上一个吻:“忍一忍。”
梁瑾的声音止住,因为这个吻眼睫颤了颤,在黑暗里缓缓闭起眼,不再抗拒。
傅逢朝将他抱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取下了他脸上的眼罩。
梁瑾赤脚站在地上,在眨动的视线里对上镜中傅逢朝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喉咙滚了一下:“好了吗?”
傅逢朝贴在他身后:“你自己看看。”
梁瑾低眼看去,他的左侧胯骨下多出了一个纹身,纯黑色的几个字母——
fzhao.
是傅逢朝的名字。
刚纹出来边缘的皮肤还微微泛着红,在镜子里看着格外明显。
梁瑾盯着看了片刻,抬手想抚摸上去,被傅逢朝制止:“别碰,小心发炎。”
“为什么给我纹这个?”梁瑾问。
傅逢朝欣赏着自己的作品,颇觉满意:“好看吗?”
梁瑾点了点头,轻声说:“好看。”
他大约知道傅逢朝的心思,在所有物上打上标记,他其实也想这么做。
傅逢朝道:“以后再骗我你不是你,把你衣服扒光,看你还怎么说谎。”
梁瑾:“……”好吧。
傅逢朝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刚用过的手针,一点一点擦去针尖上的颜料。
梁瑾转过身,看着有些好奇:“你是不是之前就想这么做了?”
傅逢朝抬眼:“你说呢?”
梁瑾有些讪讪。
他问出早就想问傅逢朝的问题:“你其实是不是早认出我了?”
早在之前在大溪地度假时,傅逢朝对他的态度就已经起了变化,他一直猜测傅逢朝是什么意思,现在才几乎确定傅逢朝如果不是发现了他是梁玦,不会突然有那样的转变。
“你想听我怎么回答?”傅逢朝不动声色问。
梁瑾道:“想听你说实话。”
傅逢朝轻嗤:“你的演技差得可以,要不是我一直在外面,你也骗不了我整十年,十天都没可能。”
所以那天他才说自己从前太过信任这个人,丝毫没有怀疑他的梁玦会编造这样的谎言欺骗他。
梁瑾张了张嘴,又无话可说了。
傅逢朝嘲弄道:“要演你哥,就别总是用那种委屈可怜的眼神看我,莫名其妙。”
“谁委屈可怜了,”梁瑾破罐子破摔,“我本来也不是演员。”
傅逢朝没再理他,低眼看向那枚手针,在指间慢慢转了一圈。
刚才帮梁瑾纹身时,不时有血渗出,他的手指微微发着颤,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不正常——昨夜覆住梁瑾的手时他其实就想看梁瑾流血,被仅存的理智制止最后将碎玻璃扎进了自己手里。
幸好没有。
梁瑾察觉到他的不平静:“傅逢朝……”
傅逢朝还是没理他,手针扎进自己指尖,瞬间的刺痛让他的情绪抽离,镇静抬眼看向面前霎时瞪圆了眼睛的梁瑾。
“你做什么——”
梁瑾的话出口,被傅逢朝一手揽腰往上一提,坐上了洗手台。
“你搞什么,昨晚才割伤了手,为什么又这样?”梁瑾实在有些生气了。
傅逢朝倾身往前,正在渗血的指腹贴上他的唇,轻轻一按。
梁瑾的声音停住,瞬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傅逢朝的手指缓缓描摹过他的唇,以鲜血一点一点将他的唇瓣染红。
格外秾丽的红,嫣然生姿。
“跟涂了口红一样,”傅逢朝喃喃道,“真漂亮。”
梁瑾静静看着他,抬起手,锁链哗啦,绕去傅逢朝颈后将他圈住:“那你喜欢吗?”
傅逢朝悠悠点头。
视线交缠,梁瑾侧头靠过去,亲吻覆上傅逢朝的唇。
那抹血色在相贴的双唇间洇开。
就这样吧,在理智倾覆后,那便一起沉沦。

梁瑾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真正休息过。
每天早起吃完早餐后傅逢朝会带他去山庄里四处转转,当散步锻炼身体。午后继续睡一觉,醒来后便靠闲书打发一下午的时间,这个时候傅逢朝通常都在书房里,并不搭理他。入夜以后他们一起看一部电影或者几集电视剧,然后睡觉。
没有争吵没有怨怼,也没有那些过多的缠绵悱恻,像是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习以为常。
梁瑾适应也不适应,傅逢朝时而体贴、时而冷漠,有时看着很正常,有时又像在极力忍耐克制。
他捉摸不透这个人的心思,又想贴得傅逢朝更近一点,确实没有那么容易。
初六那天,山庄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傅逢朝的母亲田婉清。
管家来告知时他们正在房中吃早餐,傅逢朝叮嘱了梁瑾一句慢慢吃,起身下楼。
梁瑾其实已经吃差不多了,到了每天早上出门散步的点,他便也下楼,打算先去外头园子里等。
他没有去和田婉清打招呼的想法,傅逢朝不乐意他见外人,他手上戴着手铐也不方便见客。
却在路过客厅时,听到田婉清的话停步。
“小梁总真不在你这里吗?逢朝你别骗我,我不知道你和小梁总之间是怎么回事,但如果他真的在你这,你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
田婉清蹙着眉,神色里满是担忧,试探着她的儿子。
傅逢朝背对梁瑾的位置坐着,梁瑾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只听他格外镇定地问:“妈,你听谁说的他在我这里?”
田婉清迟疑说:“我昨天见过小梁总的爷爷,是他来找我,说小梁总在你这,而且应该是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说看在我们两家还有些交情,格泰也在和华扬合作的份上,暂时不会报警,之后怎样就不好说了,逢朝,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报警?”傅逢朝的语调是极其轻蔑的,“梁瑾确实不在我这里,找我也没用。”
从始至终,被他藏起来的人都是梁玦。
田婉清沉住呼吸,勉强自己冷静:“有人亲眼看见了。”
傅逢朝直视她的眼睛:“妈你不信我?”
田婉清被他问住了。
傅逢朝的不正常她并非不知道,之前是他们母子有默契从不挑破,傅逢朝愿意去看医生愿意吃药能正常工作生活,她原以为已经没事了,其实不是。
她的儿子始终是不正常的。
田婉清愈觉心焦:“那你知不知道小梁总在哪里?你有没有跟他联系过?”
傅逢朝淡道:“不知道。”
“小梁总不是他弟弟,”田婉清试图提醒他,“逢朝你分得清楚他们两个人的吧?”
傅逢朝靠在沙发里,很随意地笑了一下,慢腾腾地说:“当然分得清。”
田婉清看着他这个有些古怪的笑,不禁心头打鼓。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了解傅逢朝,一如她所说傅逢朝从小执拗近似偏执,现在只会变本加厉,他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劝得了他转变心意。
“……小梁总他爷爷好像认定了他在你这里,”田婉清忧心忡忡,“万一之后闹出什么事来怎么办?”
傅逢朝垂眼捋了捋自己衬衣袖子,无所谓地说:“随便。”
“但——”田婉清还想说点什么,抬头的瞬间瞥见前方楼道边的身影,目光一顿,站在那里的人已经迅速退到了墙后,显而易见地不想让她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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