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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仙(一只猛禽)


正是他之前搓出来送给雪煜的那只。
小白团子“嗷”的叫了一声,匍匐在商陆的手心里,急促道:
“少主大人,那几只鱼僧突然暴起流窜,雪煜将军他们正在全力压制,可鱼人阴险狡猾,还请少主大人您能快些前往!”
“雪煜降服不了他们?”商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雪煜将军受了些内伤,还没完全恢复……”
小白团子说完悄悄幽怨地看了江御一眼。它一直被雪煜带在身边,可是清楚在拍卖场里就是这个长得好看但是下手很重的坏人类把雪煜给打飞了出去。
“罢了。我这就过去。”
商陆和江御相视一眼,二人周身烟起云涌般流淌起神雾,再一睁眼时,已经落在了湖心亭当中。
湖心亭虽名为湖心,八角亭周围的沟壑当中却填满了瘴气而非湖水,为的就是防戒那些在水中能够称王称霸的鱼类氏族。
雪煜正在半空中和两道身着赤色袈裟的身影吃力地相搏缠斗,三人在乌紫色的瘴气中留下道道残影。
商陆替江御搬出了桌下的石凳,又为他递了盏茶来:
“仙尊且在此处稍候片刻。”
江御接过了茶杯,温茶还未来得及送入口中,就听见耳畔一阵厉风划过,紧接着就是“砰砰”两声,前一秒还在瘴气上空四处溜逃的两只鱼僧下一秒就被商陆攥着衣领拎到了江御面前。
两只鱼僧一只鱼头人身,一只人面鱼尾,青苔色的皮肤上覆盖着零零散散的灰鳞。墨族化身出的人形向来是以美貌俊朗著称,这两条鱼却格外畸形丑陋。
“少主大人当心!他们遍体都是毒液!”
雪煜捂着被腐蚀出血的胳膊,豹尾挡在了商陆和鱼僧之间。
“无妨。让人先带你回铜雀阁疗伤。”
商陆绕过他的尾巴,一掌死死捏住了那人面鱼僧的肩膀。
只听滋啦滋啦的焦噬声在他手掌心炸开来,人面鱼唇角勾起冷笑,但很快他的笑容又沉没下去,因为商陆手上的蚀伤极快地又开始愈合。
“哼,怪不得能从流放之地一路打回铜雀阁来,”
人面鱼不屑道,
“可我们南部鱼族和你们相安无事百余年,鸦川如何易主我们都不曾提出过异议,如今你却这般将我们捉拿,就不怕失了南部的民心么?”
商陆哂笑一声:“我亲自派部下将你们请来这铜雀阁做客,本无意为难你们,是你们自己暴反还伤了我麾下将军,何来捉拿一说?”
“做客?难道不是另有所图么?”人面鱼的目光越过商陆,冷嗖嗖地刺向他身后亭内正风轻云淡饮着茶的江御,“浑身都是琉璃海里那些自视清高的仙人臭气,你竟和这等人混在一起,哼……”
说话间江御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踱步到了迫于商陆威压而不得不下跪的两只鱼僧面前。
“我有话要问你们,问完了自会放你们走。”
江御语气淡淡,可话里不容反抗的压迫感却比商陆带来的更甚。
人面鱼艴然不悦地仰起下巴眯着眼看他,肩头虽有止不住地颤抖,但还是咬着牙撇开了脑袋,拒绝与江御交流。
他一旁的鱼头人一直没有开过口,始终兀然地睁着那双仿佛合不上的黢圆鱼眼,直到江御肩上的季凌纾骤然闯入他狭窄的视野。
他喉咙里忽然发出了咕噜一声,薄如蝉翼的眼皮不自然地震了震,充溢在那双鱼目中的情绪让在场的其它人都难以解读,却也无比丰盈,最终终于化作了一行清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面前冰凉的地砖上。
“呃啊啊……嘎……”
他激动地扯了扯人面鱼的胳膊,手舞足蹈地比划起什么。
“什么?!”
人面鱼出于本能,震惊地回望向江御的方向,很快又装作无事发生,低声严肃地问鱼头人道:
“你确定不会有错?”
“啊啊,嘎!”
“竟会如此……竟有此事……哈,哈哈!”
人面鱼喘笑出声,忽然转向商陆:
“少主,你这客人要问我们话,可以,但旁人都不许听,我们只和他讲!”
商陆和江御对视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让我离开,可以。但你们别想耍花招,只要你们敢逃离这亭子半步,我就折了你们的手脚。”
人面鱼摇了摇头:
“不,不止是你。他也要走!”
这次他指向的是江御。
商陆蹙眉,“这是什么意思?要我和他都走了,你的话还能说给谁听?”
“啊,嘎…”
鱼头人按捺不住,若不是被商陆按住了肩,他那双湿漉黏腻的鱼鳍便已经攀到江御肩头去了。
人面鱼诡笑着看向季凌纾:“我们说给这小玩意儿听。”
季凌纾被他们二人盯得后背发凉,尤其是那上半身长成鱼样的鱼头人,死物一样的眼睛盯着他时充满了贪婪。
他伏在江御耳畔轻声道:“师尊,让我会会他们。”
“我也要留下。”
江御只冷冷道。
人面鱼双手抱胸,傲然冷哼一声,“那我们就无可奉告了!”
“你……!”商陆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眼前忽然一道弧光闪过,腥青色的血洒了满地,紧接着便听见鱼头人“嗷”的一声惨叫起来。
“我说我要留下。”
江御的声音清清浅浅,穿过黏腥的血色。
他亮了亮手里锃亮的铁剑,不知又是何时从哪个倒霉的侍卫身上顺来的。
在鱼头人哦哦呀呀的扭曲惨叫声下,人面鱼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太阳穴边顿时暴起了根根青筋,以至于他差点挣脱了商陆的压束:
“你放开他!你这混蛋!唔……!”
下巴登时被从江御肩上跳下来的小狼踹得脱臼,鱼头人不顾剧痛,依旧恶狠狠地朝着江御狂吠: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了!拿开你的脏手!”
“不告诉我?”
江御轻笑一声,用手上的剑刃再次毫不留情地剥下了鱼头人脸颊上的一片灰鳞,
“好啊,那我就把他,把你,还有你们整个部落统统片成薄鱼片,到时候你们就算求着我要告诉我,我也没兴致听了。”
“喔喔啊啊啊——!”
他手起刀落,没给人面鱼犹豫的时间,这次他一剑刺入了鱼头人浑圆的眼睛里。
就是那双眼睛,带着毫不遮掩的贪婪和觊觎,胆大包天地盯着他的小狼。
直到血色漫延满地,沾湿了人面鱼的鳍爪,他终于无法忍受看着同伴被生生千刀万剐,满眼恨意道:
“我说…!我说,你可以留下!行了吧你这疯子!”
“嗯。这还差不多。”
江御淡淡收了剑。血迹唯独没有沾到他身上。
他转而看向商陆:“那还请商少主回避片刻,我尽早问完了话,那位鱼僧才好尽早止血疗伤,别耽误了性命。”
“……好。”
商陆脑中还有些怔然。
直到他退出了湖心亭,那鱼头人的惨叫声还仍旧环绕在他耳畔。
刚刚的江御让他感到陌生不已。
他知道江御神通广大,修为盖世,想要谁的性命都是信手拈来。
但同时江御也胸怀宽阔,脾性淡然温和,不屑与面前的宵小为难计较。
可刚刚的他……
商陆的喉结滚了滚,说不出心里那夹杂着兴奋和畏惧的情绪是好是坏。
他觉得刚刚的江御就像是破开了慈面神像的一尊修罗。
凶悍,冷漠,无比强大。
好似一尊只会为季凌纾而堕落的佛。

第141章 瞒天过海
湖心亭中最终只留下了鱼僧二人、江御,以及挂在他肩头看似人畜无害的小狼。
人面鱼从怀中掏出只经幡,跪地摇转的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地念叨着繁缛的咒语,自他的经幡中荡漾出一圈几不可见的水色波纹,摇摇欲坠地将湖心亭笼罩。
“呼……”
人面鱼擦去额角的汗,看来这些鱼僧更擅拳脚功夫,像这样施咒语布结界的术法并不专擅。
他收起经幡:“这下才万无一失,确保那臭老虎没法偷听我们说话。”
江御无意与他们废话,手指淡淡拨弄着季凌纾颈间的绒毛,道:“你那长着鱼头的族人刚刚和你说了什么?你们想要我的这只狼?”
“您说这是您的狼?”
人面鱼低微地搓着鳍爪,害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就会再次惹怒江御,但眼底阴诈的精光仍旧难掩,
“您这琉璃海来的仙人却养着这样的秽物,当真不怕被那上头的明宵星君责罚啊?”
“秽物?我的小狼既没有犯下过杀生孽业,更非邪妖凶煞,何来秽物一说?”
“哈哈——兰时仙尊,您就别装蒜了,当年您来鸦川大闹一场,本意不就是为了替明宵星君除掉那凶祟老祖吗?如今竟又将老祖带在了身旁,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人面鱼无法轻易说出“於菟”的名讳。当年明宵星君为了将它彻底剿灭,防止它能死灰复燃,将它所有的信徒都屠戮了个尽,对于那曾世代侍奉过於菟的鱼人族更是降下过不灭的诅咒,将“於菟”这两个字从他们的生命中彻底抹除了。
江御微微蹙眉。
他当时只身来到鸦川原来是为了帮柴荣善后,覆灭凶神的吗?
他回想不起来。哪怕现在大部分的记忆都已经恢复,关于那天的记忆却仍旧是一片模糊。
“信口胡言,”
江御冷冷看着那人面鱼,
“你既知我是江御,就也该知道我身边的是当年被掳走的圣子,是你们该臣服的主人,而不是什么凶祟秽物。”
“可您大费周章地找到我们,不就是想确认那老祖有没有借尸还魂吗?”
人面鱼仍旧卑微恭敬地向着江御,可他的话音背后却又若隐若现地掺杂着阴渗的咯咯笑声,类人上半身看起来格外冷血诡异,皮肤下遍布着藏青色的狰狞血络,
“实话告诉您吧,您不该带前圣子回到鸦川的,这片土地早已被老祖打下了它的烙印,你带前圣子来就是在自投罗网啊!”
老旧的湖心亭旁苍木郁郁,薄瘴浓痾,随着人面鱼的讥笑声掀起阵阵猎风。
但那风止于江御脚下,没有吹拂到季凌纾半分。
季凌纾早就想要开口大骂,无奈一直被江御轻轻压制着,他不确定江御到底想从这两个鱼人口中挖出什么来,故而只能先按兵不动。
只是那匍匐在血泊中的鱼头人实在是恼人,都被江御伤成了那样,却还不死不休地睁着双煞白的鱼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而且季凌纾十分确定,那双眼睛看的分明不是他,而是透过他在仰视着什么更庞大的东西。
江御冷笑,反问那人面鱼,
“听你这副胸有成竹的口气,难不成你们部族一直在暗地里替於菟做着扬幡招魂的准备?”
——轰!!
他话音刚落,原本晴朗如璃的顶空上忽然闪烁出一道流光潋烁的闷雷,状如一只在云层之上将头探入人间的大蛇。
江御此话在明宵星君独一的信仰之下乃是侮神辱圣的大不敬之言,触碰到星君的逆鳞所在,即刻便招至了天罚。
此刻这道神罚正虎视眈眈地悬桓在那两个鱼僧的头顶上,仿若只要确认了他们确有偷贡旧神、背叛星君之行,就会立刻降临人世将他们劈得灰飞烟灭。
寻常人哪里见到过天罚之兆,饶是人面鱼嘴巴再硬,此刻也不禁双腿打起颤来,他脸色苍白地瞪向江御,豆大的冷汗一滴连着一滴垂溅在地砖上,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人面鱼吓得舌头在口中都打了转,尾鳍在地上拖出淅淅沥沥的湿痕,他不住地抬眼去看那半空中的雷光,魂不守舍地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终于灵光一现,好似找到了一根定海神针。
只见他又恢复了那副阴恻恻的成竹在胸的模样:
“我们鱼族可是、可是在当年受到过明宵星君的亲自点化,承蒙圣神之恩以净身净心,供奉了星君数百年,放眼整个鸦川,没有哪个部族比我们更加虔诚,更没有谁比我们奉上过更多的信仰和贡品,你凭什么如此污蔑我们!”
此言既出,那天上的惊雷蜿转了一瞬,在眨眼间便悄无声息地褪散了去。
天色恢复了明亮,薄纱般的阳光透过湖心亭四周厚重的瘴气淌落在了人面鱼的身上,如同神迹垂怜。
得此安抚,人面鱼不禁有些喜不自胜,甚至胆大包天地想去探究江御脸上的表情。
竟想挑拨信徒和圣神间的关系,这兰时仙尊的心思何其歹毒!
然而在和江御相对视的那一瞬间,人面鱼不禁浑身一颤,如坠冰窟的不安感在那刹那将他席卷。
他没能从江御脸上看到任何失算或是慌张。
相反,那张高不可攀到近乎神圣的脸上写满了锁定猎物的从容。
“你说奉上信仰啊。”
江御微声重复起人面鱼刚刚的话。
人面鱼忽然一激灵,正张开嘴想要改口辩解,喉骨却已经被人“咔嚓”一声紧紧攥住。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惶恐的眼瞳中倒映出从江御肩头飞身而出的那只小狼。
“带我去看你们供奉明宵星君的殿堂。”只听江御淡淡道。
“不……呃……!”人面鱼口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带我师尊去。”
季凌纾冷冷地盯视着他,如同在看一具死物,
“否则我就把你们都片成鱼片。”
“呃啊…………呃……遵、遵命……”
涎水从唇角溢出,人面鱼浑身忽然一僵,泄了气般匍匐在了地上——不是出于被片成鱼片的恐惧,而是出于早已被刻入了他们一族血脉中的臣服的本能。
他将地上浑身是血的鱼头人扛起,眼神疏散地为江御和季凌纾引了路。
湖心亭四周依旧瘴气重重,尊商陆之命守在外围的雪煜并不曾知晓此刻的亭中已经空无一人。
江御亲自御了剑,疾风而行,季凌纾则蹲在剑首替他看守着那两个被挑在剑下的鱼人。
从铜雀阁乘风至南部鱼人部落,可以看见脚下的光景一步步地变得荒芜,空气也渐渐变得湿润沉腻。
人面鱼带着他们避开了满洞的鱼人,从偏僻小道一路穿行至了一座敦厚青黑的石窟跟前。
那石窟形状崎岖,苔藓遍布,其中从低到高有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冥密窟窿,透出其内闪烁不断的血色的烛灯,如一只蛰伏在夜色当中的野兽,不见一星半点的神圣之迹。
“大、大人们,此处就是我们用以拜祭星君的神殿。”
人面鱼将江御和季凌纾引入窟内,
“您看这新奉的香烛,还有那日日不灭的海灯和高香,”他边咕哝着边双手合掌跪在了石窟正中央的一座半人高的星君像前,“我们鱼人在鸦川内也常常遭到打压,哪怕被逐到了这偏野边陲之地,仍就尽我们所能竭尽全族之力为星君铸成了这座金身像,我们对星君的虔诚之心天地可鉴!”
“是么。”
江御漫不经心地环顾着石窟中的香火烛。
他此番来到鸦川,一是为铸莫邪剑,二便是要找到於菟真身的踪迹。
那阴险狡诈的凶神最有可能藏匿之处当然就是它信仰的诞生之地,即这位于鸦川南部边陲的鱼人村。
可显然当初明宵星君也十分重视此地,如人面鱼所说的亲自进行了净心点化,强硬地逼迫此处的鱼人们都信奉于明宵星君。
偌大的石窟中处处皆是对星君的虔信,根本没有其它信仰的容身之处。
季凌纾借其此刻的灵巧之身替江御迅速检查了一圈,以确认这石窟是一座货真价实的星君殿。
他刚从一座摆满了莲灯的灯架后跳出来,正要回到江御身边时,恰巧看见江御正静静抬眼,眼神深邃地注视着那被供奉于高处的金色神像。
季凌纾不觉陷入了恍惚。
江御……是在看着柴荣吗?
呼吸须臾间,烛火闪烁处,一道剑光忽然破开满窟的虔荣。
人面鱼的呼吸一滞,嘶哑地尖叫出声。
季凌纾也是一愣,虽然这不是江御第一次在他面前砸烂神像了,但正大光明地砸到明宵星君头上,还是前所未有……
他本能地仰头朝天上看去,随时准备为江御挡下天罚。
然而天色依旧碧波如洗,不见分毫阴晦。
江御哂笑道:
“不用畏惧天罚,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星君像。”
“不——!你胡说!!”
人面鱼不管不顾地扑向那满地的碎金,可惜江御还是快他一步,将他掀飞了出去。
“柴荣办事果真是不靠谱,”
江御冷嗤一声,
“竟容你们在他眼皮底下弄虚作假,被於菟偷了这么多年的信仰还不自知。”
他用剑挑起了地上破碎的金雕玉像,厚重的金粉之下,显露而出的竟是一尊狰狞丑陋的兽面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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