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道:“殿下谬赞。”
哪吒笑了笑,又说起一道回天宫。
善财在身侧轻轻拉了一下敖丙的衣袖。
哪吒的眼神闪了闪,当做没有看见。
敖丙只好道:“小仙还有一些家务事,恐怕要暂耽搁片刻,不敢劳驾殿下等候。”
哪吒不置可否,念个诀,自行离去。
善财见人一走,立即对敖丙道:“星君,你离太师远些,他是天界众仙女公认的第一混蛋,我有时候恨不得杀了他。”
“你和他有什么仇?”敖丙甚是不解。自他封华盖星君,天帝赐华盖星君府以来,便一直深居简出,鲜少与各路神仙打交道。如今星君府建了三千年,他记忆里,他们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怎么善财就与太师殿下结下这么大的仇?
“他……”善财咬着唇,却不看敖丙,“他杀害了我最敬爱的兄长!”
敖丙一怔,他们都是龙族,况且还沾亲带故,善财的亲友,他全都认识,怎么没听说哪个殁了呢?
善财抬起头,看着敖丙的脸,张了张口欲说,蓦地脸色一白,痛苦地伏下身子,额头冷汗涔涔。
“没事罢?”敖丙急忙蹲下抚着他的背,“你已经许久不犯这病了,今日是怎么了?”
善财艰难地摆了摆手,眼泪溢出,攥着星君的手腕,不甘道,“星君,答应我,离他远些,他若是耍滑头,见一次打一次。” 语毕,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敖丙叹了口气,分外不解善财的意思。他这个表弟不知怎么回事,身体一向很好,一百多年前突然得了癔症,说着话或者写着字,莫名全身大汗,说晕就晕,求遍仙医也无用。好在好好控制,近些年来,再没发过。没想到今日却又犯了。
善财一病,不得已在龙宫多耽搁一日。待两人重新回到天宫南天门时,两个天兵突然拦住敖丙去路,冷冷道:“华盖星君扰乱龙族七公主与天猷真君的婚事,折损天界颜面,天帝有令,命我等拿华盖星君归案,听候发落。”
善财愣了愣,刚要说话,却被天兵一把推开:“闲杂人等不要碍事。”
第八章 (八)
敖丙没有见到天帝。天帝陛下日理万机,以他的身份,确实不太容易见到。天兵直接将他押进天囚牢,等待玉旨降下再做定夺。
天界天囚牢由九九八十一根巍然耸立的巨大天柱组成,四处充斥着凶兽恶灵凄厉的咆哮声。天囚牢历来关的是恶贯满盈的妖魔与上古凶兽。这些凶物用捆妖巨锁捆于天柱上,每日由司雷天神与司电神女降下天雷闪电予以惩罚。凶物们多的是彪悍无双,残暴不仁,眼中时时流露出嗜血的凶光。
天囚牢第一次关进敖丙这样的星君。明眸皓齿,一袭青衣,清冷出尘,飘飘然如闲庭散步般行走在阴暗的道路上。他不像囚犯,到像是来以仁义之心感化凶物的谪仙。他每路过一根天柱,柱子上的妖兽便睁开眼睛,好奇地张望着他。
天兵将他押到其中一根天柱前,守在天柱前的另一名天兵上前打开捆妖锁。若是其他犯人,天兵定是十分不客气地将人往柱子上又推又搡,动作粗暴且蛮力。可是遇到敖丙这样和风细雨的星君,倒不好意思下手鲁莽,只做了个手势,让他去到该去的位置。
敖丙在天柱前盘腿坐下,明明是被关押,却彬彬有礼道:“有劳了。”
天兵将沉重的捆妖锁松松地套在他身上。敖丙生得修长纤细,和艰巨笨重的捆妖锁形成鲜明对比。天兵有些担心他清癯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捆妖巨锁与随后的天雷闪电。
善财用了府里一半的宝物贿赂了某位天兵,方才打听到敖丙被关进了天囚牢。知道这点时,心都凉透了。天囚牢,是令众仙闻风丧胆的所在,据说锁的是罪大恶极的妖魔鬼怪,用的是摘胆剜心的刑罚,别说他家星君,就是把众神都关进去,也不定能撑几天。他又用另外一半宝物笼络了天帝身边某位仙娥,才探寻到为何要关押他家星君。
仙娥说,华盖星君故意捣毁龙族与天界联姻,而且把过错都推在天界,导致六界议论纷纷,折辱了天界尊严,不示惩罚不能服众意。
而后四下一番张望,凑近善财身边耳语道:“大家都说,其实毁掉婚宴的是通天太师,可太师位高权重,能力架海擎天,无人可匹,又是即将渡量劫的天神,天帝无法责罚,只好拉了本属龙族的华盖星君当替罪羔羊,既能给龙族下马威,又能服众,一举好几得呢。”
仙娥说完,整理衣袖,装作不认识善财的样子,匆匆走了。
得知这番消息,善财只剩下心灰意冷。他一介小小仙童,人微言轻,哪有办法能去天囚牢里救出星君。一想到自家高洁刚正的星君在天囚牢与一众罪孽深重的妖物关在一起,善财扑在床上狠狠哭了一通。哭过之后,还是想救他。
想来想去,脑海里只跳出来一个人。那个他视为仇敌,同样也是害星君被关的罪魁祸首。想起他在龙宫前力邀星君的模样,不管他答不答应,这都是目前唯一可以一试的办法。
离夜游神当值的时辰还早,哪吒却已睡下了。天帅府仙娥侍从们众多,忙忙碌碌,却听不见一丁点儿声音,整座府邸仿佛死一般沉寂。
善财敲响天帅府的门环时,如一口洪钟震响,直达三十六天外。一个小仙侍慌慌忙忙来开门,满脸惶急,压低声音道:“你这小仙童在干什么?!我们殿下已经歇下了,殿下睡觉轻,天界谁人不知,你竟敢敲天帅府的门!”
善财急道:“我找太师殿下救人。”
“救什么人,我们殿下铁石心肠,谁也不救。”仙侍说着就把善财往外推。
善财十万火急,眼前这仙侍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咬咬牙,突然掌心聚力,用仙术推开他,口中道“得罪了!”硬往里面闯去。
从来没有人不知死活,胆敢硬闯天帅府,仙侍愣了一下,一时没防备,等到善财冲进去,才反应过来,张口大喊。
一时间,所有仙侍冲了出来,没几下功夫就抓住了善财。
这一番动静,哪吒早醒了,顶着一头毛躁的发,不耐烦地坐在会客厅上首。因为长期睡不好,他的脸色苍白,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下两抹青色。
众仙侍将善财扭送过来。
哪吒皱着眉,只端详自己手背上的青筋,并不理睬地上五体投地的善财。
这是大事不妙的意思,天帅府的仙侍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善财已经是豁出去了,即便察觉到气氛十分不对,也顾不得害怕。他把额头贴在地面,闷声道:“求太师殿下救救我家星君。”
哪吒将双手交叠在一处,徐徐看向地上匍匐的人,神色冷漠:“本座为什么要救他?”
他的声音不含丝毫感情,冰冷直透心底。
为什么要救,若不是替你开罪,我家星君能被关进天囚牢?善财恨恨咬着牙:“因为我家星君因为替太师殿下承受过错,现在被关在天囚牢。”
“喔?”哪吒目光一沉。
众仙侍心中都是咯噔一下,这个小仙童真是一点都不会说话,什么叫替太师殿下承受过错,太师殿下何过错之有?这下彻底得罪太子爷了。
哪吒道:“你把头抬起来。”
善财顺从地抬起头,紧咬着嘴唇,眼神倔强。
“你是……那个……谁……”哪吒做沉思状。
善财心中一凉。他又忘了,他从来不会记得关于华盖星君府的人或事,三千年来毫无意外。善财想给自己几个嘴巴子,自己早该明白的,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来求助于他。一次邀请能说明什么?无非是回城路上搭个伴而已。
是啊,太子元帅,何其案牍劳形,怎么会记得住紫微斗数里一颗不起眼的星星?
既然来了,不帮也罢,不能再失了华盖星君府的体面。
善财朗声道:“小的乃华盖星君府上仙童善财。”
“华盖星君。”哪吒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
众仙侍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完了,太子爷怒火中烧了,他是不是要捏死华盖星君,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你倒说说,华盖星君替本座承的什么过,受的又是什么错?”哪吒的声音里透着刺骨寒意。
善财努力稳住身体,不让自己打哆嗦:“是小的说错话了,此事与太师殿下没有分毫关系,小的冒失,擅闯天帅府,先给殿下赔罪,小的甘愿认罚。”
哪吒默不出声地站起身,一拂衣袖,缓缓踱步走了。
一众仙侍面面相觑,太子爷没有交代如何惩罚善财,他们不知如何是好。善财还跪在地上。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仙侍大着胆子道:“趁太子爷还没回来,你快走罢,不然等想起你来,不知怎么责罚你呢。”
救不了敖丙,善财失魂落魄地走出天帅府。他痛恨自己没用,不自觉又哭起来。边哭边漫无目的地晃,不知不觉竟晃到了天囚牢。
天囚牢入口有两个天兵镇守,善财哭着上前问能不能进去看看华盖星君。天兵自是不让,于是善财就在两人边上哭哭啼啼地坐下,天兵们瞧着他。
善财抹了把鼻涕水问:“怎么,这儿还不能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