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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神为邻(温泉笨蛋)


“当然要啊——对哦,明天是周五,不放假。”
严璟刚意识到这一点,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猛然惊觉到一个问题:“我次……咳,我下午从健身房里跑出来,都没请假呢!完了完了要扣工资了!”
何西也有点担忧:“我的书包还在小白哥哥家里……明天早上再拿的话,会不会迟到?”
一旁背着手默默走路的小男孩听得满脸不可思议,不禁插话道:“都穿越时空了,还在惦记上班上学哪?”
“……”
高大的肌肉男和矮矮的小女孩因而对视一眼。
严璟为难道:“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明天小白需要我帮忙可怎么办,我怕来不及赶过去。”
袁玉行听不下去了,表情鄙夷:“别装了傻大个,说得好像你特别想上班一样。”
严璟就真的不装了,喜气洋洋道:“为了小白,不去上班了,工资爱扣不扣!”
何西鼓起勇气:“那、那我也不去上课了。”
大哥哥弯腰跟她击了个掌,然后动作一致地各咬了一口糖丝。
“看电视打游戏!”
“好呀!”
原本神情怅然的小男孩目睹这一幕,忍不住笑起来,老气横秋地摇摇头:“两个傻瓜。”
比他略高的小女孩听见了,清澈的目光望过来,并不反驳,而是想起了什么,问他:“对了,爷爷,有你名字的那句诗是什么含义呀,你知道吗?”
她在饭桌上听见后,一直有点好奇。
袁玉行诚实地回答她:“你问那个老头去,我都不知道是哪几个字,更别说含义。”
“什么诗啊?”严璟跟着望过来,回忆了一下,“那个什么巨什么郁什么航?”
“……”袁玉行白了他一眼,不假思索道,“巨川思欲济,终以寄舟航!”
“哇。”严璟惊叹道,“你不知道是哪几个字还记得这么清楚!”
袁玉行顿了顿,说:“那是因为你笨!”
“笨没关系,有手机嘛。”严璟今晚难得不跟他斗嘴,而是提高了声音喊前面的人,“小白,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走在前方的棕发青年正在跟老人聊天,依言直接将手机递过来,没有多问。
严璟停下脚步,在浏览器里打出那行诗句搜索,然后念给身边的两个小朋友听。
“这句话的意思是……哦,找到了,是想要渡过巨大的河流到达彼岸,最终要靠舟船才能抵达。”
“巨大的河流?”何西听得似懂非懂,问,“什么是彼岸?”
“彼岸就是彼岸……呃,对岸?”
严璟怕误人子弟,连忙又搜了一下,才肯定地回答她:“就是对岸,比喻向往的境界。”
“还有一个意思是,超脱生死的境界。”
年幼懵懂的小女孩便发出了单纯的赞叹:“听起来好厉害。”
严璟也傻里傻气地点点头:“是啊,怪不得张叔叔说寓意很好呢。”
唯独旁边有些佝偻的小男孩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这句诗的意思,或许也不确定究竟是哪几个字。
却将这句初次听到的诗,记得格外清晰。
夏风微凉,洁白如云的糖丝在木棍上渐渐融化,夜空里航行过巨大皎洁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那样亮。
古朴低调的院门前,郁白收起了严璟递回来的手机,没空问他用来干嘛,注意力完全被院门之后的风景吸引了。
从先前闹到了殡仪馆的遗产之争中,他能猜到张云江的家境不错,至少是留下了数目可观的财产。
……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可观。
此时他眼前是一大片坐落在市区中心地带的中式庭院,树木葱茏蓊郁,庭灯别致朦胧,形制典雅的建筑掩映在夜色中,一眼望不到全貌,但已将初次拜访的客人们引入了飘然世外的气韵中。
模样和善的佣人们迎上来,张云江还有几分赧然,对几人道:“快请进,当作自己家就好。我这里很久没有来这么多客人,要是有不周到的地方,一定跟我说。”
郁白想,他可没有这样宛如电影场景的家。
怪不得家里会有专门的棋室,还有能随时招待许多客人的客房。
置身在这个环境里的郁白,对于今晚乃至明日下棋的想象,瞬间从普通的房间和简单的棋桌,上升到了素净的棋室、席地的蒲团、被轻轻拉开的木格移门……随之淌入的一地月光。
还有黑白交错的棋盘,和执棋落定的有力指尖。
晚风吹动满庭树影,站在古朴的长廊边,年轻的访客们面露惊诧,久久没有回神。
除了因为怕露馅在假装惊奇的小男孩,谢无昉是唯一没有为眼前的景色动容的客人。
他侧眸看着身边显然有些失神的人,满庭幽然的清辉都洒在柔软的浅棕发丝上,如梦如幻。
他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陷在万千思绪里的人才惊醒过来,带点儿恍惚地望向他。
“我在想……”
他顿了顿,忽而笑起来,眸中月华如水,漾开一抹澄澈的感慨。
“今天好像一场奇遇。”

夜色漫漫,穿过雕花长廊,一行人向前走去,听着张云江很热情的声音。
“这一片是客房,哪间都能住,你们自己挑,想住哪里都行,要是想吃什么或者需要什么,就找阿伯。啊对了,棋室在这里。”
老人现在满心惦记着要跟谢无昉下棋,简单介绍了两句,不自觉地就拐到了棋室上去,一脸期待地看着那个黑发蓝眸的年轻人。
他口中的阿伯是位年纪比他更大的老人,大约是管家之类的身份,刚才有些惊讶地迎上来,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群陌生的客人。
“今晚好热闹哟,云江,又碰到下棋很厉害的人啦?”
白发苍苍的阿伯笑吟吟地说着,显然十分了解他:“你快去棋室吧,我来招待这些小朋友。”
突然成了小朋友的郁白有些诧异,但仍礼貌地主动同他打了招呼:“阿伯好。”
这位阿伯看起来得有七八十岁了,在他面前,他们还真是小朋友。
当然,不归地球时间体系管的谢无昉除外。
“你好你好!”阿伯见张云江神采奕奕,便也笑得很开怀,热情道,“先坐下喝杯热茶吧?还是想先四处看看?都听你们的。”
走在大哥哥们身边的何西,早已满脸惊叹,在老人和蔼的话语里,忍不住小声道:“这里好漂亮,像春游时去过的园……园林。”
满脸震撼的严璟也花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窃窃私语道:“妈呀,我在这里都不敢大声说话,总感觉该买个门票。”
何西的声音就更小了,连声附和:“我也是我也是。”
一旁的郁白忍俊不禁道:“那你们要不要跟着阿伯四处逛逛?”
大概是经历过的奇事多了,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他迅速接受了眼前堪称低调奢华的风景与庭院。
比起逛园林,他现在更想看谢无昉和张云江下棋。
……虽然明天他就得亲自上阵学习围棋了。
想起来都会提前头疼。
但是,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人类就是这么擅长逃避。
阿伯欣然应下郁白的话:“好啊,你们想逛多久都行,累了就跟我说!”
老人年纪虽大,身子骨却很硬朗,脚步也十分稳健,闻言当即准备领着客人们好好逛逛这片宽阔的宅院。
在转身前,阿伯想起了什么,看向正要带谢无昉去棋室的张云江,关切地问:“对了云江,富贵真没事啊?你见到人了吗?”
“没见到,但他没事。”张云江应声道,“说是顿悟了,这会儿不知道躲在哪里琢磨棋。”
“哟!”阿伯怔了怔,诧异道,“多少年没见到富贵这样了。”
“是啊。”张云江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含着一缕笑,“还说要杀我个丢盔弃甲呢!”
阿伯就乐了,摇头感叹道:“挺好挺好。”
他收回视线,总算彻底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招待起今晚到访的客人。
不过,老人却意外地看到,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好像都在笑。
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富贵是谁的郁白,这会儿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富贵……”
严璟控制失败,已经扑哧乐出了声,下意识道:“这个名字好!很富贵!”
袁叔叔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小名。
但说真的,跟听起来文绉绉的玉行相比,袁富贵这个名字好像更适合这位暴躁又粗鲁的坏脾气老人。
两人都在笑,矮矮的小女孩面露茫然,比她更矮的那个小男孩则一脸羞愤欲死的表情。
阿伯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向客人们解释道:“富贵是云江的一个老朋友,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先前说是失踪了,把我吓一跳,幸好没出事……”
他说着,忽然眯起眼睛仔细看向那个小男孩:“说起来,你跟富贵长得有点像哪!”
对真相一无所知的老人感叹着这番巧合,被叫住的小男孩连忙垂下头,忙不迭地往旁边走,用格外清脆的声音十分刻意地喊着:“走了走了,我要参观园林!天啊,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大房子!”
“好好好,那你多看看。”阿伯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还语气很可惜地说了一句,“小朋友,你的驼背有点严重呀,怎么像个小老头一样!”
闻言,背影佝偻的小男孩差点原地绊倒。
紧接着,他走得更快了,简直健步如飞。
阿伯担心地喊他:“小朋友,你走慢一点,夜里黑,别摔了。我是真的老头子,走不了那么快啦!”
笑得前仰后合的严璟牵着何西,走在这一老一小的后面,很讨打地棒读道:“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天啊!”
“……”郁白笑得肚子都有点疼,先同他们分开,“我去棋室看他们下棋,你们逛吧。”
月夜流光,庭院幽静,原本已走在很前面的男人似乎是听到了远处的声音,便停下了脚步等待。
因兴奋而步履匆匆的张云江发现身边忽然空了,跟着停下来,有些诧异地望过去:“怎么了?”
随着谢无昉的视线,张云江看见了远处正朝这里走来的青年,恍然大悟道:“哦,我都忘了,小郁医生对围棋感兴趣,肯定也想看棋的,明天你还要教他呢,那我们等他过来,一起去棋室。”
谢无昉轻应了一声:“嗯。”
在等待的间隙里,张云江看看旁边的年轻人,再看看前方向这里走来的那道身影,忍不住感慨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早些时候,这个天赋超群的年轻人直白地说不想教他,但下一刻,又主动说要教另一个人。
当场见识了区别对待的张云江却并不觉得恼怒,反而惊叹于这份少见的坦率和赤诚。
还有几分颇感理解的慨然。
人本来就是会分亲疏远近的,不同的关系自然有不同的待遇,这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少有人会像这个年轻人这么直接,这么不加遮掩。
此刻,这个拥有罕见灰蓝眼眸的年轻人,听见他的话后,神情微动,轻声道:“很好的朋友?”
仿佛在反问他。
张云江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这句话里的含义,是不满意这个形容,还是单纯的疑问。
他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前者,所以又自觉地纠正道:“不,不是很好,是最好的朋友吧!”
虽然相识仅仅半天,但从种种细微之处里,张云江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十分亲近,远超一般的朋友,如同人生中其实难得一遇的知己。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身边的年轻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却低声道:“不是我。”
……哎?
张云江顿时有点愕然。
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来打个圆场,又听见对方平静地问:“朋友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句话里的“你们”是指谁呢?
张云江纳闷之余,姑且当作是在问他,以及小郁医生。
也许是夜晚太静,在这个不太寻常的问题里,他无端地想起了仍安放在胸前口袋里的那张纸条留言,想起了从小看着他长大、没有亲缘关系的管家阿伯,想起了早已阴阳两隔的父母与发妻,也想起了这座常年冷清空荡的大宅子。
朋友啊。
他很老了,而小郁医生的年纪很轻,看上去还像个大学生,大约没有结婚生子,也应该不在那些最依恋或最怀念父母的年岁。
两人的人生分明处在截然相反的两个阶段,夜色将尽,与蓬勃朝阳。
巧合的是,对当下的他们来说,朋友的意义或许竟是相似的。
因此,张云江思索了一会儿,颇为郑重地回答了谢无昉的这个问题。
“朋友意味着人生路上有了同伴。”老人叹息着说,“这样就不再那么孤独了。”
“人这一辈子,都是孑然一身,遇见的全是过客,留不下年迈的父母,守不住年幼的子女,到头来,只有年龄相仿的朋友,能陪你走得最久。”
若有幸能遇着亲密无间、生死不渝的爱人,一定同时是这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晚风轻拂,树影婆娑,老人的话里染上几分怅然与庆幸,恍惚间,像有无数岁月在夜色里蜂拥流过,叫人心生唏嘘。
身边的年轻人却仿佛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只是静静听完了他的答案,然后说:“所以,朋友很重要。”
另一道清澈的声音蓦地响起:“什么很重要?”
郁白刚走到两人近前,满脑子都是富贵,白皙面孔上仍残留着浓浓的笑意,没留意到谢无昉和张云江竟然停在前面聊天。
他只听见半句,随口问出来后,眼前的男人很快回答他:“朋友。”
居然在聊这个。
郁白有点意外,进而看见对方眼中隐隐的探究,便笑起来,点头道:“对啊,朋友很重要。”
如果不是看不下去那群王八羔子家属的袁富贵,不,袁玉行大闹殡仪馆,他就不会发现去世的老人是张云江,或许,后来两人就不会在异时空里再见上这一面。
如果不是郁白在循环里一点点了解那个神秘的非人类邻居,进而决定放下心防,成为他的第一个人类朋友,问出他的名字,带着他满世界冒险,或许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不会有斑斓热闹的奇遇,只有日复一日的苍白寂静。
郁白说得笃定,身边人听出了话语里的这份笃定,又问:“朋友对你很重要吗?”
话音微喑,月光浸没他深黑如夜的发梢。
“很重要。”
郁白凝视着那双灰蓝的眼眸,格外认真地告诉他。
“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第047章 异时13
片刻后,原本无人的棋室里亮起了暖黄灯光,三道斜长的身影浅浅地映在木质地板上。
下棋的人在桌前入了座,围观的郁白也拿来一个蒲团,姿势随意地坐在一旁。
他看着前面垂眸而坐的谢无昉,静静等待棋局开始。
这间棋室很漂亮,就跟郁白刚走进这座大宅时的想象一样,而且比想象中更美。
房间方正宽敞,仅有几处恰到好处的点缀,洁净的墙面挂了一副翩若惊鸿的书法,一旁是造型典雅的黑酸枝花几,细高的台面上摆有一盆枝叶疏美的马醉木,在素雅的棋室里绽开一抹浓绿,像在屋檐下留取了一截最有诗意的盛春。
郁白想,眼前这位神情难掩兴奋的老人不光是有钱,审美也很好。
比起那天位于公园一角的露天石桌,环境要好得多。
宛如走进一幅笔墨清淡的山水画。
所以,即使是对围棋一知半解的郁白,也看得格外专心。
脚步轻缓的佣人端来热茶和点心,袅袅轻烟里,他看见两人截然不同的神情。
张云江渐渐敛去了兴奋之色,表情郑重,斟酌着落下每一颗白子,在刚接触围棋的晚辈面前,他坚持要让先手。
谢无昉便和循环里一样,再次执黑先下,目光一如那日的平静,没有什么波澜,落子的速度相较常人要快不少。
郁白甚至觉得,比那天还要再快一些。
可能因为这次谢无昉在实战前学习围棋理论的时间,比那天更长。
也更认真。
黑白云子在那一方小小棋盘上交错,黑子始终落得快而冷冽,鲜少在骨节分明的修长指间停留太久,因此越往后,被带走了节奏的白子就越显出几分难以招架的忙乱之势。
云子轻叩棋盘,局势风云变幻,时间无声地流逝,旁观的郁白凝神注视了良久。
然后,在某个瞬间,他悄悄背过身去。
不动声色地打了一个哈欠。
对不起,他看困了。
因为是真的看不懂。
谢无昉显然已经完全掌握了下午在手机上学习过的高阶技巧,不仅彻底超出了郁白这个围棋门外汉能看懂的范围,连张云江都时不时面露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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