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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受心如死灰后(咕小白)


“不必了,让他下去吧。”聂昭背过身去,缓缓合起眼。
阮民想劝,又不敢去劝,不禁想,要是穆清在就好了。
聂昭之后都没有睡着,一闭上眼,眼前就是穆清的影子,有他喜,有他怒,有他哀,有他乐,但无论是哪个样子的穆清,最终都会变成一个血人,那模样,把聂昭五脏六腑全都搅得稀碎。
天尚未亮的时候,阮民便来服侍聂昭更衣,看着聂昭灰败的脸色,又是一阵揪心。
去皇陵的路上,聂昭一路扶灵,他面色苍白,看起来颇有几分羸弱,知道先皇是如何待他的,都不得不感慨一句聂昭至孝,这么些年,是他们误会他了。
将先皇帝葬下后,聂昭转身看向身后群臣,缓声开口:“朕与先皇父子缘浅,尚未来得及尽孝,先皇便猝然长逝,为表孝心,朕会为先皇守孝三年。”
话音刚落,满朝震惊,周朝安刚准备上前,被他父亲,当朝宰相周培按住,周培侧目朝一旁的言官使了个眼色。
那言官立刻上前,刚准备进谏,聂昭便直接道:“朕心意已决,众卿不会阻止朕尽孝吧?”
刚准备开口的言官一句话被卡在喉咙,说也说不出来,他若出言阻止,那他岂非是阻止皇帝尽孝?到时天下人如何看他?
此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葬完先皇,大家跟着聂昭回到宫里才各自散去,唯有周培和周朝安一路跟着聂昭去到紫宸殿。
刚到紫宸殿,周朝安把伺候的宫人全都赶走,关起大门,看向聂昭。
“昭儿,你这是何意?”周朝安很是不满,哪里有皇帝守孝三年的?这简直是胡闹!
聂昭看看周培,又看向周朝安,他苦涩道:“舅舅,他虽待我不好,可到底是我父亲。”
周朝安听聂昭这么说,怒道:“他算什么父亲!”
“朝安!”周培沉沉看向周朝安,“慎言。”
周朝安白了白脸色,默然闭了嘴。
周培看向聂昭,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探究,聂昭向来听他们的话,从未忤逆过他们,可这才刚刚登基,便越过他们直接做了决定,还有之前聂珏逼宫,聂昭射杀顾其玉,这都不得不让周培多想,聂昭这么多年在他们面前的无害究竟是真的,还是伪装?
聂昭苦笑,他垂着眼,看起来依旧如过去一般,他道:“我知道我若同外祖父还有舅舅商量,你们一定不会同意的。”
周朝安道:“那你还做!”
聂昭看向周朝安,眼睛通红:“舅舅,我幼时便很羡慕聂珏有父亲疼爱,也曾恨他,可如今看着他死在聂珏手里,却又觉得他可怜了。”说着,顿了顿,声音带了几分哽咽,“舅舅,我没有父亲了。”
周朝安紧抿着嘴,脸色铁青,他指着聂昭,点了两下,最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愤愤甩了下袖子,大步离开了。
聂昭看向周培,低低喊了声“外祖父”,面上有几分惶恐:“我是不是惹舅舅生气了?”
他看起来依旧如过去一般,对周培和周朝安格外依恋,格外害怕失去他们的助力,更怕失去他们的亲情,甚至已经称帝,在他们面前亦没有丝毫帝王威严。
周培叹了口气,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聂昭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最该清楚他是什么样子。
他道:“你舅舅只是怒你不争,我回去会好好说说他,此事你既然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了,那便只能如此了,日后无论做什么,一定要同我还有你舅舅商量,切莫意气用事。”
“知道了,外祖父。”聂昭垂首,看起来极为乖顺。
周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离开。
聂昭跟在周培身后送他,刚走到门口阮民便端着药碗过来,见了周培,忙不迭的行礼。
周培看了那药碗一眼,又看向聂昭,这才想起去皇陵的路上聂昭脸色就不好,他问道:“病了?”
聂昭摇头:“近来神思不安,喝点安神的药。”
周培点头:“既如此,那便不必送了,回去歇着吧,舞弊案已结,科举该重开了。”
聂昭颔首:“是。”
目送周培离开,聂昭对外面道:“束宁。”
束宁立刻跟进来,聂昭道:“把林斐从天牢带过来,再去趟庄子,把伺候过穆清的人都挑出来送去江陵,清清祖母年纪大了,身边总要有人照顾,还有穆达……”
他把穆清身边的人和事全都安排好,当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脱力的靠在椅背上。
清清,你会回来的,对吧?
穆清缓缓睁开眼,整个人仍旧处在一片混沌当中,他茫然的看着头顶粗糙的木梁,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突然,一个小脑袋伸在他面前,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童探头探脑看着他,对上他的眼睛后,惊喜的瞪大眼,然后噔噔噔跑了出去,边往外跑边喊:“爷爷,你快来,那个人醒了!”
不多时,一个头发花白,有些跛脚的老人便被他拉了进来。
穆清见状,起身便要问候,只是刚动了一下,浑身上下便剧痛难忍,仿佛骨头都碎裂一般。
那老人忙上前来:“你从崖上摔下来,骨头断了好几处,我先帮你接上了,却还是要修养一段时日,你可莫要乱动。”
穆清愣了愣,这才恍惚记起自己醒来前发生的事。
他倏然瞪大眼:“孩子!”
老人轻轻摁着穆清,道:“你把孩子护的很好,他没事。”
穆清松了口气,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跟那拼死护着孩子的妇人交代。
安抚好穆清,老人这才问起穆清来历。
穆清半真半假说自己是来赶考的举子,落榜后便准备回家,结果半路遇到歹人,被逼上绝路。
穆清不知道老人信不信他说的,但他没再多问,只道自己姓张,让穆清叫他张伯,至于他的孙子,是他打猎时捡到的,名唤栾鹤舟。
穆清知道张伯撒了谎,也识趣的没问,谁还没有些个必须藏起的秘密呢?
穆清自此便带着孩子在这里住了下来。
他受了伤动弹不得,几乎只能靠张伯祖孙照料,为了不让自己像个废物一样,他就教栾鹤舟读书,本想着等他能动弹的时候再教他写字,却意外发现栾鹤舟竟然已经启蒙,这倒是好教不少。
穆清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能动弹,本想着自己总算是有用了,结果张伯担心他恢复不好,只让他做些简单的活计,免得留下后患。
穆清拗不过张伯,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多做些,以减少张伯的负担。
转眼便是两年,穆清身体也彻底大好,除了身上多了些难看的疤痕,其他并无大碍,他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这日,穆清本打算等张伯回来了便同他说离开的事情,可等啊等,等到日薄西山都没见到他回来的身影。

栾鹤舟也有些不安,他和张伯一起生活至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穆清拍了拍栾鹤舟的肩膀:“你在家看着绥儿,我去找找看。”
绥儿便是两年前穆清救下的那个孩子,名字是孩子母亲取的,随母姓,叫齐绥。
栾鹤舟抓着穆清的袖子,摇了摇头:“穆清哥哥,我跟你一起。”
穆清想了想,索性抱着齐绥一起去。
张伯每日打猎都在一片区域,穆清跟着去过几次,栾鹤舟自小也一直跟着一起,对这里也很是熟悉。
穆清取了火把,挎上箭筒,背上齐绥,带栾鹤舟一起出了门。
他们沿着张伯平日出门的路线找去,一路边走边喊张伯,却迟迟没有回应。
天色越来越暗,穆清点燃火把,紧握着弓,一步步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林子幽深,时不时有鸟鸣声响起,草木间也不间断传来簌簌声,穆清全神戒备护着身边两个孩子。
他们越走越深,却迟迟不见张伯的身影,就在此时,背上齐绥突然出声,他不断动着,指着一个方向,不停的喊:“爷爷,爷爷!”
穆清和栾鹤舟循声齐齐看去,只见一棵参天巨木下靠着一道人影,那人影一动不动,看起来毫无声息。
穆清悚然一惊,栾鹤舟已经大声喊着“爷爷”冲了过去,他声音尖利,在这寂夜显得格外凄厉。
穆清一把把人拉住:“小心。”说着,他站到栾鹤舟前面,率先朝着张伯的方向走去。
张伯武艺很好,也是多年的老猎人,这里除了他们几人也没别人,如今张伯这样,必然是被什么袭击了,若栾鹤舟贸然过去,袭击张伯的东西若还未离开的话,恐怕会伤了栾鹤舟。
栾鹤舟心下着急,却也知道穆清是为他好,只能耐着性子跟在穆清身后,待快到张伯近前的时候,穆清把火把递给他,然后把箭在弓上架好四处逡巡,好在周围没有什么异常。
栾鹤舟见状,立刻扑到张伯身上大呼:“爷爷!爷爷!”
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不住摇晃张伯的身体,穆清上前去探张伯鼻息,他的手在抖,待摸到张伯还有气息,这才松了口气。
“鹤舟,你带绥儿,我背张伯回去。”穆清有条不紊安排,他其实也怕得很,却不敢表现出分毫。
穆清把齐绥交给栾鹤舟,刚要去背张伯,手忽的被握住,那力道极大,几乎要把他的胳膊握断。
“张伯?”穆清看向张伯,栾鹤舟紧跟着扑过去:“爷爷!”
张伯死死盯着穆清,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好半晌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帮我……照顾……鹤舟……”
张伯的眼神空洞,眼中没有丝毫焦距,穆清立刻红了眼,他紧咬着牙才忍住没有发出呜咽的声音。
张伯见穆清不吱声,一遍遍重复:“照顾……鹤舟……”
栾鹤舟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扑进张伯怀里,大哭喊着“爷爷”,他想要挽留这个和他相依为命多年的老人,却又无能为力。
穆清回握住张伯的手,用尽力气:“好。”
张伯松了口气,他艰难的抬起手,放在栾鹤舟背上,呢喃着:“听话……听话……”
“不要!爷爷!”
齐绥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跟着扑大哭起来。
把张伯带回去已经是深夜,穆清开了热水给张伯擦拭身体,这才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应该是被蛇咬了。
待穆清给张伯擦拭干净,换了干净衣裳,梳好头发后,他才看向坐在床头的栾鹤舟。
栾鹤舟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掉一滴泪,仿佛刚刚在树林里已经把眼泪都流干了。
穆清走到他身边,轻轻把他抱进怀里,鼻子一阵酸涩。
这两年,他承蒙张伯照顾,可他都没能报答他什么便已经阴阳两隔了。
感受着穆清怀抱的温度,栾鹤舟这才有了动静,他抬眼看着穆清,眼眶红红的,他问:“穆清哥哥,我是不是没有爷爷了?”
穆清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栾鹤舟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栾鹤舟明白了穆清无声的回答,再忍不住痛哭起来。
葬了张伯后,穆清便带着栾鹤舟跟齐绥一起离开了崖底。
这里离济州不远,齐绥的母亲祖籍就在济州,当年他答应帮忙照顾齐绥,待避过风头,再把齐绥送还齐家,如今两年过去,想来风头应当过去了,倒不如先送齐绥回家,然后他再回家。
想到把齐绥送走,穆清不禁生出几分不舍,齐绥是他养大的孩子,叫了他两年的爹爹,又怎会没有感情?只是他有自己的亲人,他又怎能自私的让他与亲人分隔两地。
沿着山路到了最近的一个镇子,穆清租了辆马车,一路往济州城去了。
齐绥的舅家是当地知名的医药世家,很容易便能打听到齐家在哪里。
一路行至齐家,穆清抱着齐绥下了马车,栾鹤舟跟着下来,站在穆清身边,他抬头看着面前宅子上的字,扭头看向穆清:“穆清哥哥,这里是哪里?”
穆清看了怀里酣睡的齐绥一眼:“这是绥儿的家。”
穆清没有遮掩过齐绥不是他孩子的事情,栾鹤舟虽然年龄不大,却也知道一点,如今见穆清带着齐绥回家,瞬间红了眼眶:“弟弟也要和我们分开了吗?”
穆清愣了下,他没有考虑到栾鹤舟的情绪,他今年不过十岁,不久之前他才经历了死别,可如今他当着他的面儿就要送走齐绥,这岂非是一种生离,只是齐绥毕竟有自己的家人,他又怎能因为一己之私,把人强行留在身边?
何况以齐家的家业,把齐绥送还,要比跟在自己身边好得多。
他用空着的手揽过栾鹤舟,轻叹道:“鹤舟,我答应过绥儿的母亲把他送回来的,我知道你不舍,可我们又岂能阻止绥儿和家人团聚?不过我答应你,你想见绥儿的时候,我便带你来,好不好?”
栾鹤舟眨眨眼,仰脸看着穆清:“真的吗?”
穆清点头:“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栾鹤舟这才稍稍开心点儿。
穆清牵着栾鹤舟,抱着齐绥走到齐家大门前,刚准备敲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不知阁下找谁?”
穆清回身看去,只见身后男子身着素衣,头戴玉冠,眉眼柔和,唇角挂着浅淡笑意,明明刚刚入春,却给人一种暮春的温和舒适感。
穆清不由晃了下神,蓦然想起聂昭,心下又是一阵苦笑,可惜聂昭只是一个假象。
“小兄弟?”那人等了半晌不见穆清说话,又唤了穆清一声,丝毫没有因为穆清的失礼有任何不快,语气依旧轻缓温和。
穆清回过神,微微颔首,道:“我找齐骞齐大夫。”
那男子笑道:“在下便是齐骞,不知公子找我何事?”齐骞倒是不意外,毕竟齐家世代行医,名声在外,便是外地也有不少人听过齐家,来齐家找他看病的更是数不胜数。
穆清没有说话,看向怀里还在酣睡的齐绥,齐骞顺着穆清的目光看去,不禁愣住。

第38章
穆清怀中稚儿面庞稚嫩,还酣睡着,可便是如此,齐骞依旧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他诧异的看向穆清:“这孩子……”
穆清道:“是令姐的孩子。”
齐骞瞬间红了眼睛,再不复刚刚平静,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口,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人挡在家门口实在是太过失礼,忙把穆清请进去。
他看着穆清怀中稚子,想要伸手抱抱,又担心惊扰了孩子,讪讪把手收回。
他无措的踱着步子,最终停在穆清面前,问道:“他真是我姐姐的孩子?”
穆清点头。
齐骞又问:“那我姐姐呢?”提起他姐姐,他声音止不住的发颤,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
穆清沉吟了一下,把发生在破庙的事情告知了齐骞,又把血书交给了他。
齐骞接过血书,看着上面颤抖的字迹,顿时目眦欲裂:“我姐姐她当真……”当年他姐姐齐婉救了安王世子聂行远,对他一见倾心,不顾他的阻拦追随聂行远而去,却不想短短几年,换来的竟是阴阳两隔。
穆清点了下头,有些不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迟疑了一下,最终只道了句“节哀”。
齐骞紧咬着牙,红着眼问:“她只有一个人吗?”
穆清点头。
想到自己姐姐一个人逃亡,一个人生下孩子,一个人绝望的在破庙等死,齐骞只觉心肝脾俱裂,他恨不得立刻冲去京城,去手刃聂行远,可想到姐姐血书让他不要追查她的死因,不要报仇,想到姐姐留下的孩子,便知道他决不能这么做。
“她……葬在哪里?”齐骞不想承认齐婉已经去了,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信了。
穆清道:“那处是个破庙,我也不知地处哪里,只知从京城朝阳门出来一路往东约莫四五日的路程,她就葬在庙后的银杏树下。”
“多谢。”齐骞说着,向后撤了一步,朝穆清深深做了一揖,哽着声音道,“多谢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穆清忙要把人扶起,可抱着齐绥又不好动作,只能向旁边避避,他轻声道:“齐大夫不必如此。”
齐骞摇头:“你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就是我齐家的救命恩人,应该的。”
穆清本来想把齐绥直接交给齐骞,趁齐绥睡着,留下他便悄悄离开,免得舍不得,只是看着齐绥安然的睡颜,再加上齐骞几番挽留,最终还是决定多留几日。
便是离开,也该同齐绥好好道别,尽管他还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只是没想到,这一留就是小半月,眼看着便入秋了,穆清也不敢再耽搁。
这晚,给齐绥沐浴完,抱着他躺在床上,穆清再次给他讲起了齐骞,讲起了齐家,齐绥已经差不多接受自己是齐家的孩子了,只是任穆清说破嘴皮子,还是不肯改口叫他叔叔,每次穆清教他喊“穆叔叔”,齐绥跟着就叫“爹爹”,叫完了就咯咯的笑,把穆清搞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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