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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不相通(烈火狗子)



第19章 英雄
与近卫们讨论完去留大事的当晚,殷庆炎并没有其他人想的那么淡定。刘照君在夏禾说完话后握上殷庆炎的手,感觉到对方的手在微微颤抖。
夜里躺在床上,殷庆炎的手已经止住颤抖了,却不安地一直在被子里摆弄他的手指。
“要出去走走吗?”刘照君闭着眼睛问。
掌心里的那只手顿了顿,随后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两只手抱了过来,搂住他的腰。
刘照君转身,自然地将殷庆炎回抱住,还拍了拍殷庆炎的背,安慰道:“你肯定能做到,别太担心,啊。”
殷庆炎略有些傲慢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那是,这世上还没有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那你这是在刺挠什么?”刘照君笑问,“害怕吗?”
殷庆炎大大方方地承认:“当然害怕啊,这可是涉及谋逆的弥天大罪,虽然是假的,但也是逆天下之大不韪了。”
他又低声道:“造假反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让舅舅不要告诉弟弟妹妹,在我将‘天劫’连根拔起之前,他们都会以为我真的是逆贼。想想有点难过,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回想起我,首先想到的不是我英俊的面庞,而是我的逆贼身份。”
刘照君:“……”
自恋哥,别自恋了。
不过插科打诨和随口吹牛也算是目前能缓解紧张的两大好办法,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也无妨。
殷庆炎见自己那一番话给刘照君干沉默了,想了想,又道:“你哥和我如今是同道中人,其实把你放在他那里,目前对你来说更安全……”
刘照君打断他:“都说了我陪你。当然啊,你要是嫌我看不见带着怪麻烦,把我扔刘子博那里也行,早点回来接我就是了。”
“不麻烦。”殷庆炎手上抱紧刘照君,“我巴不得你愿意跟着我,要是你长得小就好了,我把你别在裤腰带上随身挂着。”
刘照君开玩笑道:“我现在不是天天挂在你手上?”
“倒也是……”
要是一个月前,刘照君得知殷庆炎要干这么一票,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殷庆炎疯了,然后想方设法地让自己不要掺和进去。
但学武术的人心里都有武侠梦,他上一世因为时代环境唯唯诺诺,施展不开拳脚;这一世都来古代了,不当当以武犯禁的侠客,岂不是白来一遭?
投胎还带着一身功夫和记忆,老天肯定也想让他这么干。就一句话:男人,战斗,爽!
刘照君身上是带着一股疯劲儿的,练逍遥拳把自己的性格也给练逍遥了,现在最擅长随遇而安。看不见后,他对于世事认知的渴望反而越发强烈,好像只有强烈的认知,才能补足他因为眼睛看不见而失去的那份感触。
现在跟在殷庆炎身边,哪乱他往哪凑。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他对殷庆炎的脾性也算是有了些了解。这位平时看着铁人似的世子不安的时候小动作不少,但每当他紧了紧握着对方的手,殷庆炎就会安定很多。
刘照君曾经认真想过殷庆炎喜欢把自己带在身边的理由,除了耐看之外,估计还因为他是目前殷庆炎唯一能大大咧咧牵着用来缓解不安的人。
毕竟眼睛看不见,被人牵着很合理。他也会因为看不见而依靠殷庆炎,不会说是随随便便甩开对方的手,情绪价值这一块儿给的特别足。
刘照君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殷庆炎又问:“你文着一身生死簿,会不会感觉难受?”
“文着一身死人的名字,确实怪渗人的。”刘照君沉郁地说完,声音随即欢快起来,“我想在背上文一只吊睛白额大虫,用它镇一镇那些名字,你回头帮我找个靠谱的文身师呗。”
殷庆炎:“……”
听你这语气,想镇一镇名字是假的,想再文个大的才是真的吧?
殷庆炎不太能理解刘照君喜欢文身的这种爱好,但是刘照君高兴就好,他答应道:“好,等事情办完,一切安定下来,我就给你找一个。”
刘照君:“好,那我要文猛虎下山。”
殷庆炎建议道:“要不你在背后文个我吧?我也能帮你镇死人,我属虎的。”
刘照君:“……”
兄弟,别搞。
殷庆炎下山是个什么鬼文身啊?
殷庆炎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天行里那帮纨绔背地里都叫我活阎王,活阎王也算阎王,阎王就是鬼王,我就是鬼王,帮你压你那一身生死簿。”
刘照君要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世投生成个瞎子,那他肯定就着这个话题和殷庆炎胡说些乱七八糟的。
但问题是害他落到如此地步的,真的是个阎王啊,这话茬让他怎么接?接了阎王不会又找他不痛快吧?让他下拔舌地狱,把他舌头拔掉让他说不了话?
“不行,文老虎。”刘照君斩钉截铁道,“我身上这些名字鬼多势重,水很深,你一个大活人把握不住。”
两人聊着聊着,就从床上爬起来了,穿上衣服聊到了门外。今天月色好,殷庆炎在大街上能分辨事物,干脆带着刘照君去找刘子博说个事。
大半夜被活阎王和生死簿从床上给拽起来的刘子博怨气比鬼还重,他坐在床上闭着眼缓了缓劲儿,然后十分响亮地“啧”了一声。
“你俩有病吧?”
刘照君解释道:“创业前夕,我俩有点激动,来找前辈聊聊天,不知道前辈有没有什么忠告能给我们?”
刘子博指着刘照君:“我给你俩的忠告:死断袖不要打扰别人睡觉,爱去哪去哪玩,牵着你们那破手给我滚!”
他让凌剑阁阁主追了两个时辰累得要死,明早还要一早起来给殷庆炎拟写澄清文书,哪有闲空陪这俩癫公发癫?啊?哪有闲空!
他让刘照君卸过的手腕还疼着呢!
刘照君反骂道:“你才是断袖,你全家都是断袖。”
殷庆炎提醒道:“把你自己给骂进去了。”
刘照君道:“无妨,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不算他家的。”
“哎呦~”殷庆炎凑近了,宝贝地搂住刘照君。
刘子博:“……”
他的眼睛好痛,看见脏东西了。
“对了,是来说正事的。”殷庆炎抱着刘照君,对刘子博说道,“‘西昌王世子代表朝廷联络魔教’这个谣言不用澄清了,你把谣言转个风向。”
刘子博自动屏蔽掉旁边的刘照君,认真起来,“怎么说?”
“待我造了假反,你便再放出消息,说‘西昌王世子不满朝廷联络魔教剿灭武林一事,于是为守护武林正道而奋起反抗,但最终寡不敌众,败退而逃,退至江湖成立玄鹤刀宗,意图东山再起’。”殷庆炎阴险地笑道,“引‘天劫’主动来找我。”
“倒是个好主意。”刘子博点点头,看向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厚着脸皮坐在他床边的人,“正事说完了就走啊,怎么?打算跟我睡一个被窝吗?”
两人闻言,掀开刘子博的被子,在刘子博反应过来阻拦他们之前,就泥鳅似的滑进了被窝里。
刘子博:“……”
他嘴贱个什么劲儿啊他!啊?!
刘子博正要发飙,躺在他身边的刘照君突然说道:“我收回先前说你不配和殷庆炎比的那番话,虽然你对我一点也不好,但你是真的英雄。”
刘子博的怒吼卡在喉咙里,人愣住了。
刘照君说他是英雄?
刘子博拼了三十来年,只被人夸赞过两次。一次是他在朝堂上揭露父亲时,圣上赞他瀚勇无匹;一次是现在,他在这世间仅剩的一个亲人说他是英雄。
自从他告发父亲后,朝中有人骂他多管闲事,有些自诩清官的则骂他不孝。所有人从他的一切行为中挑刺,仿佛看不得他好似的,要将敢于出头的他狠狠打压下去,让他在深坑里待到死,再也爬不上去。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称得上“英雄”二字,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就那么愣在那里。
刘照君记得上一辈子的时候,他好像在手机上看到过一条帖子,说肢体接触会令人心安,是比语言更有效的安抚和鼓励方式。
于是他摸索着,左牵殷庆炎,右牵刘子博,用力握了握两人的手。
“你们都是英雄。”
他不懂那些深奥的大道理,但他知道,自古以来,意图颠覆家国的任何势力都该死,就算是活在封建王朝的统治下,也总比山河无主、百姓飘零的结果要好。
前者至少还有活着的机会,后者是真的生不如死、民不聊生。
而且就他目前感觉,沂国在这个时代里还算好的。皇帝貌似是个温和的人,对百姓也比较看重,沂国也不是那种封建思想里特别重男轻女的存在,比起男女嫡庶,长幼与能力更被看重,一个世家中,都是能力最强的那个孩子当家,能力较弱的,就容易被送到别处去锻炼。
比如除了林苓之外的玄鹤卫近卫,刘照君本以为这些近卫都是家里的庶出的孩子,毕竟他受上一世那些古装电视剧的思想荼毒,一直觉得古代应该很看中嫡庶。
后来,他才知道玄鹤卫近卫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家中正妻诞下的孩子,比如夏禾。夏禾又是嫡出又是长子,但是因为只会干些有的没的、打打杀杀,所以被亲爹亲娘狠狠嫌弃,扔到了殷庆炎这里来。
思绪怎么扯到嫡出庶出上去了?刘照君迷迷糊糊地想,他是不是要睡着了?
掌心里的两只手,都好粗糙啊……好厚的茧子……
屋里的蜡烛被殷庆炎进来时顺手点燃了,烛焰现在摇摇晃晃地照着床上并排躺的三人。
殷庆炎听到身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于是悄悄转头,看向刘照君另一边的刘子博。
三十来岁的人,两鬓已经全白了,眉头中央放松的时候都有一个“川”字,好像愁了很久很久,眉心聚集着化不开的沉郁。
刘子博本来垂着眼,怔怔地看着熟睡的弟弟,如今感受到殷庆炎的视线,于是抬眸和殷庆炎对视了一下。
然后冲殷庆炎翻了个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白眼。
殷庆炎:“……”
刘照君睡着睡着,感觉被子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摩擦,他茫然地睁开啥也看不见的眼,仔细感觉了一会儿,才发现是睡在自己两边的人都在抢被子,企图冻死对方。
刘照君:“……”
不是,殷庆炎幼稚也就算了,他记得刘子博都有三十多岁了吧?
真是,真是童心未泯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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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父子俩在军帐中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桌案。
殷庆炎之父殷嘉锐金发蓝眼,和儿子的红眼相对起来好比不相容的水火。殷庆炎一直觉得老天把他和他爹的眼珠子安错了,他爹一怒似修罗,用红眼睛看着更杀气腾腾,蓝眼睛就缺了点味,要不是他爹吼声大,他单看他爹的眼睛,根本看不出对方发怒了。
此时,殷庆炎斟酌着用词说:“爹,我想……借兵。”
殷嘉锐问:“借兵做什么?”
殷庆炎:“造反。”
殷嘉锐:“……”
殷嘉锐抄起桌上的砚台就冲这逆子砸去!
镇国大将军的力气可不是闹着玩的。殷庆炎险之又险地避开那方裹挟着破风之声的砚台,“咣当”一声跪到地上,急忙道:“爹!您听我解释!我娘还在地下看着我,我怎么也不可能做出对不起舅舅的事!!”
殷嘉锐目眦欲裂,指着他怒斥道:“那两个字从谁嘴里说出来,也不该从你这个公主之子的口中说出来!!”
“您听我解释!这是陛下授意的!!”
“放屁!陛下会授意你去造反?!”
眼看殷王爷已经抽出了长刀,意欲手刃逆子为国除害,殷庆炎知难而退,打算等亲爹消消气了再来商讨计划,他面朝着拿刀的亲爹,警惕地向营帐外移动。
这位修罗王爷发起怒来连亲儿子都砍,见那逆子狗狗祟祟地想往外走,直接反握长刀,刀尖对准正在移动的殷庆炎,一刀飞了过去。
好歹是躲刀从小躲到大的,这种程度的老爹飞刀,殷庆炎轻轻松松就能躲开。
他在侧身躲刀的一瞬间,看见了自己放在帐外的、那个正在无意识地踱步路过门口的刘照君。
长刀从他身前贴着飞过,向刘照君的胸前刺去。
殷庆炎愕然去抓那刀柄,但刀飞的太快了,他没抓到,失声吼道:“躲开!那是长刀!”
晚了,刘照君没能躲开,那柄长刀没入刘照君的胸口,直把刘照君戳得向后倒在地上。
“刘照君!!!”殷庆炎几乎是惨叫着扑过去,抖着手想要去扶住那柄不断在刘照君胸前摇晃的刀,但又怕自己一个用力,将刘照君扶出个什么好歹来。
殷嘉锐听到儿子的惨叫,知道坏了事了,气先消下来一半,出帐去看,见有个年轻后生胸前插着他的长刀,顿时另一半的气也消了。
父子俩同时转头向周边的巡逻兵喊:“军医!快叫军医!!”
“等等等等……”躺在地上的刘照君举手,“殷庆炎,我怀里揣着十个叠在一起的硬面馕,刀没扎到我身上,但是你要是不快点帮我把刀拔出来,它可能就要歪下来划到我了。”
已经把刘照君的墓志铭给想好了的殷庆炎:“……”
已经做好了儿子大哭一场跟他绝交的准备的殷嘉锐:“……”
殷庆炎偏头咳嗽了两声,刚刚撕心裂肺喊的破音了,嗓子有点疼。
他将插在十张面馕上的刀拔出来,狠狠扔去一边,然后又揪着刘照君的衣领子,将人扯起来,咬牙切齿地问:“你往怀里揣十张面馕干什么?”
“东阳放舟刚刚过来让我帮他保管……”刘照君反应过来殷庆炎的这个语气,不可置信道,“我没死成你很不开心?!”
“不是……”殷庆炎刚刚着实是吓得不轻,他气急败坏道,“你刚刚怎么不躲?!”
刘照君直喊冤枉:“我躲了!那一刀内力深厚,刚刺上面馕我就知道站着会死,所以才平地向后摔顺势卸力!”
闻言殷庆炎狠狠看了一眼他爹,随即又意识到这个神情有些不妥,当场给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的头打的歪向一边,再转过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委屈的神情。
“我偷了您的令牌调兵,而您对此毫不知情。”殷庆炎语气委屈极了,向殷嘉锐说道,“您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知道,我不打算告诉您了。”
殷嘉锐眸色微沉。
殷家父子俩又在军帐中对坐,这次桌案边上多了个刘照君。
因为刚刚那么一场闹剧,父子俩的谈判地位逆转,现在殷嘉锐成了理亏的一方。
殷嘉锐捏了捏眉心,低声问:“调多少兵?”
殷庆炎:“两千。”
殷嘉锐:“谁造反只带两千兵?丢人。”
殷庆炎:“我又不是真造反,只是去造个声势。”
殷嘉锐向儿子伸手,“御信给我一看,不然兵不能让你调走。”
殷庆炎将手伸进刘照君的衣襟中,将那十张面馕掏出来扔在案上,又伸手在刘照君的怀里摸索,最终抽出一封揉的皱皱巴巴的信来,递给了亲爹。
接信的手顿了顿,殷嘉锐看看殷庆炎,又看看刘照君,面无表情,但心中掀起骇浪。
“重要的东西放在他怀里最安全,目前还没有人近身缠斗夺物能打得过他。”殷庆炎解释了一嘴,将信封塞在亲爹的手里,“您快看,我们时间紧,任务重,赶着除夕前去大燕过大年。”
殷嘉锐正要接过御信,殷庆炎忽然将信件撤了回去。
“爹,我要去办大事,需心无旁骛,您以后别派杀手来我这儿了,误了大事可不好。”殷庆炎提醒道。
殷嘉锐探身抽过御信,一边打开信纸一边道:“今年开春后我就再也没派过杀手。”
亲爹没必要骗儿子。刘照君在桌案下悄悄拉住殷庆炎的手。
那么春鸢和去大燕路上来的那些杀手,都是谁派来的?
殷庆炎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是否去探查清楚了那些杀手的底细。
桌案下,殷庆炎反握住刘照君伸过来的手,面色微沉。
是谁,清楚他的动向,又一直想让他死?
西昌王确认信上的帝王御印,将调兵令牌给了世子,世子即刻调上两千速度快的骑兵,在军营里就安排好。
此行殷庆炎只带了近卫,远卫都分布在大燕境内,有的在各处探听“天劫”相关的消息,有的在安排玄鹤刀宗的立派之处,确保近卫们回来后立马就能入住。
这一趟“造假反”讲究一个“快”字,造假反的势究竟有多大,全凭朝廷和博闻阁那边传谣,但这件事的真实性需要殷庆炎亲自去确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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