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松冈,首先我很欣慰,你能够主动站上这里,承担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并且我也承认,你是一名优秀的游泳运动员。但是,你对我们FINA的制度的批评。恕我不能赞同。我们之所以拒绝omega,不是因为歧视omega,而是因为别的一些原因。不知道你有没有事先去了解过?」
「是因为早期的一名omega游泳运动员卡纳尔斯?休伊特吧,我知道他的事,我回来后石川教练有跟我讲过。」
相较于台下的一众人等要思考上几秒钟才能开口,松冈凛的接话则是干脆而又果断。
「我很同情卡纳尔斯的遭遇,那样的大好才能,最终竟是因为滥用抑制剂和草率与alpha结合造成的对身体的伤害,而随着逝去的生命一起被埋没了。只是,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人的悲剧就斩断了所有后来的omega的道路,未免也太过惦念『前车之鉴』了,我是不会服气的。」
松冈凛的视线转向了山崎宗介。
——我要正式把我们两个的事抖出去了哦,宗介。
——好啊,反正再不晒晒阳光就得发霉了。
这默契的眼神交流,对此时只看神情是镇静自若,实际上紧握着话筒的手早已渗出薄汗的松冈凛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舞。那个人充满相信地看过来的目光,不会生热,只会让心中燥热的角落变得清凉。
「在当时,卡纳尔斯会稀里糊涂地接受一个陌生alpha的标记,就是因为他太想要稳定发情期,太想要摆脱抑制剂,太想要逃离医院,结果却被一个两人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基础的alpha玩弄了。但我遇到的这个alpha,也就是你们所认识的我们队上的队医山崎宗介,他绝对不会是这种下三滥的人。老实说,我并不指望我能永远瞒天过海下去,迟早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我是omega,我一直都明白的。如果没有宗介,今天的我就会孤身一人来承受这一切,那样子的话,我想我一定早就已经垮掉了。这个人给过我太多太多的包容和支持,我想感谢他的事数不胜数,而遇见他之后让我万分庆幸的事却只有一件,那就是……爱上他。我有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最能爱护我的alpha,这就是我即使身为omega,也有信心在国际泳坛上拼搏下去的理由。」
「凛……」
那句「爱上他」,就是导致山崎宗介当即愣在原地的罪魁祸首。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亲耳从松冈凛口中听到那个字眼。
不由自主地,山崎宗介的嘴角浮起了笑意。他当然是了解并相信着松冈凛的心意的,但听到用语言表达出的情感,果然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接下来举起话筒的是一名记者。
「看来松冈和山崎的感情很融洽,真是恭喜二位了。但是,松冈,你是找到了一个好alpha,可其他omega不见得也能像你一样找到好的归宿。」
「对,而且omega喜欢的人也非百分之百就是alpha,喜欢上beta甚至是同类的omega,都再正常不过。」
「啊,是……」
自己给自己的话挑漏洞,松冈凛的这一举动是记者怎么也没想到的。
这便是所谓的「先声夺人」的战略。
记者的反应让松冈凛很满意,但同时,松冈凛也意识到,他接下来需要回答的就是那个最难回答的问题。
终于到这一步了么。
咬了咬牙关,松冈凛强行给自己注入意志力。
「诚如你们所说,我左右不了别人的人生,除我之外的omega会遇见些什么人,我无从猜测。最糟糕的情况就是遇上那种人品恶劣的家伙,可就算遇到的是个人品不错的人,又怎样呢,如果无法对对方动心,只是凭借着生理需要才会在一起,那样也太没意思了。可见,omega运动员要想稳定自己的发情期,寻找一个合适的alpha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还是服用抑制剂这个方法比较实际。」
台下开始出现议论声,还有人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谈了半天感情问题,现在又一口否决掉,绕回到了抑制剂上,他们实在是理解不了松冈凛的思路。
「他到底想说什么?」
石川京太郎也对自己的得意门生的说辞感到了困惑,明明开头的气势很足,现在为什么又要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
「您就放心吧,石川教练,凛他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山崎宗介低声说道,他对松冈凛有着十足的信心。
「那么,我想问斐瑞先生一个问题,出了当年那件不幸的事后,除了修改规则禁止omega参加职业竞泳外,FINA有做过什么别的努力吗?」
「什么意思?」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在我们无法干涉一个人的内心情感的情况下,要想替他扫除一些障碍,就只能抛开心理方法,使用物理方法,对omega运动员而言,这种物理方法就是服用抑制剂。那个时候FINA刚成立不久,那种事又是第一次发生,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应对方法,不得已只好修改了规定,这些行为我都可以理解。但是那之后呢?之后的几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FINA缓冲卡纳尔斯事件带来的冲击了,已经足够医学界的人士以如何减弱抑制剂的副作用为课题做出一番成果了,已经足够你们向世界宣告,omega并没有被遗弃,你们是在为了有朝一日能让职业竞泳的大门重新对omega开放,而暂时地沉默着……这么长的时间,足够FINA乃至于社会各界的人士去做很多很多的努力,只可惜,这几十年都被浪费了。从规则被修改的那一刻起,你们的心中就已经笃定了,omega就是不可以成为职业竞泳选手,所以,你们也不会再『浪费力气』去『探索别的可能』,这样子和放弃omega又有什么区别呢?」
霎时间,那些低低的、不满的说话声,都偃旗息鼓了。
或许是被戳中了心里最虚的那块地方,台下所有骄傲地抬起的头颅,此刻都放低了两三公分。
对于记者们而言,正如松冈凛所说,作为一股引导社会舆论的强大力量,他们本来是可以深入地采访那些想成为职业游泳运动员的omega的,可以用自己的笔去呈现、去分析,让包括被采访者在内的人都认识到,omega运动员的心路历程是被人关注着的。可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那时的记者安于现状,之后的一代又一代的记者也是一样安于现状。记者本该拥有宽广的视野和灵活的头脑,然而他们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灌输了僵滞而又生硬的思维。
「……松冈。」
至于斐瑞,则是在沉思许久过后,才带着一种叹息般的口吻开了口。
而松冈凛也不是个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的人,听到斐瑞的叹息,他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抱歉,斐瑞先生,这个问题我不应该问您的,毕竟您当时并不在FINA的内部,自然也就接触不了那时的事。」
「不不。」斐瑞摆了摆手,「早期的事情我确实不了解,但那些事我都是可以查阅到的。我想你说的,也许没有错,我们确实没有做过……额外的努力。」
又是一片闪光灯发出的咔嚓声,记者们把镜头朝向了这名特地从总部赶来巴塞罗那,代表FINA处理松冈凛的事的副主席。他的松口,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FINA的松口。
「多年来,FINA都是在以保护omega的名义,践行着不允许omega参加由FINA主办的所有赛事的禁令。我们大概都是习惯于扮演这种正义的角色了,所以才会让耳朵被死死地堵住。至少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原来在我们的『保护范围』内,还存在这样的声音。但是,你现在向我们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在我有权处理的范围内了,我想现在还是有必要联系一下主席。」
于是,在斐瑞的操作下,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开始向身在总部瑞士的执行局主席雷奥哈特?史密斯,发出联系信号。
等待的时间对松冈凛来说,既漫长又短暂。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FINA的最高管理者的态度,另一方面,他又害怕着雷奥哈特的态度,会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种态度。
「你好。」
「啊……您好。」
视频那头的雷奥哈特看上去,竟然是带着微笑的,全然没有松冈凛设想中的那种严肃。
「你就是松冈了吧,我刚才一直在看直播,也听到了你说的那些话。」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并不是有意要指责FINA,我只是——」
到了这时,松冈凛反倒后悔起了他方才略显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可一点也不想惹怒FINA的高层。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的。相反,从你的话里,我其实听到了很多很多,我身居FINA执行局主席的高位,却从未用心去考虑过的问题。」
这声音因为电波的关系而有点噪,松冈凛的心情也是像这样抖动着。
「之前的执行局以及各个委员会的所作所为,我不能彻底、详尽地了解,但听过你的话后,我认真反省了一下现下当任的我所做过的事。我的确除了沿袭FINA的传统,继续执行前人制定的规则外,没有再做出过任何别的努力。然而我们又偏偏居于最核心的位置,要想推动医学界的人士研究如何改良抑制剂,或者说,找到一种比抑制剂更优越的替代品,引起新闻界的足够重视,就必须首先从我们这里获得源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