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京太郎的话还在继续。
「松冈,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我在说什么吧。FINA并不是像你以为的那样,戴着有色的眼镜在看待omega运动员,相反,他们其实比其它任何一个体育项目的管理机构都要维护omega的生命安全。游泳运动员还有跳水运动员,尤其是男性选手,训练和比赛的过程中有多少时间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躯体长期地暴露在空气中,信息素更易传播,搞不好就会引发一出又一出的混乱。还有发情期啊,这对omega来说也是大麻烦。靠抑制剂来度过发情期,久而久之身体内的器官组织就会发生病变,松冈,你老实告诉我,这些年来你服用抑制剂,真的没有出现一点异常状况吗?」
「……」
松冈凛说不出否定的话。石川京太郎说的是事实,他之前确实是对抑制剂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抗药性」的症状,如果不是因为后来遇到了山崎宗介,说不定,他现在也和当年的卡纳尔斯一样,时不时就得往医院跑了。
这种沉默的反应,没有出乎石川京太郎的意料。
「当然,除开抑制剂,也有别的方法可以帮助omega稳定信息素,进而稳定发情期,那就是被标记。」
石川京太郎的视线转移到了山崎宗介的身上。
「山崎,你是松冈的alpha吧?」
「是,但是石川教练,我和凛是在有充分的感情的基础上,才会选择了彼此,并不是因为什么标记才会走到一起。」
「哈哈,我明白,你不会是那种逢场作戏的性格,松冈呢,他也是个宁缺毋滥的人。但是你们要搞清楚,你们是例外,并不代表世界上的其他人也会像你们一样『例外』。松冈,我想你应该也不愿意看到omega运动员为了稳定自己的发情期,就随便找个alpha与之结合,这样做带来的不幸,已经在卡纳尔斯身上得到反映了。你和山崎在一起是很幸运的事,但你要如何保证,其他omega也会和你一样幸运呢?」
「石川教练……」
这番对话让松冈凛惭愧起了他的意气用事。只是在意着自己的梦想能不能延续,却全然忽略了和自己一样同为omega的人的利益,他实在是……太自私了。
「如果这次你被承认了,那就代表FINA要推翻以前制定好的规矩,重新对omega开放职业道路。为了打开这扇尘封多年的门,你要面对多少质疑,你要面对多少刁难,你要如何回答那些并不是毫无道理的提问,这些,你都想好了吗?」
「我……没有想好。」
与其说没有想好,不如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么多。
「嗯,那么松冈,我希望从今晚开始,你可以好好地想想这些问题。关系着你的梦想,或许还会有omega运动员的未来,现在,就都掌握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说完最后的话,石川京太郎就准备离开了,毕竟他还要赶着去吃晚饭,然后为今晚的比赛做准备。
「啊,那个是——」
刚给松冈凛递完安慰的眼神,山崎宗介就在无意间用眼角的余光瞥到,有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纸,从石川京太郎的衣兜里掉了出来。他立即上前,俯身去捡那张纸。
「给我吧,山崎。」
石川京太郎一把夺过了白纸。
他的速度快到,没给山崎宗介留下丝毫展开那张纸的机会。
第二十七章 27.Shark,The King In The Water
眼睛一睁,一闭,一睁,新的一天就取代了旧的一天。
今天是世锦赛的第四个比赛日。
「最后50m了!究竟会是谁在这场角逐中笑到最后呢?是布拉德利,还是丹尼斯?啊,丹尼斯已经超过了世界纪录线……」
「这样看真的有意思吗?」
坐在床边,一只手撑着床面,山崎宗介皱起了眉头。
昨天下午,他和松冈凛一起回到了酒店,和石川京太郎进行了一次谈话,那之后松冈凛就变成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由于不便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今天白天松冈凛干脆就用房间里的电视看起了比赛的现场直播。
「没意思。」
趴在床上,以手撑住脸,把目光投向电视机的人回答道。
不管看得多么清晰,观众都始终只是观众,永远体会不到亲自上阵的乐趣。
「亲自去到赛场的话,就会有意思了吧。」
只是从侧面看,都可以感受到这个人宛若饕餮般的目光,它们是穿越了电视屏幕飞向泳池边的,更不用说四目相对后会看见何种光景。
「是啊,但是没有证件就进不去那里的吧,我的参赛证和你的工作证,现在无论把哪一张亮出来,都只能是徒添麻烦而已。」
「也就是说,不用证件就行了吧。」
山崎宗介突然俯身,凑到松冈凛的脸侧。
「买门票进去看怎么样?」
「买门票?那个很不划算啊,又贵又只能观看一个项目。」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山崎宗介又坐了起来。
「我请你就是。」
下午四点,游泳馆。
门口的检票员检查过两张票后,把两个戴着帽子和墨镜,头有意无意地往下低的人放了进去。
「真是的,说什么『我请你就是』,我怎么可能让你请我嘛。」
现实就是,松冈凛虽然被山崎宗介说动了,但他还是坚持用自己的钱买了门票。
「凛老是不让我请客,这会让我很没有恋爱的实感的。」
山崎宗介忍不住在一旁打趣。
「用金钱堆砌起来的感情才是真正的虚无——吧……」
眼球摄入一片开阔的景象,刹那间松冈凛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和山崎宗介已经正式进入了游泳馆的内部,被遍布四周的观众席包围在中间的,就是长度为50m,一共有两条空道和八条泳道的标准泳池。
这也是,他已经疏远了两天多的时间的地方。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有一只手把他几欲握成拳头的手,收进了掌心。
「再不赶紧上去坐好的话,比赛就要开始了。」
山崎宗介注视着的方向有了改变。目光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光,更何况,松冈凛现在还戴着墨镜,在他看来所有的事物都染着淡淡的褐色,可他又确确实实感受到,有某种类似于午后穿过半满的茶杯投在翻开的书页上的阳光的色彩,凝结在了他的双眼深处。
于是,松冈凛以同样坚定的力道,回握住那只手。
「嗯,那我们快点上去吧。」
他们买的是男子200m蝶泳决赛的门票。
如果一切正常,他现在就不会只是坐在这里,遥望那一池波澜将起的水蓝。
松冈凛稍微低头,一言不发地将墨镜从鼻梁上取下。赛场内的灯光照进他的眼皮底下,明晃晃的刺激得血管有些膨胀。
比赛即将开始。在岸上活动筋骨跃跃欲试的八个人,就是稍后将要在泳池里进行男子200m蝶泳这个项目的最终竞速的八名运动员。他们的状态有着细微的差别,有的人轻松自在,也有的人面部神经紧绷。谁都不会率先认输,也没有谁胜券在握。
——连这些alpha都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证胜利,我在他们中间插一脚,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八名选手为决赛做着最后的热身运动,松冈凛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他好像被水草缠住了双腿,那些如妖魔般疯长的水草拽着他往下沉,光线一点点地变得晦暗……然后,又是谁背着氧气瓶,奋力地游向他所坠落的方向。
「那里本来有个位置是属于我的,现在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占有了,所以我才不要专心看这种没水准的比赛。」
那个劈开水草的人,故意用不屑的语气说道,随后又恢复平常。
「你刚才是在这么想吧,凛?」
「……哈?」
松冈凛很不爽,真的很不爽。
「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那么想?」
「可你刚才显然是在走神。」
「唔……」
这一句呛得松冈凛顿时丧失了回驳的力气。
他刚才的确是在走神,那神还走得差点就要溺水身亡。国家游泳队的队员居然会在脑内幻想自己被淹死,说出去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不,或许根本不需要说出去,他自己就已经在嘲笑他自己了,因为一个优秀的游泳运动员的词典里,绝对不会收录「溺水」这种词,他应该是在水里畅快地游动,却又无时不刻不在翘首以盼终点处的那块陆地的。
而现在,被迫停留在陆地上的他,只是渴望着能够再一次下到水中而已。
「Take your mark——」
泳池的上空,所有喧哗的声音,仿佛都因为这一道犹如把箭搭上张开的弓的指令而消散了。明明是想实地观看比赛,所以才会花钱买了门票进入游泳馆,但当比赛真的就要开始了,松冈凛反而闭上了双眼。他并不是在想像他被怎样无望的黑暗吞噬,相反,他的鼻尖前方已经飘荡起了水独有的干干净净的味道。
现在赖在他的前路上,不肯滚到路边的草丛里去的,都是些什么石头呢?他可以相信,至少石川京太郎没有要把他扫地出门的打算,真正让人为难的是FINA那边。事实上FINA里也没有谁对omega持有敌意,他们只不过是不想让卡纳尔斯的悲剧再上演罢了。他必须做到的,就是大大方方地站在FINA的相关人员面前,向他们证明自己不会成为第二个卡纳尔斯,以后的omega运动员也不会成为复制版本的卡纳尔斯。而要证明这两个命题,尤其是证明后者,他能想到的方法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