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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蟾宫(花朝六九)


“不不不,”画师连声否决自己,眼睛放光,好似已经美梦成真了般,道,“本相要在每人床对着的房梁之上贴一张你的画像,叫他们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你!饭桌前也要有一幅,吃饭时候也要看一下!还有挖魔石的地方……”
画师说着说着自己开始尖叫起来:“此等惊为天人的美貌,所有人都要时时刻刻看着,叹服,为之倾倒!”
沈扶玉:“……”
太可怕了。
光是听描述就叫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香铃不满道:“谁许你把人家的小仙君的画像乱贴的!”
画师大喊大叫:“红线还叫他魔域的魔族人手一本他写的话本、必须倒背如流呢!我就贴!所有魔族都得给本相好好看!然后睡觉、吃饭、做事之前都得给本相感慨一声‘沈仙君仙子下凡,浮华魔相画得真好看’!”
沈扶玉:“?”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他们也不是人……
不是,这个不是重点……
——吵死了!
沈扶玉被他们吵得脑中一片乱麻,闭了闭目,第一次体会到近乎绝望是什么感觉。
北鸯一见,当即尖叫:“我的小猫咪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你们吓到他了!他都要吓哭了!”
“明明吓到他的是你吧!”乐战气得浑身发抖,“你们疯了不成?沈仙君只想同我比试打斗!”
沈扶玉道:“我不想……”
乐战瞥了他一眼,堂而皇之地乱传话:“听见了吧,他说他想!”
沈扶玉:“?”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怀疑他们魔族是不是只有泊雪还算正常。
说起来,泊雪居然不在吗?
沈扶玉疑惑了一瞬间,又被越来越混乱的争吵声打断了思绪,他握了握拳,几乎要抽剑把开个屏障把他们隔绝出去。
“仙君。”危楼一剑震开围在沈扶玉身边的魔族,趁他们还没跑回来,挪到了沈扶玉身边。
他握住了沈扶玉的手,瞬间召出山河卷,动作迅速地在上面写了新的地点。
山河卷登时起效,将两人转移到了一处屋内。
看样子是处宫殿,装潢偏暗,低调奢华,魔气很浓。
“这是……”沈扶玉总觉得这儿眼熟,自己像是来过一般。
“是中央魔域的宫殿。”危楼道。
他顿了顿,又看向沈扶玉:“方才伤到了吗?”
沈扶玉摇了摇头,有几分哭笑不得,耳朵伤到算吗?
“那我们现在?”沈扶玉还记着正事。
危楼警惕地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他们找人还是挺厉害的,本尊先带你去找魔剑,然后我们就立刻回鬼域。”
沈扶玉:“……”
他心情复杂地跟在危楼身后,猫着腰放轻脚步,鬼鬼祟祟地去找魔剑,真奇怪,他们倒像是在做贼似的……
走着走着,沈扶玉倏地被什么绊了一下。
危楼伸手扶住了他,问道:“没事吧?”
沈扶玉摇了摇头,回头去看是踩到了什么东西,结果看见一个人影幽幽地爬了起来。
“……”对方似乎是在睡觉,被沈扶玉踢了一脚,也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沈扶玉:“……”
他看了看危楼。
危楼却道:“不用管他。”
沈扶玉狐疑地看了看那个人,迟疑一下,正准备继续跟着危楼行盗窃之事。
沈扶玉顿了顿,惊了一下,什么叫行盗窃之事!他在想什么!
一道声音却猛地打断了他的思绪:“芋鱼魔相!芋鱼魔相!大事不好了!”
听见这声,人影又把身转了回来,他皱着眉,睁开了眼睛,正好看见了沈扶玉和危楼这俩不速之客。
沈扶玉的心一下子提了上去。
结果这人又慢悠悠地把眼睛闭上了。
沈扶玉:“……?”
远处的小魔已经火急火燎地跑到了芋鱼的面前,喘着气给他禀报:“魔相,大事不好了!”
芋鱼应了一声,道:“小事。”
沈扶玉:“……”
小魔明显是习惯了他的作风,继续道:“魔相,您的屋子走水了!眼下都要烧去一半了。”
芋鱼方才抬了抬眼皮,道:“还没烧完,急什么。”
小魔着急不已:“那也要先去救火呀。”
“救了也要重新建,全烧完也要重新建,还是等它全烧完吧。烧一半救,多麻烦。”芋鱼完全不听他的。
沈扶玉:“……”
危楼说:“他就这样,我们走吧。”
小魔这才注意到这还有两个人,他一愣,倒是认出来了:“危楼魔相,沈仙君。”
沈扶玉犹豫地看了他们一眼,给那小魔道:“先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当差的人,而后带着些魔去打水浇干,等确定安全后再去统计有多少损失。”
“届时再寻些手下去修复宫殿就好。”
小魔听得一愣一愣地,稀里糊涂地记了下来,转身去解决这件事了。
沈扶玉说完,便欲同危楼离开。
余光瞥见有人盯着自己,他警惕地扭头看去,原是芋鱼撑起了身子,正仔细地看着他。
沈扶玉:“……”这什么目光?
他愣了一下,旋即认真歉意道:“抱歉,我刚才看见他实在着急才提了几句,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芋鱼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他:“你全安排好了?”
沈扶玉也懵了:“什么?”
芋鱼打量了他几番,若有所思。
危楼真受不了这群魔族了,之前怎么没发觉他们这般惹人烦。
芋鱼道:“我不当魔相了,我要跟你走。”
沈扶玉:“……”
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看了眼危楼,危楼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继续去找魔剑。
沈扶玉奇怪地看了眼芋鱼,发现对方没跟上来。
“他不会跟上来的,他懒得发霉,一点麻烦的事情都不会做。”危楼道。
沈扶玉:“……”
怪不得能说出来要追随他的话语呢。
直到远离了芋鱼,危楼都没有松开沈扶玉的手腕。他反倒往下探去,直直握住了沈扶玉的手。
沈扶玉一羞,下意识看向他,倒被窗外的景色一愣。
“那是什么?”
听见沈扶玉问,危楼同他一并顿住了脚步,顺着沈扶玉的目光看去,明白了:“是金银花树。”
“金银花?”沈扶玉一挑眉,和人界的金银花不太一样啊。
“不是你们那种的金银花,”危楼给他解释着,“这世上开的花是正儿八经的金和银,故而才叫金银花树。”
“想去看看吗?”危楼问。
沈扶玉觉得耳朵痒痒地,一回头,耳边擦着危楼的嘴唇而过。他方才发现是危楼不知何时把他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沈扶玉脸色微红,拍了拍危楼的手。
“都是本尊的道侣了,为何不能抱?”危楼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情不愿地放开了他。
沈扶玉道:“这是在外面……”
“哦……”危楼看了他一眼,“回家可以?”
沈扶玉点了点头:“自然。”
危楼没想到能得到他这个回答,脚步一顿,他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把沈扶玉拉自己怀里亲了亲他的脸,春心荡漾:“好可爱,我的仙君。”
沈扶玉羞极了,挣开他,道:“赶紧走了!”
“不看金银花树了?”危楼见好就收。
“不看了,没开花,也看不了什么。”沈扶玉一边走着一边道。
“开花吗?那挺难的,”危楼走在他身边,“这是有人飞升时才会开的花。”
沈扶玉应了一声。
他俩转过一个角,又遇见一个人高马大的魔族。从眼睛来看,是位魔将。
沈扶玉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他现在已经对他们魔族,尤其是魔将魔相产生心理阴影了。
好在这人面色严肃,直视前方,和旁人全然不一样。
“除了魔族不能入内。”这人说。
沈扶玉顿住了脚步,看向危楼:“那好,那我在这儿等你。”
他说完,就觉得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沈扶玉:“……”不要吧。
他僵着脖子扭过头去,果不其然,看见这魔正在看着自己。
看沈扶玉看过来,那魔族说:“你得先迈左脚。”
沈扶玉沉默了一下,罢了,反正魔族的喜好素来叫人捉摸不透。
他如这只魔族所愿,换了左脚在前。
危楼:“……”
危楼两眼一黑:“你别听他的。”
沈扶玉:“?”
他回过头去,便见那魔族欣然悦色:“沈扶玉,本将喜欢你。”
沈扶玉:“……”
你们魔族喜欢人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危楼一把拉住沈扶玉的手,直接拐弯,理都不理那魔族一下。
走出去一会儿,他才给沈扶玉道:“那个是律言,喜欢制定规矩,也喜欢遵守规矩。”
“你别理他就是了。整个魔族都没一个遵守他规矩的人。”
不曾想沈扶玉居然这般老实,还真按他说的来。
沈扶玉:“……”
怪不得说喜欢他。但是该说不说,遇见的这俩虽然也很奇怪,但比起外面的那一群,居然还算正常。
沈扶玉:“……”
总感觉自己的接受能力也不正常起来了。
危楼对这儿明显熟悉至极,他左拐右转得,硬是躲开了所有人都搜寻,有时沈扶玉都能听见香铃红线的大喊大叫了,结果硬是让危楼避开了。
危楼一路带着他到了一间下着封印的屋前,上面浓郁的魔气绘成的封印正在缓慢转着圈,危楼抬起了手,许久没有落下。
微弱的魔光映在他的脸上,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沈扶玉抬眸看了眼危楼,从提到这把魔剑开始,危楼的各种反应都极不对劲……
危楼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又睁开,眼中多了几分果决。
手掌按在封印圈上,面前沉重的石门动了起来,抖落了一些灰尘,里面的景象缓缓展开。
空荡宽阔的屋子里,无数粗长的链条紧紧缠在悬在上方的一把漆黑的剑上,即便是如此紧实的缠绕,依旧有不详的紫色魔光泄露出来。
危楼低声道:“魔剑,来!”
霎时间,魔剑抖动,锁链接二连三地发出碰撞的响动声,吵人至极。随着魔剑抖动得愈发厉害,锁链一条又一条地剥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一点又一点的紫光充盈了这间屋子,最后一条锁链剥落时,那魔剑终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通体漆黑的魔剑,上面刻着奇怪的纹样。
沈扶玉瞳孔微缩。
这是……
日后会杀了他的那把剑。

又是这种神情……
沈扶玉明显发觉危楼心情低落,或许低落一词并不准确,但沈扶玉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危楼给他的感觉。
从来到中心魔域,确切而言,是从鬼界提到这把剑开始,危楼的状态就明显不对。
沈扶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太奇怪了,危楼的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但危楼眼下不想说,沈扶玉也不能逼问他,只好咽下所有的疑惑,应了一声,主动牵住了危楼的手:“走罢。”
危楼不会骗他的,兴许是时机还未到。
他们拿着魔剑回去的时候,众人还围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姜应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微微惊讶:“回来得这么快?”
“是。”沈扶玉点了点头。
危楼拿着魔剑去换绛月剑的碎片,他背对着他们,低头打量着手里的魔剑。
许久都没有动作。
“传闻,魔剑是危楼的本命剑,”姜应走到了沈扶玉身边,低声给他说着话,“魔尊之位易主不靠传承,全靠本事,一般都是新魔尊杀旧魔尊。听说当年危楼拿着这把魔剑,杀遍了整个魔界,垒起的尸体有百丈高。所以他给自己取了‘危楼’的名字,危楼高百尺,以示战绩辉煌。”
魔族和人族不一样,魔族取名都是自己取的,一般都是取自己喜欢的或者能代表自己的。比方红线喜欢给人牵红线就直截了当地叫红线。
沈扶玉偶尔也会猜危楼名字的含义,不曾想是这个。
“危楼生于最远的魔疆,当年杀进中央魔域,将上一任魔尊与四将四相尽数斩杀。又一挑八打赢了新的四将四相,彻底坐稳了魔尊之位。”
生于八百荒芜之地,心似野火狂傲不羁。
这就是六界对危楼的形容。
魔族有史以来最狂妄、最恐怖、最疯狂的魔尊,上位之路最血腥疯狂,手腕最阴狠毒辣,不好色,只好杀伐。
沈扶玉倒对此略有耳闻,他知道魔界出过这么一个魔尊,不曾想居然就是危楼。毕竟危楼素日里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把他和传言中的联系起来。
“可是,魔族不是四将五相吗?”沈扶玉还有些疑惑。
“中央魔相是近些年才加的吧。”姜应能了解到的魔族内部事宜也有限。
不过,他的目的并不是这个,他给沈扶玉道:“魔剑是危楼的武器。危楼情愿拿此来换绛月剑碎片,对你的心意确实真诚可见。”
“只是,为何危楼如此爱你?”这才是姜应最想不通的地方,据他了解,危楼一见沈扶玉就爱上了。若说一见钟情,未免钟情过头。
与其说一见钟情,不如说情有独钟。
沈扶玉其实也不知道,不过听了姜应的话,他果断去了危楼身边。
危楼正盯着魔剑出神,察觉到来人,当即眉笑颜开:“仙君!”
“这剑对你很重要吧?”沈扶玉走进了他,“不必为了我……”
“仙君,”危楼打断了他的话,“恰恰相反,本尊最恨这把剑。”
“能把它留在这儿,本尊求之不得。”
说罢,他如释重负般吐出口气,走上前去,将绛月剑的碎片取下,换成了魔剑。
绛月剑碎片取下的瞬间,宫殿似乎抖了一瞬,又在魔剑放上去时恢复了正常。
沈扶玉看着危楼。
危楼笑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好嘛,又不开心啦,仙君?”
沈扶玉摇了摇头:“不是。”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问。一来,眼下不是个合适的时候;二来,他心底隐约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追问出来的答案,沈扶玉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承受得住。
徐三娇在一旁观察了许久,得出了定论:“魔剑可以用。”
她把绛月剑碎片还给了沈扶玉,又看向沈千水:“你……”
沈千水知道她想问什么,她眨眨眼睛,似乎是有些纠结:“我也好想陪着你。但是我和师兄师姐们还有任务在身,是师尊给的……”
沈千水想到了什么,笑道:“不过呢,你没事就好了呀。”
“我急着轮回就是想保护你的,但是眼下你已经有了新的朋友,也成了镇守鬼界的鬼王,不需要我了呀,”沈千水眼睛亮亮的,“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给我饭吃,陪我玩。”
“请你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吧!”沈千水上前几步,原地化作一只毛绒绒的雪白小狗。她轻巧地走到了徐三娇的脚边,像前世时,仰着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脚踝。
徐三娇缓缓蹲下了身,伸出手才发觉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
她摸了摸沈千水的头。
一瞬间,恍若隔世。
千河之畔,那只脏兮兮的白色小狗叼着一朵野花奔向她。
又像是大雨滂沱,在她被打得几乎咽气时,义无反顾地朝她奔来,扑到她身上聊胜于无地保护她。
沈千水说,是徐三娇喂养了她,是徐三娇给了她一个家。
但是之于徐三娇,沈千水才是那个爱她保护她的家人。
徐三娇将他们送回了人界。
沈千水一步三回头地给徐三娇摆着手:“我完成任务再来找你!”
徐三娇笑着说“好”。
直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鬼界,明霜女和淑兰才好奇地探出了头:“千水就是那条小狗啊?”
徐三娇点了点头。
“你没劝她留下啊?”淑兰问。
徐三娇应了一声,淡淡道:“没必要。”
她既然都说了还有任务要做,那就先去做任务。
淑兰眨了眨眼,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起来,方才冥界的人来了。”
徐三娇方才回神,她抬脚朝主殿走去:“我去看看。”
说起来,她还有一件事想问冥界的人。
“嗯?想要保持前世记忆的小狗吗?”冥界的人愣了一下,似乎知道徐三娇问的是谁了。
“哦,是白色的那只小狗是吗?”冥界的人对这个还是很有印象的,“大概几十年前吧,来了一只九世轮回的小狗,她纯善,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下面看她乖巧单纯的,就给她批了个很好的命格。”
“但是她非要记着前世的事情,说要去找人。寻常人若是不想喝孟婆汤直接轮回,须得走过十三层地狱。不过动物是必须要忘却前尘往事的,即便是过了十三层地狱,在孩提时也会渐渐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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