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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蟾宫(花朝六九)


“你……”沈扶玉慢吞吞吐出来一个字节。
“嗯嗯是是,我胡言乱语,我不守礼节,”危楼笑嘻嘻地接了话,“仙君又骂我。”
沈扶玉咬了咬嘴唇,轻声道:“谢谢。”
危楼身体一僵,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沈扶玉越害羞手指收得越紧,分明只是一句道谢,怎么变得这般奇怪!
“沈扶玉……”危楼笑了一声,“本尊才发现你如此可爱。”
沈扶玉被他说得羞死了,当即就想钻到地下去。
危楼见好就收,他本想再逗沈扶玉两句,只是从沈扶玉攥他衣服的程度来看,他再多少多说几句,免不了得挨打,他已经不是皮糙肉厚的魔尊了,沈扶玉一招下去他当即可以去奈何桥来碗孟婆汤。
危楼低头看了眼,发现沈扶玉不知何时从侧脸贴着他变成了低着头的模样,额头抵在他胸前,露在外面的脸颊和耳朵都绯红滚烫,确实羞极了。
“仙君,”危楼心都软了一层,他手指动了动,“本尊魔力恢复不了了,不能保护你,你以后不要老是这么不顾一切了好不好?”
沈扶玉抬了抬脸,终于和危楼对视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只道:“旁人若有需要,我必定——”
他没说完的话被嘴唇上突然按上来的指腹堵住了,他错愕地看着危楼。
“你就当,本尊求你,行不行?”危楼按着他的嘴唇,眼里浮现出几分祈求的神色。
沈扶玉一时怔住,忘记回答他。
危楼便又开口:“沈扶玉,本尊求求你,行不行?”
半晌,沈扶玉不自在地撤走了目光,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乱世下山,盛世修行。
他自幼学的就是敢为天下先,临阵脱逃以求自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本尊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危楼轻啧了一声,摸他发丝的手下滑,捧住了他的脸,“那本尊在你面前可不可以自称本尊?”
沈扶玉脸上的温度刚下去一些,叫他一碰又升了起来,他偏了偏头,躲开危楼的手:“你想怎么自称就怎么自称。”都自称了,他还能拒绝不成?
危楼眼睛一转,笑了一声,语气玩味:“嗯?本尊想怎么自称就怎么自称?”
沈扶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本尊自称‘为夫’?”危楼美滋滋地开口。
沈扶玉如遭雷劈!
最糟糕的是,身后传来了凤凰不可思议又怒不可遏的声音:“你俩?!”

“他谁啊?”凤凰愤怒至极,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沈扶玉:“?”这个问题之前不是探讨过了吗?
沈扶玉尚未来得及解释些什么,忽觉身边温度急升,热风袭来,危楼猛地抱紧了他,迅速转到了另一边。
只见一个火球袭去,方才他俩所站地方后面的那棵树已经被凤凰神火烧成了灰烬,只剩了原地一片黑不溜秋的残骸。
凤凰一招攻击不成,气急,转头凶狠地盯着危楼:“你还敢抱他?!”
危楼闻言,原本揽着沈扶玉肩膀的手滑到了他的腰处,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怎样?”
凤凰头顶的火焰一瞬间烧到最高,烈烈火光一窜三尺高,明亮得闪眼。这个低等魔族竟敢!
“等等!”沈扶玉忙推开危楼,解释着,“不是你想的那样。”
凤凰火光弱了些,但还是燃烧着,他看向沈扶玉:“光天化日之下,你竟同他做尽这种败坏风气之事!”
危楼上前一步挡在沈扶玉面前,不满地看着凤凰:“你骂他干什么?”
凤凰没想到危楼居然还敢插手他和沈扶玉的事情,他眯了眯眼,展开了翅膀,燃着火焰的翅膀扇动间带起阵阵火气,他幽幽地看着危楼,杀意外泄:“孤先解决你。”
“好了!”沈扶玉眼见着事态的发展方向实在乱七八糟,忙上前一步阻止了凤凰的攻击。
他一加入,场面登时更混乱了一些。危楼看向沈扶玉,一手指着凤凰:“你看你冒死救的什么妖!方才他差点连你也一块烧了!”
凤凰的本意就是拆散他俩,那火就算落到沈扶玉身上也不会烧他的,一听危楼这挑拨离间的话语登时更生气了,他也看向沈扶玉:“就算你是断袖,眼光也不能这么差!”
沈扶玉:“……”
危楼对凤凰没什么好感——这火鸡三番两次抛弃沈扶玉不说,还害得沈扶玉负了两次重伤,眼下这句近乎毁人姻缘的话更是让他烦上加烦。危楼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都闭嘴!”沈扶玉简直要给他俩吵死了。
“仙——”
“沈——”
危楼和凤凰不死心地想喊他,沈扶玉抱臂冷冷地看着他俩,他俩一噎,最终谁也没喊出来。
沈扶玉第一个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危楼:“说啊,怎么不说了?”
危楼后退几步,视线左右飘忽,奈何他退几步沈扶玉就往前走几步,躲无可躲,危楼最终还是默默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沈扶玉。杀千刀的火鸡,害得他被他心尖儿凶了!
沈扶玉见这个老实了,又看向凤凰。
“孤……”凤凰头上的火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他磕磕绊绊地开口,“你、你,你敢凶孤?”
沈扶玉不为所动,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变回去。”
“你让孤变孤就变?!”
沈扶玉没说话。
凤凰缩了缩脖子,尾羽都耷拉了下来,在沈扶玉毫无情绪的目光中慢吞吞变成了公鸡大小,他冷笑一声,色厉内荏:“那孤就变!”
天杀的下等魔族,害得他被他弟弟教训了!
沈扶玉深呼吸了一下,他本就羞得厉害,这俩还在他耳朵边吵个没完,实在让人生气。眼下都不说话了,他才冷静了几分。
“你处理好了?”
“嗯,”凤凰扇着翅膀开始谈起来正事,“孤要回妖主城。”
他当时被妖虎重伤在城门口示众那么多天,若再不回去,怕是所有人都会以为妖主之位易主了。
沈扶玉并不意外,或者说,从凤凰过来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他轻轻点了点头。
凤凰看着沈扶玉,欲言又止。
危楼心知沈扶玉肯定会陪着他去,他舔了舔牙,见沈扶玉还没说话,故意给凤凰找事:“你怎么还不去,你不是赶时间吗?”
凤凰:“……”
他确实是想同沈扶玉一起去,可是他方才惹了沈扶玉生气,眼下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叫危楼这么一说,当即气急败坏:“有你什么事?!滚!”
沈扶玉头都要被他俩吵炸了,在清霄派时要听池程余和温沨予吵,不曾想出了清霄派还要听危楼和凤凰吵。
他看了眼挑起祸端的危楼:“别乱说话。”
危楼:“……”
他不服气地小声反驳道:“偏心。”凭什么不骂那火鸡。
沈扶玉:“……”
沈扶玉吐出一口气,无视掉危楼的那句话,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重新看向凤凰:“我同你去。”
凤凰得意十足,狗屁的魔族魔相,还是不如他和沈扶玉的兄弟情深!他就知道沈扶玉才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呢。他欣然看着沈扶玉:“你上来,孤载着你去。”
沈扶玉应了一声,看向危楼。
凤凰幽幽道:“让他滚。”
危楼嗤笑一声:“本相有的是办法。”
沈扶玉也不知道他俩怎么就能吵成这个样子,他不置可否,只道:“你俩再吵下去,今日谁也别想去了。”
凤凰∶“……”
危楼:“……”
沈扶玉看向危楼:“你……”
“本相今日跟他起了冲突,绝不可能跟他去,”危楼幽幽道,然后才看向沈扶玉,“本相去,只是因为本相担心你。”
“本相这一生,只对你低头,”危楼定定看了沈扶玉一会儿,笑了一声,给沈扶玉摆了摆手,“你同他去吧,本相自有办法去。”
这话听进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沈扶玉不自在地攥紧了手,危楼若是一直死缠烂打也就罢了,偏生这人某些时刻贴心至极,叫人难以计较。
凤凰巴不得危楼滚得越远越好,沈扶玉尚未开口,他便扇动翅膀离开了。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凤凰速度极快,眨眼间便飞出了好几里,空中一时只剩了沈扶玉和凤凰,沈扶玉叹了口气,主动开口澄清。
凤凰不屑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当孤瞎?”
“我……”沈扶玉一噎,只道,“我对他并无爱慕之情。”
凤凰精准逮住重点:“可是他对你有爱慕之情。”
沈扶玉:“……”
凤凰想了想,还是重申道:“孤也不是刻意管着你,但是你就不能找个正常人吗?就算孤能容忍你跟男人成亲,那你也不能同一个魔族厮混啊。是魔族也就罢了,他还是个低等魔族。”
凤凰的语气之中嫌弃之意尽显。
沈扶玉:“……”
不知是不是方才残留的愧疚感作祟,沈扶玉觉得自己还是得替危楼解释一下比较好,他道:“危楼,他和其他低等魔族不一样。”
魔界换魔尊的事情尚不明确,危楼的魔力和地位能不能恢复尚且不提,单就他已经沦为低等魔族却仍坐着魔相的位置这件事而言,危楼的手段和能力就不容小觑。
沈扶玉不觉得新魔尊上位会心宽到让旧魔尊这个大威胁平安无事地坐在魔相的位置上,享受着荣华富贵。
总而言之,危楼绝不是普通的低等魔族。
只是这些事情毕竟是危楼的秘密,他说给沈扶玉不代表沈扶玉就会将这些轻易告诉其他人,故而也只能含糊地给凤凰提这么一句。
不料凤凰听完沈扶玉这句话之后表情变得愈发一言难尽起来,他憋了又憋,只吐出来四个字:“执迷不悟!”
语气十分恨铁不成钢,好似沈扶玉像是什么失足少年一般。
沈扶玉:“……”
总觉得凤凰误会了什么。
凤凰越想越不爽,他的速度在怒火的加持下越来越快,在空中画下一道火红色的残影。
凤凰经常生气,沈扶玉也不是第一次坐在生气的凤凰背后了,早就练就了一身在呼啸的风中也能坐如钟的本领。眼见着熟悉的城墙出现在眼前,沈扶玉施施然站了起来。
他一低头,倒是和正同守门妖兽款款而谈的危楼对视了。
危楼把手里的瓜子扔给旁边的熊,笑意盎然地看向沈扶玉:“仙君!”
沈扶玉微微惊讶:“你?”
怎么比他们都快?
凤凰本来就因为危楼烦躁了一路,眼下看见危楼比自己快更是气得要晕过去了。沈扶玉感受到凤凰的情绪不稳定,忙去摸了摸他的头,道:“哥,你看墙上的旗帜。”
凤凰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城墙上挂着两面随风招展的大旗,鼓动间老虎纹样若隐若现。
城墙之上,挂的旗帜素来是神鸟族的旗帜,这个胆大妄为的妖虎……
凤凰将沈扶玉放回地上,旋即飞回天上,他啼鸣了一声,传声千里,惊动了无数妖兽。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凤凰彻底化作了原型,巨大的身体遮天蔽日,每一根翎羽都燃烧着烈火,远远看去,他好似化作了一个新的太阳。
凤凰喙中吐出一个炽热的火球来,砸在旗帜上,将那两面旗帜烧成了灰烬。他扇动了一下翅膀,卷起阵阵狂风,把那些灰烬都尽数吹散。
危楼下意识挡住了沈扶玉的眼睛。
沈扶玉不解地后退一步:“做什么?”
危楼收回了手,笑盈盈地看着他:“怕迷了你的眼睛。”
沈扶玉一顿,还没来得及对危楼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便见那火球继续顺着城墙朝城内烧去,火势极大,隐约形成了一个鸟形,气势汹汹地朝城内攻去。所到之处,将妖虎的一切都烧了个一干二净。
火光引起了一阵骚动,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像是一锅熬开了的粥,混乱至极。
“殿下回来了!”
“殿下!是殿下!”
“殿下终于回来了!”
声浪最终统一起来,四面八方跑出来各种各样的妖兽,它们又惊又喜地匍匐在地,纷纷给飞在上空的凤凰行礼:“恭迎殿下!”
就连那守门的熊也把瓜子再次给了危楼,跑过去给凤凰行礼。
凤凰这才淡淡地开了口:“都平身吧。”
妖兽们纷纷站起身来,他们不敢发话,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有激动的,也有惶恐的,十分精彩。
沈扶玉仰头看了一会儿,倏地肩膀一沉,他看向又把胳膊搭上来的危楼,后者献宝似的把掌心摊开,给了他一把剥好的瓜子仁。
“吃不吃?”危楼问道。
沈扶玉:“……”这都什么场合了!还有闲心惦记着吃!
危楼对上他幽幽的目光,闷声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把那些瓜子仁尽数倒在了他的手里:“好吃的。”
沈扶玉的目光中似是有些无语。
危楼压低了声音,悄悄道:“那头熊可宝贵这把瓜子了,你快吃,不然等会它反应过来了再问咱俩要。”
沈扶玉:“……”
危楼这鬼鬼祟祟的动作弄得实在不光彩,他方想拒绝,便见危楼眼睛清亮,闪烁着期待的光彩。
沈扶玉沉默了一下,捻起来一粒吃了,这瓜子不知用了什么调料炒成的,咸咸甜甜的,确实好吃。
危楼笑了一声,站直了身子,离他远了一下。
凤凰的脸色更沉了一些。若非沈扶玉在这里,他今日就会把这个下等魔族在城门前斩首示众。
凤凰气极,妖力的压迫感更强了些,下面的妖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凤凰的妖力越来越恐怖,似是有发火的预兆,纷纷把头低得更狠了些,身体微微发抖。
“孤要说一件事情。”凤凰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看向一旁的沈扶玉,道:“沈扶玉,你上来。”
危楼:“?”
这死鸟,又想作什么幺蛾子?
沈扶玉也一头雾水,左右凤凰也不会害自己,他便御剑而上,在凤凰面前立定。
凤凰同他无声地对视良久,倏地动用妖力,一根银针直冲沈扶玉的心窝扎去,沈扶玉一愣,似是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无奈地笑了一下,没有躲。
危楼心都停了,他眼眶泛红:“沈扶玉!”
一滴鲜血顺势顺着银针落出来,凤凰召来一个银盘装着,便收了那根银针。
生取心头血的感觉并不太好,沈扶玉眉头蹙了蹙,忍住了。
“孤身为万妖之主,生于天地之间,”凤凰缓缓开了口,“此生只认沈扶玉一人为主。”
他当年因为胆怯没有同沈扶玉签订契约,今日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个契约完成。
见他俩只是签订契约,危楼这才松了口气,他的心跳得极快,后怕还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沈扶玉眉眼柔和了一瞬,他看着凤凰,指尖泛起了一股月白色的灵力,随着他的动作画成了一个独特的阵法,那滴心尖血率先落入阵法中。
凤凰的护心翎羽倏地爆发出一抹剧烈的火,从头到尾燃烧起来,它重新落回凤凰的胸膛中,以它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和沈扶玉相对的阵法。
两个阵法越来越大,一上一下将他俩笼罩住。过往走马观灯般在眼前闪过,沈扶玉恍然间才发现原来他和凤凰认识了这么多年。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沈扶玉好似用错了阵法,他再睁眼时已不再妖界了。
眼前一个白衣闪过,沈扶玉一愣,才发觉那是自己。
18岁的沈扶玉脚下踩着清月剑,背后是没有任何反应的、光芒黯淡的绛月剑。他在夜空中划过,准确落到了一个村落里。
今夜天气实在不好,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中透不出来一丝月光,空气沉闷得一点风也没有。村子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每家每户都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村子中的些许身影在缓慢跳跃着寻找什么般,脚步砸在地上,一下一下地。
沈扶玉一愣,想起来这是什么事了——这是他18岁封剑后独自出的第一个任务。那个时候他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
18岁的沈扶玉屏着呼吸落到了一家屋后,他身形利落地翻身进去,那家人户似乎只剩下一对兄弟了,大的孩子正死死捂着小的孩子的口鼻,分明怕得身体都在抖了,可还是故作勇敢,给小孩摇着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18岁的沈扶玉看着这场景,微微出了一下神,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又被他飞速地掩藏住,给那两个小孩搭了个结界,道:“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他们茫然地看着18岁的沈扶玉,知道是来人救自己了。
沈扶玉看着18岁的自己忙来忙去地救人、处理僵,那时他刚封剑,灵力大断层,身体虚弱不说,也还没习惯用清月剑,导致任务中频频出错,受了不小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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