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扛着胡亥回了大殿,这才将胡亥放在软榻上,道:“亥儿最近皮了许多。”
胡亥一咕噜坐起来,乖巧的道:“哪里有,亥儿最乖了。”
胡亥虽只有十岁出头,但他乃是从宫里长大的孩子,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的多,自然懂得这些事情,方才胡亥奶声奶气的装懵懂,其实就是调侃章平和韩谈,扶苏自然看出来了。
扶苏道:“乖一些,马上用朝饭了,哥哥有个事情要与你说。”
胡亥见他一本正经,便从软榻上出溜下来,乖巧坐在席边,正襟危坐的道:“哥哥,你要同亥儿说些甚么?”
扶苏微微垂了垂眼眸,似乎在组织语言,道:“亥儿……今早王相来寻哥哥,你可知是为的甚么事情?”
胡亥眼眸微动,王绾来寻扶苏,为的能是甚么事情?无外乎是新派与党派的卿族之争,王绾刻意回避了自己,那肯定和自己有一些子关系。
而眼下,扶苏当着自己的面儿提起这个事情,怕是想要告知自己。
扶苏又道:“你想知晓么?”
胡亥歪了歪小脑瓜,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哥哥想让亥儿知晓,亥儿便知晓,哥哥若是不想让亥儿知晓,亥儿便不去知晓。”
【感动的兄长扶苏】
扶苏叹了口气,道:“王相来寻哥哥,是为了这个,你看看罢。”
他说着,将小羊皮密报放在案几之上,推给胡亥。
胡亥拿起来看了一眼,虽上面很多文字生涩难懂,但不妨碍胡亥贯通全文,上面还罗列着各种数字。
胡亥道:“这乃是检举武信侯不臣之心的密保?”
扶苏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亥儿如何以为?”
胡亥咂咂嘴,道:“哥哥,这么大的事情,亥儿怎么能决定呢?”
扶苏眼神中有些忧心,道:“武信侯冯无择一直是廷尉的亲信,倘或他真的有不臣之心,廷尉李斯难辞其咎,恐怕……恐怕还会牵连到亥儿你。”
虽胡亥穿越以来,一直都与新派卿族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并不如何亲近,但幼公子支持新派卿族,这乃是长久以来朝廷达成的共识,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
廷尉李斯乃是新派的掌舵人,而武信侯冯无择便是他的副手,如果副手出了错,李斯这个掌舵人跑不了,就连胡亥这个幕后之人,也会被牵连其中,决计脱不开干系。
扶苏道:“此事重大,以防万一,哥哥不能瞒着你。”
胡亥心中多少有些感动,看来扶苏真是把自己当做亲人看待的,这般大好的机会,若是按照王绾的意思,借疯撒邪,管他冯无择是不是不臣,撸掉了冯无择,必然会重创新派,打击了新派,便是扶持了自己的势力。
可扶苏没有这么做,他心窍中第一个念头,是保护胡亥。
胡亥蹭过去一些,和扶苏挤在一个席子上,搂住扶苏的腰身,把头靠在扶苏的怀里,撒娇道:“哥哥,亥儿全都听哥哥的,因着亥儿知晓,哥哥是不会伤害亥儿的。”
扶苏看到胡亥对自己撒娇,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一招果然屡试不爽,他轻轻的抚摸着胡亥的后背,道:“无错,哥哥永远不会伤害亥儿。”
胡亥抬起头来,道:“哥哥,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胡亥其实一点子也不担心这个事情,毕竟他的便宜哥哥是重生而来的大秦长公子啊,就算因着自己这个冒牌货的出现,原有的轨迹已然被改变了不少,但扶苏的智谋和建树还在,只会更上一层楼。
扶苏微微思索,道:“既然如此,不如让予……试探试探武信侯。”
“嗯嗯!”胡亥点头如捣蒜,脆生生的道:“听哥哥的!”
自从齐宫接风宴之后,章平发现韩谈一直躲着自己。
无错,躲着自己!
只要韩谈看到章平,恨不能隔着八百里地,立刻转头便走,章平根本无法与韩谈说上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儿都没撞上。
章平今日特意来寻韩谈,在韩谈的必经之路上蹲守,他知晓韩谈故意避开自己,因此特意蹲在草丛中。
很快,跫音声响起,是韩谈从远处走来。
韩谈微微垂着头,似乎有些出神,心不在焉的往前走,突的,一个黑影从草丛中扑出。
韩谈吓了一跳,想要躲避,那黑影已经一把钳住他的手臂,定眼一看,竟然是章平!
韩谈眼眸躲闪,道:“章小君子,我还有事,先走……”
不等他说完,章平已然道:“不许走。”
韩谈:“……”
韩谈想要挣扎,章平死死拽住他,道:“你是不是在躲我?”
“没有。”韩谈下意识否认。
“你还想诓骗我。”章平道:“你便是在躲我,我为何要躲着我?”
韩谈还是垂头不语,似乎是想要消极抵抗。
章平又道:“是不是因着我们那日……”
韩谈连忙捂住章平的嘴巴,左右看了看,路过的宫人虽然不多,但因着章平和韩谈的动作比较奇怪,但凡是路过之人都会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韩谈焦急的道:“你说那些干甚么!”
章平似乎抓住了他的脉门,道:“我便是要说,你若是不理我,我就在这里说,大声的说!”
韩谈反过来拽住章平,道:“你到底要说甚么,去那边说。”
章平被韩谈拽到偏僻的拐角之处,韩谈道:“你到底要说甚么,快点说。”
章平开门见山的道:“这几日你为何一直躲着我?”
韩谈抿了抿嘴唇,道:“没有。”
“没有?”章平道:“见到我便跑,连看我一眼都不看,还想狡辩?”
“本就没有。”韩谈坚持。
“好啊。”章平道:“你若不承认,我便亲你!”
说着,捏住韩谈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当真亲下来,含住了韩谈的嘴唇。
“唔!”韩谈吃了一惊,使劲推着章平的胸口,但章平仿佛一堵墙似的,岿然不动,任是韩谈如何捶打,就是不放手。
一吻结束,韩谈吐息紊乱,嘴唇通红,不敢置信的道:“你、你是疯狗不成!若是被人看到……”
“看到怎么了?”章平理直气壮的道:“我就是想亲你。”
韩谈更是一愣,这次不只是嘴唇,面颊也跟着通红起来。
“你……”章平看着他殷红的脸面,目光有些痴痴然起来,喃喃的道:“你真好看……”
“有多好看?”这一声却不是韩谈回答的,有人突然横插一杠,笑眯眯的发问。
“嗬!”章平吓了一大跳,震惊的道:“幼、幼公子?!”
突然多出来的那个人,竟是胡亥。
胡亥扒着墙角,探出个小脑袋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章平这下子慌了,想到胡亥前两日的大虫虫调侃,立刻便要逃跑。
“诶!章平哥哥!”胡亥喊他:“别走呀,我有正经事与你说!”
章平才不听,这次轮到他躲着不见人了。
“章平哥哥!”胡亥还在唤他:“别跑!我真的有正经事!你再跑,我就带谈谈回去嘿嘿嘿了!”
韩谈:“……”嘿嘿嘿?
章平听到“谈谈”二字,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回头去看他们。
胡亥负着手,像模像样的走过来,道:“章平哥哥,谈谈可是跟在我身边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跑得了,他可跑不了,你自己可想好,若是想跑,那便跑罢,我也不拦着你!”
章平:“……”
章平硬着头皮道:“幼公子找我有甚么事?”
胡亥道:“正经事,且是哥哥找你。”
“呼——”章平狠狠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幼公子早说啊,早说我便不跑了。”
胡亥:“……”自己个儿看起来这般不正经么?
胡亥带着章平和韩谈回了大殿,扶苏已经在殿中等候了。
章平拱手道:“长公子,听说你有事情吩咐。”
扶苏点点头,道:“日前武信侯与你聊得颇为投机,是不是多次邀请你前去赴宴?”
章平爽快的道:“正是,那日接风宴,我的确与武信侯聊得颇为投缘儿,之后武信侯也遣人来邀请我去赴宴,只是……”
章平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哥不让我与武信侯来往,我便没有前去赴宴。”
扶苏道:“予有一事,想要请平弟帮忙。”
章平连忙道:“长公子您说的甚么话?甚么叫帮忙,有事长公子吩咐便是!”
扶苏沉吟道:“予想请平弟,以自己的名义,邀请武信侯前来饮酒。”
章平惊讶:“邀请武信侯……饮酒?”
章平遣人去邀请武信侯前来幸酒,武信侯冯无择很快给了回复,说是一定会准时赴约。
当天黄昏,冯无择便早早处理好了公务,沐浴更衣,出门前去赴宴。
冯无择往章平在齐宫下榻的屋舍而去,谁知这么巧,正好碰到了章平的大哥章邯。
章邯与章平是亲兄弟,二人在齐宫之中下榻的屋舍本就离得很近,这个时辰正好是章邯散班的时辰,章邯似乎正准备回舍休息。
“章衣丞。”冯无择朗声道:“好巧,在这里碰上章衣丞,真真儿是咱们的缘分。”
章邯微微蹙了蹙眉,似乎不想见到冯无择。
冯无择一笑,道:“章衣丞不必如此嫌弃于我,我这番前来,可不是专程来寻章衣丞的,章衣丞莫要会错意。”
章邯更是蹙眉,道:“武信侯不是来寻下臣的,那是……?”
这里下榻的官员有限,除了自己,便是自己的弟亲章平了,难道冯无择是来寻章平的?那岂不是更糟糕。
冯无择道:“章衣丞果然生着一副玲珑心肝儿,无错,我是来寻你那宝贝弟弟的。”
“你……”章邯眯起眼目,收拢起一贯的温柔。
“啧啧,”冯无择摇摇头,道:“一提起你的宝贝弟亲,章衣丞的面容都不一样了,我与章衣丞也算是旧交,从不见章衣丞露出这般生动的表情,真是叫人吃味儿。”
“你到底要做甚么。”章邯道:“我奉劝武信侯一句,平儿为人虽大大咧咧,没甚么心眼儿,但他并不愚钝,武信侯还是不要戏耍平儿的好,否则……”
“否则?”冯无择上前一步,在章邯耳边道:“否则,你待如何?”
章邯死死盯着冯无择,冯无择笑了一声道:“便是这样的眼神,神采奕奕,着实令人痴迷,可比章衣丞平日里温温柔柔的伪善,生动多了。”
章邯抿起嘴唇,戒备的盯着冯无择。
冯无择收拢了笑意,道:“不与章衣丞打趣了,实话告知章衣丞,其实我今日前来,是你的宝贝弟亲主动邀请,我不辞盛情,这才前来赴约的。”
“平儿?”章邯吃了一惊,章平无缘无故的邀请冯无择赴约?
章邯顿了顿道:“武信侯应该不会介意,下臣一并子前去燕饮罢?”
冯无择无所谓的道:“随意,章衣丞,请罢。”
冯无择与章邯二人往前走去,很快便来到章平的屋舍跟前,冯无择亲自敲门。
“来了!”是章平的嗓音。
吱呀——
屋舍大门打开,一眼便能看到舍中的案几上,满满摆放的都是佳肴美酒,还有……
还有三人坐在席上,分辨是长公子扶苏,幼公子胡亥,还有韩人旧民公子韩谈。
冯无择脸色僵硬了一瞬,道:“章平将军,这是……?”
胡亥站起身来,奶声奶气的道:“武信侯,亥儿与哥哥听说章平这里摆酒宴,不请自来,武信侯不会觉得我们碍事罢?”
“怎会呢?”冯无择拱手道:“长公子幼公子能有如此雅兴,能与二位公子幸酒,乃是卑将的幸事。”
扶苏道:“既是如此,请坐罢。”
众人落座,章平拉住章邯,低声道:“哥,你怎么也来了?”
章邯压低声音道:“你请武信侯前来饮酒,为何不与为兄支会一声。”
章平道:“不是我,是两位公子以我的名义请武信侯前来饮酒,似乎是有甚么事情,哥你不是不叫我与武信侯来往么,我自是听你的。”
他这话成功让章邯松了口气,道森*晚*整*理:“如此甚好。”
冯无择是何其精明一个人,他一看到扶苏,便知晓不是章平邀请自己来饮酒,怕是扶苏借口章平的名义,把自己“骗”了过来。
众人先饮了两杯,等酒喝开了,扶苏微笑道:“武信侯驻守东方,何其辛苦,这一杯,扶苏敬你。”
冯无择举起酒杯,道:“卑将不敢,驻守乃是卑将分内之事,岂敢以此邀功?还是卑将敬长公子才是。”
冯无择豪爽的将酒水饮尽,恭敬的坐在一边,看起来规规矩矩,没甚么不轨之处。
扶苏道:“武信侯驻兵可有难处?军饷够不够用,粮食几何?君父常常叨念着武信侯,说武信侯是要强之人。”
冯无择看了一眼扶苏,回答道:“回禀长公子,主君的粮饷、辎重一事,合该不是长公子过问的,若是陛下有此一问,大可以拿诏板出来,卑将一定知无不言。”
“放肆!”韩谈呵斥:“武信侯,你敢对公子不敬?”
冯无择并不惧怕,而是道:“卑将对大秦忠心耿耿,这粮饷与辎重,乃是军中重要机密,绝不能透露出半分,若是叫别有用心之人知晓,便是大罪!因此卑将斗胆,便是今日长公子治罪,卑将也绝不能透露半分。”
扶苏一笑,道:“武信侯言重了,方才是予失言。”
扶苏不过是试探试探冯无择,毕竟王绾提供的密保之中,武信侯冯无择贪赃了不少粮饷和款项,还私吞了许多的盐铁,若当真如此,扶苏提起辎重一事,冯无择或许会因着心虚,露出一些破绽。
而此时此刻的冯无择面色平静,看不出一点儿的波澜。
扶苏和胡亥对视一眼,这个冯无择,若不是清清白白,便是深不可测。
胡亥站起身来,按照原定计划,准备继续试探冯无择,道:“哥哥的酒杯空了,亥儿给哥哥倒酒!”
他说着,端起酒壶来。
吧嗒——
有甚么东西掉在了案几上,说来也巧,正好掉在冯无择面前,在案几上一撞,摊开落在冯无择的腿上。
“啊呀!”胡亥惊呼了一声,道:“是裹着酒壶的皮子掉啦!”
酒壶是刚温过的,略微有些发烫,胡亥“随手”拿了一张皮子裹在外面隔热,这会子一个不小心,把皮子掉了出去。
冯无择低头一看,掉在自己腿上的小羊皮不是旁的,正是一封密报!
无错,便是王绾呈上来的那份密报。
上面罗列着各种冯无择不臣之心的条款。
冯无择只看了一眼,还未看太清楚,扶苏立刻站起身来,一把将小羊皮夺走,匆匆塞起来,满脸歉意的道:“亥儿顽皮,没有烫着武信侯罢?”
冯无择根本没有看清楚那块皮子上的内容,只知与自己有关,不由眯了眯眼睛,愈发觉得今日的宴席不简单。
无错,扶苏便是要打草惊蛇,他倒是要看看,冯无择看到这张小羊皮密报,会是甚么样的反应。
胡亥毫无诚意的道:“烫到武信侯了嘛?亥儿真是笨手笨脚!”
冯无择收敛了表情,拱手道:“小公子言重了,卑将无事。”
“既是如此,”扶苏笑得还是一派温柔儒雅,道:“便继续幸酒罢,武信侯,请!”
“公子请。”
燕饮一直持续到深夜,胡亥这次虽没有饮酒,但抵不住困顿,毕竟他这具身子年岁还小,加之身体羸弱,困得眼皮直打架,支着腮帮子歪倒在席上睡了过去。
“亥儿……亥儿?”
胡亥听到了温柔的呼唤,勉强睁开眼目,道:“嗯……喝!武信侯,幸酒……”
扶苏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冯无择走了。”
胡亥睁眼一看,果然,冯无择已经不在,看起来是走了,但旁人还都在。
章平奇怪的道:“公子,今儿个这到底是甚么意思?”
扶苏道:“今日在场的,都是我大秦的骨干之臣,亦是予的心腹,便不防与你们说一说。”
扶苏将王绾检举冯无择的事情说了一遍,章平惊讶的道:“甚么?武信侯不臣?这……这怎么可能?”
扶苏道:“予亦希望,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章邯最为镇定,道:“还请长公子示下,之后该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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