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是陛下的旨意?”
“虎贲军来拿人了!”
“拿得甚么人?怕不是要追究次公子战事不利的罪名?”
众人猜测纷纭,王沖一听,立刻将公子将闾拦在身后,戒备的看着章邯。
章邯挥手,身后两个虎贲军上前,众目睽睽之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下,径直来到了王绾面前。
章邯道:“王相,夜郎国女在狱中招供,说你勾结私通夜郎,透露秦廷机密,故意唆使长公子修路,联合夜郎欲图坑杀长公子,还请王相与卑将走一趟罢。”
“甚么!?”王绾一时懵了,呵斥道:“你说甚么?!老夫勾结夜郎?这是哪里来的事情?!老夫怎么不知?”
章邯脾性很好,重复道:“夜郎国女在狱中招供,是王相你联合夜郎,谋害长公子,还提供了许多证据,如今廷尉正在审理此案,王相,还请你配合,与卑将走一趟。”
“廷尉?!”王绾一听,立刻愤怒的道:“是不是李斯搞的鬼?!老夫便是知晓,甚么勾连夜郎,老夫是清白的!老夫一辈子为了大秦,怎么可能勾连外族?!狗屁的证据,哪里有证据?老夫不服!老夫要面见陛下!”
章邯道:“丞相会见到陛下,但在此之前,还请丞相配合,与卑将走一趟,不要让卑将为难。”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傻了眼,这一变故实在太复杂,简直是急转直下。
夜郎国女反咬王绾,说王绾与夜郎联合,坑杀长公子扶苏,在场众人一听,险些全都笑出声来,王绾可是长公子一党的,长公子就是他的靠山,王绾是最希望长公子扶苏成为储君,继承秦廷大统之人,又怎么会坑害长公子呢?
又听说是廷尉在审理此案,那不用说了,一定是李斯针对王绾。
只是不知这其中有甚么样的证据,竟如此铁证如山,令陛下派遣了章台宫卫尉前来抓人。
要知晓,章邯的职位虽然不算太高,但直接对接嬴政,章台宫的卫尉绝对是嬴政的心腹之臣,章邯的出现,证明是嬴政授意。
王绾十足激动,毕竟今日的燕饮半个朝廷都来了,虎贲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倘或将王绾拿走,那王绾还有什么脸面?这不是在朝廷面前丢尽了脸子?往后还怎么做人,怎么服众?
王绾挣扎大喊:“老夫不服!放开老夫!老夫绝不会害长公子,长公子可为老夫作证!”
王绾踉跄的跑到扶苏面前,道:“长公子,你快跟诸位说说,老夫怎么可能和夜郎勾结?那日……对,那日在山里头,夜郎的国女还要杀我!要一并子杀了老夫,老夫若是与她勾连,她如何会连老夫也一并子杀了,对也不对?”
王绾的思维很快,的确是这么回事,然……
王绾问错了人。
扶苏有些为难,不是他不想帮王绾作证,但他失忆了,重生以来这些日子的事情他都不记得,更不要提在夜郎发生之事了。
王绾登时失落下来,不过他恍然又想到了甚么,道:“对对!小公子,小公子你可为老臣作证!当时……当时小公子也在场,小公子你没失忆!”
胡亥挑了挑眉,王绾可真是有病乱投医,竟来要求自己给他作证,他也不想想,平日里都是如何针对胡亥的,胡亥若是眼下帮他作证,那真真才叫做“以德报怨”呢!
起胡亥并不傻,相反的,他很机敏。章台宫的卫尉章邯亲自出马了,说明是有嬴政的授意,便宜爸爸要求当场捉人,绝对是想要震慑整个朝廷,自己何必自作聪敏,坏了便宜爸爸的谋划呢?
胡亥当即装傻充愣的道:“是么?有这样的事儿么?我不记得了呀……哦是了,丞相你忘了,当时我带人上山行猎去了,因此也不知情,不能为丞相你作证了。”
胡亥当时以上山行猎为借口,分散了夜郎国女的注意力,其实是去抓捕夜郎的伏兵,夜郎国女要杀王绾的时候,胡亥是在场的,但他硬要说不在场,反正扶苏都失忆了,也没人能戳穿自己。
正好,让王绾吃吃苦头。
“你……你——”王绾指着胡亥,道:“小公子,你怎可扯谎!?”
胡亥眨眨眼睛,道:“我真的不记得了啊,那么久的事儿,谁还记得呐?便算是忘了,也在情理之中罢。”
“再者……”胡亥收敛了笑意,眯起眼眸来:“不给你作证是本分,给你作证是情分,你觉着咱俩之间,有这般深厚的情分么?”
王绾一时间没了言辞,章邯道:“王相,请罢,这是陛下的意思。”
他着重说了最后半句,王绾浑身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虎贲军上前,押解住王绾,便撤出了王家祖宅。
一时间燕饮厅堂中恢复了平静,不,是死寂一般的安静。
除了吐息之人,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的酒气全都被吓醒了,王绾被抓入狱,这是要变天儿么?
“家主!家主!”家宰跑出来,连忙对王沖道:“小君子,你快想想法子啊,家主……家主被抓走了!”
王沖一脸的幸灾乐祸,完全没与半点子着急,他与王绾素来不和,王绾扶持长公子扶苏,王沖则是扶持次公子将闾,王绾在家中多方打压王沖的势力,王沖巴不得他赶紧落马才好。
更何况,月余之后便是王氏宗主的遴选,若是王绾摊上通敌卖国,谋害皇子的罪名,绝对无法继任王室宗主,王沖当选的几率便会更大一些。
家宰拍着大腿,道:“这……怎么会这样啊!家主一把年纪了,怎么能受得住牢狱之灾啊!君子您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王沖口中道:“你别着急,等找个机会,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燕饮被迫中断,因着王绾被拿,第二日临时召开廷议,虽不是大规模的朝议,但显然廷议的规模很大,估摸着是议论王绾通敌卖国之事。
第二日一大早,胡亥便起了身,前往廷议的大殿,他路上遇到了扶苏,扶苏表情平和,和平日里没甚么不同,倒是王沖,王沖兴高采烈的进了章台宫,那一身的封芒和欢喜,遮都遮不住,仿佛出事的不是他们王家人一样。
众人进入大殿,按照班位坐好,很快嬴政便走了出来。
众人山呼作礼之后,嬴政也没有废话,让人带上夜郎国女和丞相王绾。
“陛下——!!”王绾一进来,立刻咕咚跪下,大喊着:“陛下!老臣无罪!老臣是被冤枉的!老臣冤枉!!”
嬴政幽幽的道:“把罪证呈上来。”
廷尉李斯亲自将罪证呈上,摆放在王绾面前。
王绾颤抖的查看罪证,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道:“这……这怎么回事?!怎么会如此!?不可能,不、不可能!”
胡亥十足奇怪,到底是甚么罪证,让嬴政当夜捉拿王绾,且让王绾如此震惊。
嬴政展了展袖袍,道:“王沖,你上前来。”
“敬诺。”王沖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
嬴政道:“你来看看,这些私通勾连的移书之上,可是你们王氏的宗族印信?”
胡亥恍然大悟,原来是宗族印信!
每个大宗族,都有自己的宗主,简单来说就是自己的家主,家主又有自己的印信,就仿佛玉玺一样,印信代表着家主的身份,但凡有重要的文书需要发布,便会由宗主亲自盖上印信。
宗家的印信收藏的十分隐蔽,也会故意在印信上打残作为防伪,可以说除了宗主之外,没有旁人能用到印信。
怪不得嬴政会连夜拿人,原来李斯找到了如此强有力的证据,但凡通敌的信笺上印信是真的,那么王绾的罪名便跑不了的!
王沖乃是王氏的嫡系,他自然见过印信,可以分辨真伪。
王沖上前,拿起移书展开来阅读,不由睁大眼睛,道:“这……打残的位置是真的。”
印信盖在移书上,边缘有些断断续续的擦破,那并不是真的磕伤,而是故意打残。
古人用印,都讲究打残,打残是一种时尚。
王沖一眼便分辨出了打残的地方,道:“每次家主遴选之后,都会由当选家主打残印信,这些缺口无错的,绝对假不了。”
王沖回头瞪向王绾,道:“我只以为你权横了一些,没想到你真的贪心不足,竟与夜郎勾结?”
“老臣没有!!!”王绾大喊:“冤枉!老臣真的没有!这印信……印信虽是真的,但移书老臣从未见过!从未见过啊!”
廷尉李斯道:“王相,这移书上的字迹,难道不是出于你手?”
王沖被他一提醒,这才注意到,移书上的字迹也是王绾的手笔,他见过王绾的手书,分毫不差。
王绾道:“不是老臣所写!!陛下你要相信老臣,老臣对大秦忠心耿耿,怎会勾连夜郎啊!”
字迹加上印信,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了。
王绾突然指着王沖,道:“是你!是你勾连夜郎,想要嫁祸与我!!你也是王家的人,是你偷偷盗走了印信,模仿我的手书,对也不对?!王沖,你竟如此害我——!”
王绾突然暴起,便要去抓王沖,王沖武艺不错,向后躲闪,王绾根本抓不住他,虎贲军立刻上前,将王绾押解。
王沖啐道:“老头你疯了罢!谁陷害你?我一直在边疆,多年不曾回来,前日刚到咸阳,如何能偷盗印信,还模仿你的手书!”
公子将闾立刻站出来,拱手道:“君父明鉴,王沖一直跟随在儿臣身边,驻守北疆,儿臣与王沖数年不曾入咸阳,绝不可能是王沖构陷丞相。”
嬴政淡淡的道:“我儿不必着急,朕自然相信。”
公子将闾狠狠松了一口气,对王沖打了一个眼色,王沖这才拱手道:“方才卑将言辞失态,还请陛下降罪。”
“无妨。”嬴政摆摆手。
廷尉李斯道:“除了这等铁证之外,夜郎国女还招认你收受夜郎贿赂,这是名录。”
寺人将名录展示给王绾来看,王绾被虎贲军押解着,动弹不得,眼睛快速浏览,颤声道:“这……这……”
嬴政似乎有些乏了,用手肘支着案几,道:“王相,可有此事?”
“这……”王绾支支吾吾,道:“的确……的确是有一些,然……”
王绾理直气壮的道:“这些都是夜郎送来的贽敬之礼,这在政事堂都是不成文的规矩,所以老臣才收了。”
“哼。”嬴政冷笑一声,道:“收受贿赂,乃是朕的章台宫中政事堂,不成文的规矩?甚么时候有这样的规矩,朕如何不得知?”
王绾被嬴政的语气吓得哆嗦起来,仿佛筛糠一般,他已经是秦廷的老臣了,知晓嬴政的脾性,嬴政此人,越是生气动怒,表情看起来便愈发的平静不见波澜,便比如眼下。
王绾挣脱开虎贲军,颤巍巍跪在地上,他虽害怕,却不能承认收受夜郎的贿赂,连连磕头道:“陛下明鉴,这……这政事堂的卿大夫们,多多少少都会……都会收一些贽敬之礼,均是稀松平常之事。”
他这么一说,在场卿大夫均是一头的冷汗,有的人用袖袍擦汗,有的则是硬生生克制住瞪向王绾。
“是么。”嬴政轻飘飘的道:“看来是朕的不对,朕对政事堂的管教,实在太松散懈怠了,那从今日起,便查一查,看看谁还将收受贿赂,唤作贽敬之礼。”
“陛……陛下……”王绾颤抖的道:“老臣知罪!老臣知罪!但老臣决计没有私通夜郎啊!老臣可以对天起誓,对大秦,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二心!!”
夜郎国女冷笑道:“丞相,你收了我们夜郎的好处,如今却在这里装好人,太晚了罢?”
“妖女!”王绾呵斥:“你竟诬蔑与我!!老臣与你素无恩怨,你为何污蔑于我?!”
夜郎国女笑道:“是啊,我们没有恩怨,至于勾连呢。”
“你……妖女,你……”王绾颤抖的更厉害,几乎被夜郎的国女气的昏死过去。
王沖在一边看着,眼眸转动,拱手道:“陛下,此时事关重大,若是将此事交给廷尉纠察,恐怕王相不会心服口服,依卑将拙见,次公子将闾,堪堪从北地归来,在咸阳之中人脉简单,不如请陛下将此事交给次公子纠察。”
公子将闾看了一眼王沖,他知晓,如果此次能扳倒王绾,王沖或许便会成为王氏的新家主,这是王沖梦寐以求的事情,紧跟着,王沖便会集结王氏的所有势力,来辅助自己争夺储君之位。
或许将闾说出来没人相信,他真的不想争夺储君之位,将闾只想安安生生的做自己的公子,若是朝廷有事,可以安排自己公干,若是朝廷无事,也乐得清闲一些。
将闾看向王沖,王沖一直对他打眼色,似乎很是希望他应和。
将闾心中一时为难,到底是做自己的闲散公子,还是不令王沖失望?
“将闾。”嬴政开口道:“王君子举荐了你,此事牵连甚广,绝不简单,你可愿纠察此事?”
将闾沉默片刻,终于站起身起来,又看了一眼王沖,实在不忍心驳了王沖的意思,拱手道:“儿臣愿为君父分忧。”
“甚好。”嬴政微微颔首:“那朕便将此事交给你纠察。”
他说罢,顿了顿,又道:“亥儿。”
胡亥被点了名字,心中“唉————————”长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儿臣在。”
嬴政微笑道:“你二兄素来沉稳,却少了一股子机灵,正巧,你古灵精怪的想法子最多,亦能互补,便同你二兄一起,纠察此事罢。”
胡亥一个头两个大,我不想管这个事儿啊,我不管,王绾的眼神还那么怨毒,我若是伸手,王绾还不拿眼睛夹死我?
胡亥倒不是怕了王绾,只是觉得朝廷的斡旋十足麻烦。
且此次的事情不简单,王氏那么大的宗主,王绾被人偷家,偷了印信,模仿了笔记,竟毫不知情,被夜郎国女憋了这么大一个大招,说明甚么?
咸阳之中,除了常頞之外,还有夜郎国女的细作,夜郎国女这么大招憋出来,就是想让秦廷内乱。
胡亥无奈,拱手道:“儿臣领诏。”
嬴政道:“此事交给将闾与亥儿,朕便安心了。”
廷议很快便结束,公子将闾起身道:“弟亲,一会子我准备去王家走一趟,先看看印信有没有失窃。”
胡亥点点头,道:“还是将闾哥哥想得周到,那我也一道去罢。”
将闾道:“我先去将朝袍更下,一会子咱们在公车署见,乘为兄的辎车,你看可好?”
胡亥道:“甚好。”
二人说过了话,便各自往下榻的宫殿而去,准备更下朝袍,换上便服方便出门。
王沖追上公子将闾,道:“公子,你若是能将此事纠察清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案,必然可以名声大噪,何必叫上那个胡亥,平白叫他捡瓜落捡便宜,抢了功劳去?”
公子将闾道:“陛下让我们一起纠察,我看弟亲也不是抢功劳的人。”
“难说!”王沖道:“公子不要以为,旁人都和你一般心善,谁知他们背地里算计甚么呢?”
胡亥回了寝殿去换衣裳,更衣完毕,推开殿门,一眼便看到了抱臂等在外面的扶苏。
胡亥挑眉:“哥哥怎么在此处?”
扶苏沉下脸来,表情十足严肃,对胡亥道:“小心王沖,此子并不简单。”
“王沖?”胡亥看向扶苏。
扶苏点头道:“王沖此人, 可不像表面看起那般冲动,私底下是个很自私之人。他辅佐老二,并非是因着从小长大的发小交情, 而是因着老二无人看好,若是王沖能将老二扶持成为秦廷的储君,那么旁人必能看到王沖的本事。”
胡亥挑了挑眉, 道:“哥哥怎么知晓的如此清楚?”
扶苏:“……”
扶苏一阵语塞,他如何知晓?自然是因着, 扶苏乃是重生而来之人,他多了一世的阅历, 自然知晓的比旁人更多。
扶苏回答不上来,胡亥也不需要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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