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山上有株柏)

眼见着法木栖放心之后就打算离开了，吴泰急忙唤住了对方，“法木栖，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当初你还会报名来到这里吗？”
法木栖微怔，但这个问题对他并不是太难，“吴泰，或许我没有对你说过，我曾经是一个失败者，我等级低微，家世也很差，在帝都像我这样的虫有太多了，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的命运几乎一眼就看得到尽头。我是来到这里之后才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的，这里让我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
法木栖虽然并不明白吴泰为何会突然开始纠结这个问题，但他还是斟酌着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你该问问你自己。”
问问自己……
吴泰被法木栖话语中的“失败者”三个字刺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也是因为一事无成、碌碌无为才选择来到帝都之外，想要在这里获得高虫一等的身份与地位。但现实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让他才来到这里不久就收起了这个天真的想法。
吴泰思绪放空了一瞬，他仔细回忆着最近的生活，思考着回到帝都的提议。
他知道这些贵族愿意联络他们，自然是因为他们目前有着利用价值，可是回到帝都之后，面对那么多高级雄虫，他们的利用价值又能保持多久？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而在这里，他们遇见的不顺是真的，受到的磨练也是真的，但是治疗成功后获得的欢笑与喜悦也是真的。
想到自己将会远离这里，再也不能返回，心里竟然隐隐感到窒息。
在万般复杂的思绪下，他似乎又回到了不久前第一波星兽来袭，他躺在星兽面前，等待着死亡的那种无力与愤怒。他曾经无比痛恨自己的无力与渺小。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存在的意义，他真的又要回到那个纸醉金迷的帝都吗？
吴泰看向了正在忙碌的那只金发的雄虫，眸光一点点聚焦了起来。
西清羽这段时间一直和他们在一起，西卡林也时不时会在驻地出现。连皇室的两位殿下都待在了这里，主动放弃了帝都荣华的生活，他觉得自己那段寡淡苍白的虫生似乎也不是那么值得眷恋。
吴泰突然笑出了声，他不再犹豫，将沈商河的消息发给了喻游，准备等待喻游进行处理。
喻游回复的很快，“将消息传播出去。”
停顿了一瞬，又是下一条消息，“尊重其余虫的选择。”
吴泰将视线落在了“尊重”两个字上，在短暂的迷茫之后，身上霎时间透出了一股冷汗。
他原本以为喻游会要求他将这件事情进行保密，同时交由曲奈去处理试图逃跑的贵族雌虫的，可是喻游却让他透露出去，让更多的虫参与进来。
吴泰本能的没有去想这其中隐含的意思，他露出了笑容，努力将其调整到不再僵硬后，才拜托了法木栖将其余帝都前来的雄虫唤出了医疗所。
他将沈商河的消息展示给了他们看，“我想问问你们要不要跟着离开这里。”
不少雄虫面上都在疲惫之余露出了茫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回到帝都这个问题了。
雄虫们互相看看，一时间竟然没有虫做出回复。
吴泰客观的分析着，“他是帝都的一只贵族雌虫，你们应该知道驻地内的贵族们都是一体的。和他们一起离开，至少安全是会有保障的。”
吴泰冷静地观察着其余虫的神色，不少虫还在犹豫，但是有几只已经开始露出了意动的表情。
法木栖明白了之前吴泰问他那些问题的原因，他退后了一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会离开这里。”
吴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
在法木栖明确表示了拒绝之后，其余雄虫明显更加犹豫了。那几只意动的雄虫也冷静下来了不少。
吴泰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松了一口气，但他知道自己还需要尊重其余雄虫的选择，他又问了一遍，“你们呢？”
就在吴泰等待回复的时间，突然光脑传来了新的通知，有一批星兽来到了驻地之外，军部正在号召他们前去帮忙。
与此同时沈商河的消息再次弹出，这次对方没有了那种气定神闲。
“你们没有时间了，现在就作出决定。”
“希望你们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你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要一起离开，就到驻地之外等我。”
光脑上沈商河催促的话语被所有雄虫看见了，同时军部前往驻地之外的命令也通知到了他们每个虫。
法木栖很少会强求其余虫什么，但他这次很难得地说了一长串话，“如果是其余时候也就算了，虫各有志，有虫想要选择离开这里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星兽正在袭击驻地，这里需要我们的力量，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应该离开。”
在他说话的同时，驻地已经有虫根据指令向着外间前进，秋雨桐和原本就属于帝都之外的雄虫从医疗所走出，向着驻地外前去，西清羽也跟了出来。
吴泰一眼就看见了西清羽那头耀眼的金发，雄虫们不少都已经私下交流过他的身份，此刻也注意到了他的举动。
西清羽的等级地位摆在那里，这让他的一言一行对其余虫似乎就像是一个指路标一样。
巴治被那抹金色晃神了一瞬，他不自禁抬眼看向天边。他又想起了那只琥珀色眼眸的军雌，对方眼眸的颜色干净的像是头顶如今的天光一样。
他当初看见对方在他面前死去，那种极度的悲伤令他很久都没有缓和下来，巴治以为这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那只军雌。
可是日复一日地忙碌中并没有淡化这份难过，反而在他看见其余被送来疗伤的军雌后，越发加深了。他这才开始明白，他痛苦的不只是那只他喜欢的军雌，而是很多如对方一般年轻的生命。
法木栖已经说了最后一句话，“你们知道的，帝都没有放弃过我们，我们也不应该在这时候放弃帝都。”
说完之后，法木栖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巴治笑了笑，他抬眸看了其余虫一眼，“秋雨桐他们这些原本就生存在这里的虫如今是在守卫自己的家，可是你们不要忘记了，在驻地之后的帝都，同样也是我们的家。这里一旦陷落了，帝都也会保不住的。”
“已经有很多虫为保护这里付出了生命，我想与其等到有一天星兽攻占了这里，我们没有了容身之处。我更希望将生命留在这里，而不是在帝都苟延残喘，惶惶不可终日。”
巴治跟上了法木栖的脚步，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终于觉得心里那份压抑的难过散去了不少，
眼看转瞬间一连走了两只虫，吴泰有些恍惚。
这一切像极了当初他们试图逃回帝都却遇见了星兽的袭击，吴泰在那时主动拉着法木栖做下了此生最冒险的一个赌注。他主动带着其余雄虫懵懂地跑去参与救援。
而如今法木栖他们同样带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吴泰似乎隐约猜到了接下来会有的画面。
吴泰眼见着不发一言奔往驻地外的虫越来越多，身边的雄虫一只只变少。
他突然露出了笑意，他知道这就是该有的结局，他们或许曾经愚蠢、残忍，但他们最终在这里迎来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吴泰终于在光脑上敲下了第一句回复，“我们不会放弃这里。”
说完他便将光脑关上，快步跟上了其余虫的脚步。
孟滔带着贵族雌虫们选定了一处能远远看见战场却不会被波及到的一处角落，他们的飞行器已经悄然降落在这里，随时可以出发。
沈商河还在焦灼地等待着雄虫的消息，“虫屎，他们怎么还没做下决定，不会是已经出卖我们了吧？”
孟滔冷静许多，“再等五分钟，没有回复就直接离开。”
沈商河听见这句话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孟滔坚持要在这里等待。
沈商河看着光脑上的时间，眼见着还剩下最后一分钟了，他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回复，可是他点开看了一眼，不可置信到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疯了！全都疯了！”
孟滔问着他，“怎么了？”
“这些雄虫也要留下来，说什么他们不会放弃这里。”
孟滔确认了这个答案后，他抬眸看了远处的战场一眼，看见除了配合默契地军雌之外，有细碎的虫流不断从驻地内涌出，加入了进去。
孟滔转身将视线落回了其余贵族身上，看见这一只在他的建议下尽可能精简的队伍，他做出了决定，“出发。”
哪怕谁都没有开口，一次次有虫选择留下，还是让这次的逃跑在开始之初，就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
喻游守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位置，等到精神丝替他确认贵族雌虫们已经离开后，他才将注意力落回眼前的局面。
哪怕曲奈已经事先引开了不少星兽，剩余的星兽数量依旧会让战争持续好一段时间。
不过，驻地外的情况比之前好上了太多。这段时间有了更多的军雌回到驻地，极大的加强了这里的防备力量。
雄虫们也有了足够的经验，他们会沉稳地帮着把受伤军雌拖回来，拼命给他们安抚。
喻游并鱼盐巫不需要太过担心，他只需要时不时将一只星兽控制住，救下陷入危险的虫。
这次的战斗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因为这次驻地准备更充足，受伤的虫减少了不少，军雌和雄虫们都可以腾出短暂的时间进行休息。
西清羽在休息的时候带着几只雄虫来到了战场的边缘，他们成功找到了一只落单的星兽。
西清羽有着与星兽战斗的经验，此时承担了指挥和吸引星兽注意力的任务，带着这些雄虫与星兽周旋，时不时用武器在其上留下伤口。
慕泽也带领了一批军雌进入战场，在原本属于他的气运尽数回归之后，他在这方世界几乎是受到了绝对偏爱的。他总能带着身后的队伍刺穿星兽们最薄弱的地方，救回陷入包围的虫。
这让他身后跟着的军雌越来越多，队伍越发壮大。
在喻游无声打量着的时候，他身边的精神丝突然被触动了一下。
他抬眼看去，那只被雄虫们围攻的星兽终于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雄虫们身体虽然疲惫，精神却陷入了极度的兴奋。
他们欢呼着拥抱着彼此，汗流浃背的倒在地上。西清羽在一旁安静地恢复着体力，却在某一刻，他的精神海传来了一股快要撕裂的痛苦，这让他毫无防备的同样倒在了地上。
但同时涌来的强大精神力，让他迫切的想要宣泄出去。他将这股精神力倾泻在了一只星兽的身上。
爆发的精神力瞬间吸引了其余雄虫的注意力，他们愕然的看过来。
他们看见不远处的一只星兽突然随着那股精神力动作僵硬了一瞬，被军雌找到时机取走生命。
他们已经对这种能力，这种画面实在是太过熟悉。
直到这时，才有虫反应过来，慌忙的扶起西清羽，却发现这只习惯了沉默的雄虫抬起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手腕带着颤抖。
西清羽平缓了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沙哑，“我的精神力好像突破了。”
喻游收回了看向他们的视线，他将目光落在了浩大的战场上。
远处已经开始有附近防御布置的军雌带着队伍回来支援驻地，他知道，这次的袭击要不了太久就可以解决了。
这次星兽的袭击早就被发现了，而他们也借此给予了驻地内有异心的虫一个选择的机会。
曲奈在天平的两端，一端放上了守护，一端放上了逃离。
他们努力加重了守护这端的筹码，选在了有基地开始恢复联系，一切开始好转的时候，选在了一个驻地面对袭击，需要他们力量的时候。
有虫选择趁着这次星兽袭击的机会离开，也会有虫选择留下来保护这里。
喻游看见守护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汇聚成了一道洪流。他能够从中看见这片土地的勃勃生机。
他知道时枯应该躲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也关注着这里。
喻游在上次见面的时候，曾经问过时枯的梦想是什么。时枯告诉他，他想要毁了这里，让所有虫成为他的傀儡。
喻游知道时枯心底的恨意，但他并不认可时枯的选择。
哪怕旧日覆灭了，这片土地生存的生灵从人类变为了虫族，喻游既然找到了答案，这个答案便不会改变。
他看着雄虫们面上的喜悦与泪水，看着与星兽奋战的军雌，在心底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时枯，你错了，我们该做的，是把这些异变的东西赶出去。”

第97章 赞美
监牢里很是安静，昏暗的灯光打落下来，慕安澜坐在简易的小床上，静静地听着外间的声音。
这时突然传来了仪器启动的声音，慕安澜抬眼看去，门上的开关被打开了，西卡林带着药剂走了进来。
慕安澜眸光平静地看了他一瞬，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西卡林走到了床前，他将药剂摆放好，解开了雌虫的衣领。慕安澜瓷白的皮肤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痕很是显眼，纱布上还有零星的血迹。
西卡林沉默地检查着伤口的愈合情况，并更换好了替换的药物。
等到将雌虫衣物收束齐整，他才退出一步，开始收拾其余的东西。
这时，西卡林也隐约地听见了外间的声音，他将视线落在了那堵隔绝了监牢与外界天光的墙上，“前些日子慕泽回来了，他带回一处基地恢复联系的消息，军部近期派出了更多的虫前去联络其余基地。”
慕安澜依旧未曾睁开眼睛，似乎对这些并无兴趣。
西卡林也并不在意，他稍微歇了歇，缓解着身体的僵硬，他继续说着，“刚才有星兽前来袭击了，我看见清羽带着不少雄虫前去参与了战斗，这段时间我能感觉到他们都改变了很多。我相信有他们和其余虫在，未来真的会变得更好……”
西卡林垂眸盯着雌虫精致的面容，这只虫曾日复一日的和他强行绑定在一起，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他很多时候都已经分不清对这只虫的情感了。他们之间不是爱也不是恨，已经演变为了一种习惯。
西卡林收拾好了东西，他转身准备离开这里，在将监牢大门重新关上时，他的声音还是温和的，“安澜，你的伤差不多已经好了，我不会再来了。”
西清羽因为精神力的耗用不得不回到了雄虫休息的地方歇着，在前去的道路上，他将自己近期精神海的各项感受尽数告诉了其余虫。
西清羽其实也并不明白自己的精神力为何会突破，但他本能的希望可以从中寻找到规律，让更多的雄虫得以突破。
他们仔细分析着其中的每一种可能，原本讨论的气氛是热烈的，但还没到达目的地，西清羽就发现身边的雄虫突然安静了下来。
西清羽心有所感的抬起头，果然看见了喻游的身影。
喻游垂眸打量着他，西清羽能感觉到周边有精神力正在环绕着，他稍微崩紧了自己脊背。
喻游用精神丝简单地确定了西清羽的情况，给出了结论，“最近几天不要再用精神力了，你现在先回去休息。”
西清羽下意识应下了，却还踌躇着脚步，没有离开。
他感知到了身边搀扶着他的雄虫指尖上带着的热度，西清羽定了定神，心里带着一些紧张，“阁下，我这种情况，会是个例吗？”
他问的不用太过明白，已经足以让在场的虫都明白他的意思。
喻游眸光微顿，精神丝轻松捕捉到了周边那些看似满不在意，实则小心听着的雄虫们，“我会给你发一个文档，教会你如何进一步利用精神力。等到你们其余虫突破了，我同样也会给你们一份文档。”
喻游并没有明说，但是他的话语某一种程度上已经算是肯定了其余虫心中的猜测。
不少雄虫心中都是兴奋的。他们都可以有着这样的机会，可以走上这条精神力提升，把控住足够力量的道路。
等到西清羽被送回驻地之后，雄虫们仔细回忆着这场变化发生前的场景。秋雨桐他们作为主力带着不少虫在休息之余也跟着加入了狩猎星兽的队伍，他们小心翼翼地与星兽周旋着，学习着西清羽之前的举动。
与此同时，随着附近防御布置的军雌不断带着队伍前来支援，远处的战局又发生了变化，军雌们齐心协力将本就分散的星兽进一步分割。
星兽变得越来越少，而虫族开始士气高涨起来。
随着最后一只星兽临死前不甘地嘶吼，胜利已经彻底被把握在手中。军雌们开始清理战场，雄虫也将受伤的虫紧急救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