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山上有株柏)

穆原的眸光注意到了光脑上的消息提醒，但是他此刻脑袋很晕，很多虫的面目同时出现了他的眼前，他却分不清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穆原不知道，背后的这只手，是从什么开始参与进来的，又有多少事情都是对方的手笔。
他下意识想要去找一个虫问一下。
穆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家雌父的面颊，可是当他点开光脑的时候，穆原的动作却又顿住了。
如果雌父愿意告诉他，也不会瞒着他这么久。而且他现在去问了，他想要得到什么结果呢？
是想要知道是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切吗？
可是穆原明白，是谁策划的并不重要，毕竟，对方严格意义上是在帮助他，帮助他掩去了这件事情中很多的错漏。导致这么多年都没有虫发现这件事情。
而且……这件事情，能够有这么多虫参与进来，必然不是普通的军雌可以完成的。对方哪怕在军部也是绝对的高层。
穆原心里渐渐就出现了一只虫的身影，那只虫总是戴着眼镜，遮盖了瞳孔中所有的锋芒，所有虫都觉得他是虫族最为温和的上将。
穆原怀疑曲奈的原因很简单，如果不是曲奈上将安排了他过来，他根本没有办法得到这次的机会。
他曾经以为是自己的幸运，如今却没办法继续觉得这是个巧合。
同样，现如今，军部完全处于曲奈的把控之下，也没有虫可以绕过曲奈安排一队军雌过来带着齐明他们离开。
可是，穆原注意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曲奈上将多年以来都处于帝都内，他近期才来到这里，接替了特维上将的工作。
他真的可以一直这么精确地把控帝都之外的事情吗？
穆原知道，曲奈做不到，他曾经的职权范围与这里相隔太遥远了。
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
是谁可以让上将以他的意志来行动，甚至他号令的不是一位上将，而是两位。
穆原嘴唇微动，他到底没有在心底吐出那个名字，那怕他已经猜到了大半。穆原闭上眼，和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又看向了军部刚才发来的消息。
他重新点开了光脑，回复着齐明。
“没有，只是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了，我突然有些不舍。”
齐明倒也没有怀疑，他将眸光落在了其余的虫身上，“确实，我也突然有点舍不得了，毕竟已经在这里生存这么多年了，好多小虫崽都是在这里出生的，他们还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穆原把光脑收了起来，抬头看向天空，面色平静，努力不让其余虫看出自己的异样。
而齐明也收到了穆原的最后一条回复，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却让他久久移不开视线。
穆原说的是，
“或许，他们以后能够去很多地方。”
西清羽选取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他取下了自己的面具。因为精神力的损耗，他的唇色有些微不可见的苍白。
已经好几顿没有吃过除营养液之外的东西了，可是西清羽对于这些事情早就已经不在意，他机械性地食用着手里的食物。
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压过他心里对精神力提高的渴望。哪怕是在吃饭的间隙里，西清羽也在一直思索着。
以至于他本该发现有虫正在暗中靠近的，却什么也没有察觉。
当乌虎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的时候，西清羽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想要戴上自己的面具。
可是才刚刚触碰到面具，他的动作却又止住了。
他戴面具只是不想被其余雄虫认出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面对一只陌生的小虫崽，他可以不用这么警惕。
乌虎蹲在了西清羽的面前，他抬起头有些不解的看着西清羽的动作。
他看见面前这只虫慢慢放下了手边的面具，转而垂眸递给了他一些新鲜的食物，“你要吃点吗？”
乌虎有些心动地瞥了一眼，捂着自己的小肚子，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可以，雌父说了这是用来招待很重要的虫的，小虎已经吃过饭了，不可以拿哥哥的。”
哪怕他还懵懵懂懂，他却也知道，今天面前的这只虫和他的同伴帮助了他们。
在他们到来之后，乌虎能够感觉到，平日里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痛苦神色的虫终于放松了起来，其余长辈们也都变得特别的开心。乌虎知道，这是他们带来的变化。
西清羽又给乌虎递了递，碧绿的瞳孔无比温和，“吃吧，没事的。”
乌虎犹豫了一会，到底没有忍住心中的喜欢，他接了过来，突然又想起来了自己过来的原因，“哥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这里好黑的，雌父说黑暗中会有吃虫崽的怪兽！”
西清羽眸光有些微怔，“我没有事情，这里也不会有怪兽的，就算有，我也可以保护你。”
乌虎望向西清羽的眸光特别亮，里面满是信任与敬仰。
西清羽静静的看着乌虎吃着东西，不知何时他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发白。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中，一些久远的记忆，毫无防备就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西清羽知道自己曾经也这么满怀信任的看过一只虫。西卡林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承诺过会一直保护他，可是当初的他，并未把这当做很重要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自己的哥哥变得木讷僵硬，满心满眼都是一只雌虫。他才突然懂了当初承诺的重量。
西清羽捏着手边的面具，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太多余的事情，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虎，你们已经在这里生存很久了吗”
乌虎点了点头，“小虎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待在这里了，雌父他们从来不让我们出去，说外面很危险。”
“为什么……为什么外面会危险？”
在西清羽的心中，显然是居住在这里会更为危险。
乌虎有些沮丧地埋下了头，“小虎也不知道，可是雌父他告诉我们，如果我们被不认识的虫发现了，被他们找到了这里，我们全部都会被杀死的。”
西清羽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意味，让他从那股刺痛中喘过气来，他缓和了语气，不想要吓到面前的这只虫崽，“为什么要杀死你们？小虎，你说是雌父告诉你的，那你的雌父他叫什么名字？”
“雌父说过，不可以告诉其他虫他的名字，可是哥哥今天帮助了我们，哥哥是好虫，雌父告诉我们对待长辈不可以撒谎。”
乌虎捧着脑袋思考了一会，毕竟他并不常听见这个名字。
“我想起来了，齐明，雌父的名字叫做齐明！”
西清羽在心里思索了一会，他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是他想不起来什么具体的讯息。
他放开了捏着面具的手，抿着唇打开自己的光脑，在乌虎好奇的视线中进行了搜索。
结果出来的很快，当初死去的雄子还是稀少的A级雄虫，这件事曾经闹的特别大，不知道多少虫被牵连了过去。
西清羽一点点的看完了事情的始末。
无论是参与摘取虫翼的，还是负责保护雄虫的，所有相关的虫全部被雄虫背后的家族泄愤了。
而星网上对于齐良更是一片倒的骂声，似乎要用一切最恶毒的言论来评价他。稍有不符合这个主流的讯息都会被进行谩骂。
齐明则是齐良的弟弟，当初他们整个家族都受到了牵连，被判了罪……就算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也没有虫再敢提及。
西清羽终于想起来了，他刚才的熟悉感是怎么来的。
当初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还很小，他曾经在殿外听见过西卡林与虫帝的争论。
具体他们交流过什么西清羽并不记得了，他只记住了“齐良”这个名字，以及西卡林走出来之后，发现了他的身影后刹那的怔松。
西卡林温柔地将他抱起，却第一次久久没有言语。
西卡林那一瞬浑身弥漫的无力感，哪怕西清羽什么也不明白，却依旧为他感到担心。
“哥哥，怎么了？”
西清羽听见了这句话，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是自己当初问西卡林的。
直到他看见乌虎好奇的靠近了他，西清羽才回过神来，他反射性的关闭了光脑。
西清羽并不愿意让虫崽看见这些，看见这些被歪曲的事实与评论。这里有那么多当年亲历的虫，他们都没有告诉幼崽，西清羽自然更不希望乌虎纯白的内心被仇恨沾染。
西清羽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犹豫了一瞬，西清羽还是问出了声，“我以后，可以来这里看看你们吗？”
谁知道随着这句话，虫崽原本还算开心的心情，突然就低落了起来。
“哥哥，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
“离开？你们要去哪里？”
西清羽如今已经完全理解了他们的处境，也知道这里对他们确实最为安全。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只要被虫发现，依旧不会被放过。
“小虎不知道。”
乌虎抬眸看向西清羽，身上的不舍几乎快要溢了出来，“可是小虎不想离开这里。”
不想和不能是两个意思。
西清羽察觉到了其中的差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耐心，他摸着虫崽的头，“为什么会不想离开？”
“哥哥，小虎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小虎没有离开过这里。”
西清羽尽可能的安慰着他，“说不定当你离开之后，你会发现，其他地方也很好。”
“可是它们没有办法离开，如果我们都走了，它们该多难过啊。”
西清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乌虎口中的“他们”是谁。
“今天小虎和其他虫一起给它们送去了我们最珍视的东西，代替我们继续去陪伴它们，小虎不想它们孤单。”
西清羽想起来了今天山丘之上，这群虫崽奇怪的举动。
原来当初是在告别。
西清羽想要告诉乌虎，那不过是一些植物，并不会拥有情感，无论外界的虫离开了多少，它们依旧会一直生长在那里，不会因此感到难过。
可是乌虎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会有的劝解，又或许这样的劝解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他有些不解的问着，
“哥哥，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有着生命，和我们一样会有生老病死，它们从小虎出生，就一直陪伴着小虎。如果仅仅是因为我们不可以和它们交流，便要否定它们作为同伴的存在吗？”
西清羽看着虫崽的眼眸，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辩驳。
他可以去给乌虎讲道理，讲祖辈相传的经验，毕竟虫族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们崇尚血脉，崇尚精神力等级，在残酷的制度下，近乎盲目的追捧雄虫，他们可以为了生存忍受任何屈辱。
西清羽哪怕再厌恶这样的制度，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是他又明白，稚嫩而又纯真的虫崽不该延续这条道路……不该把苦痛绝望继续传递下去。
西清羽不知为何，他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喻游的话语，喻游让他们要对万物怀有敬畏之心。
可是西清羽不明白为什么要去敬畏，其余虫也并不明白。
毕竟这种情绪的产生，在虫族的经验中，对生存并无益处。
无用的东西不应存在，更不该被推崇，这是虫族的祖训。
可是喻游告诉他们的东西，
却与祖训有违。

第83章 再遇
喻游隐没在了黑暗之中，他的精神丝则弥漫在四处，其余虫的一举一动都处于它们的注视之下。
屋子里的不少雄虫吃饱喝足之后，便因为一天的疲累陷入了梦乡。而少许几只虫走出屋子短暂透了会气，找了个角落坐下，捧起光脑继续皱着眉头思考。
西清羽是雄虫里最早离开的虫，也是走的最远的一只。他取下了面具，独自待在无虫的角落，但是他的背后却跟上了一只尾巴，现在也热闹的紧。
军雌们并未在陌生的地方放下警惕，此刻正在观察着四周，还有几只军雌走到了岩壁前，盯着那奇异的植物若有所思。
这里原本居住的虫，反而成为了夜晚中最繁忙的。他们在为明天的离开做着最后的准备，小虫崽围绕在他们的身边，趴在收拾好的物品之上，仰起头看着天空。
喻游点开了自己的光脑。
他今天原定的目的地是这附近的一座矿脉，但是因为遇见齐明他们，意外寻到了落脚之处，便没有前去。而明天喻游他们又需要继续前行了。
喻游的指尖掠过那处矿脉，一点点落在了他们这次最终的目的地——
念着这两个字，喻游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系统今天一来到这里就被植物散发的味道吸引了，此时才晃晃悠悠地返回来。它有些困顿地趴在了喻游的肩膀上，
【宿主，明天慕泽是不是就要过来了？】
碍于前往最终的目的地较为危险，曲奈上将又给他们增加了负责保护的虫，这次派来的虫中负责带队的就是慕泽。
喻游和曲奈的交流自然瞒不过系统，喻游倒也不意外它会知道。
喻游点着头，摸了摸系统的小脑袋，“嗯。”
他垂眸看向光脑，长睫微倾，掩盖了他眼底的神色，声音在夜色下显得很轻，
“他明天就该来了。”
喻游他们离开山脉的时候，齐明带着虫过来送别他们。
喻游并没有去参与后面的告别，对于雄虫来说，这一别可能是再难相见。可是喻游知道，这群“罪虫”今天也会被转移，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所以现在并不用对他们过多担忧。
喻游稍微离开了队伍一些，顺着精神丝传来的信息，眺望着远处的那座矿脉。
在军部的记载中，那座矿脉属于帝都的一位贵族。喻游知道不少贵族其实都在帝都之外有着属于自己的矿脉。
星兽汇聚起来，连日来局势越发严峻，可这些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多少。
毕竟在最外部直面星兽的防线上还有着大型防御布置，那都是从虫族设立起，便从未被星兽攻破的基地。
何况曲奈将帝都贵族响应虫帝号召派出的亲兵也给他们调遣了过去，让他们去守卫自家的矿脉。
他们确实无需担心什么。
喻游在这里也隐约可以感知到矿脉内正在热火朝天地开采着能量石。
喻游等待了一会，直到后方的告别结束了，而他的光脑终于传来了新的消息。喻游抬眸望向天空，没多久就有一架飞行器降落在了这里。
雄虫们听见动静诧异地看了过来，飞行器的门在众虫瞩目之下打开了，慕泽带着一队军雌走了出来。
慕泽一抬眼就注意到了喻游的身影。
雄虫面目平静地等在这里，银发垂落，周边弥漫的精神丝在和他视线相触的一瞬收拢了起来，不再有之前那般热烈，难得变得规规矩矩。
慕泽按照军部的流程向喻游进行了汇报，并和原本负责保护他们的军雌做好了新的任务分配。
周围的军雌和雄虫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在做好一切准备，即将出发前往飞行器的时候，其余虫都默默的挤在了一起。
喻游坐在他熟悉的位置，和之前一样，身边一只虫也没有。
慕泽还在犹豫，是否与其余军雌待在一起，毕竟他并不习惯在太多的虫面前表现出来亲昵，一小缕精神丝偷偷勾上了他的指尖，明明没有什么触感，却莫名让虫痒得惊心。
慕泽抬眼便对上了雄虫纯黑的眼眸。
他抿着唇，坐在了喻游身边。
飞行器起飞之后，里面极为安静，一点其余的声音也没有。
慕泽敏锐的感官让他感知到了好几只虫若有若无看过来的视线，雄虫的精神丝也还勾在他的指尖，却并无下一步动作。
慕泽偏头看向了身边的雄虫，喻游已经打开了光脑，正在细致地观察着地图。似乎没有什么外在的事物可以打扰到他。
或许是被雄虫安宁的态度所感染，他渐渐的也不再那么紧张，也将心思放在了接下来的事情之上。
小白团子飘在空中，转着圈圈好奇的望着他们。
眼见着好一会了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那几只好奇心浓郁的雄虫终于遗憾的收回了视线，摊在座椅上，痛苦的思考着最近的感悟。
喻游将视线从光脑之上挪开，盯着自己的精神丝。
自从知道慕泽可以看见精神丝之后，它们便收敛了特别多，现在也只敢轻轻勾着雌虫的指尖。
身边的雌虫已经渐渐适应了它们的存在，喻游无需扭头去看，精神丝也可以为他传递过来慕泽的一举一动。
喻游能够感知到飞行器里的雄虫精神力正在缓慢提高，他昨日散落出去的能量正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吸收，这些雄虫昨天给雌虫安抚的时候，应该也感觉轻松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