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山上有株柏)

方季青的衣襟上也带着血迹，喻游的精神丝搜寻了一会，在医疗所外面的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一把染血的匕首。
曲奈打开门走了出去，之前他吩咐过军雌不要让虫进来打扰，所以吴泰现在被拦在了门外不得进去。
吴泰看见曲奈之后，一下子就冲了过来，“上将，方季青他刚才趁着我离开，突然发疯一样刺向了法木栖，现在法木栖正在医疗所里接受治疗。”
曲奈点着头，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方季青突然来到了医疗所，说想要和法木栖交流一下，没想到等军雌听到争吵声赶过去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倒地的法木栖和方季青手上拿着的匕首。
曲奈戴上了自己的眼镜，眸底的情绪不可捉摸，他看向了喻游，“阁下，我可能需要去看看。”
吴泰抬眸看了喻游一眼，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只高级雄虫，曲奈的态度让他心里对于喻游的重视又提高了几分。
喻游的精神丝捕捉到了吴泰身上奇怪的情绪波动，很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在吴泰身上看见太多担心的情绪，对方反而若有若无的看向曲奈。
喻游若有所思，他也知道一点方季青与法木栖之间的恩怨，问着，“我可以一起去吗？”
曲奈点着头，“自然。”
当他们赶到医疗所的时候，方季青还在试图推开阻挡着他的军雌，“你知不知道伤害雄虫是什么重罪，你居然敢阻拦在我的面前！”
这段时间以来，吴泰与法木栖多次带着雄虫过来帮忙，已经不知不觉间收获了很多军雌的感激，导致军雌这个时候也没有退开，只重复着，“阁下，请您在这里等待上将过来。”
方季青咬着牙，他委实是不愿意看见曲奈的，偏偏面前的军雌死活不肯让他离开。
他恨恨的看向面前的军雌，疯狂地在心底发泄着自己的怨恨，他幻想着如果这只军雌落在了他的手上，他该去怎么折磨他。
这也是他唯一可以获得心里安慰的办法了，他来到这里的时日，经历了太多虫生从未遇见过的坎坷。
此刻法木栖已经脱离了危险，正睁开眼睛看向方季青。
方季青也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看了过去，眼底神色愤恨，“你居然没死，真是便宜你了！”
哪怕曾经他和法木栖之前并没有太大的仇恨，从他试图拉着法木栖挡在自己前面，却被其余雄虫发现并排斥的时候，方季青就已经恨上了其余不帮他说话的雄虫，而带来一切的法木栖更是他最为怨恨的对象。
今天得知了法木栖将会前往医疗所，他就跟随了过来，他顺利的带走了法木栖，并按照计划刺出了匕首。除了法木栖没有死去这一点，其余地方他都是极为满意的。
方季青看着法木栖面上的苍白，有些不屑地嗤笑着，“你如果死去了，说不定我还能赔给你的家族一笔钱，我早就打听过了，你的家族破败多时，我这一笔钱，可是他们的救命稻草啊，说不定他们还会因此感激我。”
法木栖垂下眼睫，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并没有开口。
曲奈站在医疗所门口冷眼看着眼前的闹剧。
从曲奈到来，这里就突然安静了下来。
方季青慢慢地也发现了一点不对劲，他从法木栖身上移开视线，看向曲奈，他心里虽然对曲奈也有几分惧怕，但是却不是很慌，还挑衅的开口，“上将，你是过来让他们放开我的吗？”
曲奈倒是没有生气，他还是带着让虫熟悉的温和笑意，“阁下，看来你并不打算辩解了，你可知道，伤害雄虫是重罪。”
方季青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我们都是雄虫，这种罪只对雌虫才成立，大不了我可以赔给他一笔钱。”
“阁下，我应该提醒过你，这里是在军部。”
方季青对于这句话几乎快要有应激的反应了，但他还是咬着牙，他是这群虫里唯一一只贵族雄虫，平日里也自诩身份高贵，“这里是军部又怎么样，难道就不需要遵守帝都的法令吗？”
出于对雄虫的保护，各项法令都会给予雄虫最大的优待，平时受到的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缴纳罚金罢了，这也是方季青最大的底气。
曲奈打开光脑，将一份规则投影出来，知道方季青不识字，他也没有让雄虫慢慢去看。
“阁下，从你到这里的第一天我便提醒过，在这里需要遵守军部的规则。在这里，伤害其余虫，处罚视情节而定，像你这般差点伤害到其余虫性命的需要剥夺虫翼，送往与星兽战斗的战场上。”
“不过你是雄虫，并没有虫翼，所以换为惩罚三十光鞭后，再押送到战场。”
方季青看着曲奈面上的神色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他一下子蹦了起来，“你怎么敢这么做，我可是雄虫！”
“阁下，你递交上去的情况说明，会是不听从劝导，跑出驻地意外失踪的。我相信，帝都也不会追究。”
不等方季青继续挣扎，跟着曲奈过来的军雌立刻将他带了下去，连一句话的机会也不给他留下。
在场的所有虫虽然都对方季青愤愤不平，希望他受到惩罚，却真的没有虫想过，曲奈居然会真的变相处死雄虫。
法木栖捂着自己的腹部，坐起身来，“上将，谢谢您。”
喻游也在一旁看着，一切都进行的太快了，似乎是早有计划一般。
他相信方季青足够愚蠢，真的会过来刺向法木栖，但是法木栖足够谨慎，他不应该会在明知道方季青不怀好意的时候和他一起离开。
喻游的精神丝来到法木栖的身边，对着他开口，“你给了他机会，你不该以自己作为赌注。”
如果不是方季青过于慌张，没有把控好匕首，被法木栖躲开了一点，法木栖现在还能不能躺在这里都不知道。
法木栖捂着自己腹部的手微微收紧，“我也不想的，可是如果我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他不会被处罚的。”
方季青已经是第二次想要害死他了，已经是第二次了……
上一次就是因为他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从而没有被虫追究责任。法木栖一点也不想继续有第三次了。
法木栖咬着牙，问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难道你觉得他不该受到惩罚吗？”
法木栖死死捏着自己的衣服，因为用力过大，手掌开始了微微颤抖，他秉着呼吸等待着答案。
就像是在迎接一场审判。
法木栖等待了很久，就在他以为那个声音只是他的幻觉时，他终于听见了回答。
“你说得对，卑劣之心应当受到惩罚。”
法木栖紧紧捏着自己衣服的手一下子放开了，他低下头抿着唇，眼角有泪水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浅浅来一声迟到的端午安康～

喻游和法木栖是通过精神丝交流的，外界的虫并没有办法察觉异样。
喻游本来以为这场交流已经告一段落了，他已经确认完自己心里的猜测，喻游正在考虑要不要编一场幻境，让法木栖忘记与他的交流。
就在这个时候，喻游听见了带着微弱哭腔的声音通过精神丝传了过来，法木栖给喻游说着，“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害过虫，从来没有……”
当初吴泰回到驻地之后便说动了其余雄虫和他一起前来医疗所，法木栖自然也不会反对这个提议。
可是没有虫知道，早在吴泰提出来之前，法木栖就已经来过这里了。
他是第一只主动来到这里的雄虫。
法木栖知道自己怯懦胆小，精神力等级也很低。
他虽然是一只雄虫，但是像他这样的雄虫是没有办法为家族带来助力的，甚至他还比不上雌虫可以上战场换取军功。
法木栖从小就不被雄父喜欢，他小时候每每路过房间听见雄父鞭打雌父的声音时，他都会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他不敢去劝阻，就算他去了，雌父也会让他什么都不要管。
法木栖浑浑噩噩的活了很多年，他以为自己的生命就像是这样可以一眼看到尽头了，等他到了年纪，娶一个帝国分配的雌君，然后拥有自己的虫崽。
因为他的精神力等级并不高，所以他能够娶到的雌君也不会很高，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虫崽大概率也会延续他们的命运，拥有一个很低的等级。
新生的虫崽要么是一只雌虫上战场换取军功，要么是雄虫，靠着帝国每个月的补助活下来。
这就是法木栖未来的命运。但到底他作为雄虫，已经比雌虫好过了很多。法木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未来。
可是帝国发布了去往帝都之外的通告，法木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报名，他就那么跟着一群雄虫来到了与过往生活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法木栖在这里被逼着去学习，被逼着知道了一点礼义廉耻。在其余雄虫对着曲奈的不管不顾破口大骂的时候，法木栖已经渐渐的开始对这种情绪感到腻味，他偷偷的离开了他们，一只虫在驻地里行走。
也就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精神力不稳定，即将被逼着回帝都匹配雄主的张嘉，当时那个雌虫颓然地坐在阴影中。法木栖作为雄虫，理所当然的身体素质很差，他并没有看见阴影中的雌虫，他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在不慎被路上的石子绊倒的时候，那只正在出神的雌虫发现了他，把他扶了起来。
后来，法木栖开始用自己微薄的精神力替他安抚。
法木栖的精神力等级太低了，他一次并没有办法安抚好，他只能分成了好几次。渐渐的，他也会和这只雌虫聊天，张嘉感谢他的帮忙，在得知将会有返回帝都的飞行器时，便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法木栖下意识告诉了其余的雄虫，却没想到，雄虫们会汇聚起来，去逼迫军雌带他们回去。
法木栖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因为他的怯懦，他却不敢开口。他只能混在队伍里不发一言。
在吴泰提出要去救援的时候，法木栖才从浑浑噩噩中醒过来，咬着牙答应了他的提议。
他拼命的跑了过去，看见了很多受伤的军雌。
那是法木栖第一次见到鲜血，受伤雌虫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指尖，法木栖却愕然的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
他只能慌乱地倒下药剂，眼泪不自觉的落下。
法木栖手忙脚乱的救援着，可是渐渐的他发现周围的同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很多平时并不熟悉的雄虫也跟着他们一起跑过来了。
但是他的眼泪却开始不停的落下，法木栖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体会到生命的重量。
直到他在一片慌乱中被方季青推出去的时候，法木栖看着近在咫尺的星兽，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星兽的爪子从他身前划过了，他侥幸逃过一劫，可是法木栖那个时候，他没有怨恨，没有害怕，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去想。
他只是呆愣地看向了面前雌虫再次涌出的鲜血。
方季青的辩解，他听见了，可是法木栖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他追不追究都不会有结果的。就算是他真的死了，可能也没有虫会去替他追究。
法木栖重新回到了驻地，当他再次见到张嘉的时候，想起因为自己透露消息带来的麻烦，他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来面对他。
他没有说话，但是他跟着张嘉走进了医疗所，他看见了很多和张嘉当初一样情况的雌虫，战场上的鲜血在这里被掩饰了很多，至少每只虫已经得到过治疗。
法木栖却觉得鲜血仿佛还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可以洗去，他开始尽自己所能去安抚着雌虫。
也就在那天下午，吴泰突然召集了他们，说带着他们一起去往医疗所，一起帮助雌虫。
法木栖抬起头，却看见除了方季青之外，大多数雄虫都保持了沉默，他们没有拒绝，就那么跟在了吴泰的身后。
如果放在刚来这里的时候，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局面，法木栖终于发现，原来不只是他，其余雄虫也开始了慢慢地改变。
他原本以为一切可以就这么平稳的走下去，可是吴泰有一天找到了他，告诉他，曲奈让吴泰想办法给方季青定下一个罪名，让曲奈可以光明正大地处置了方季青。
吴泰很开心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法木栖，他觉得法木栖心里肯定是恨方季青的，他们可以一起来想办法。
法木栖问过吴泰，为什么突然处置方季青，吴泰也不清楚。
可是，在他们还没有做出计划的时候，方季青却自己找到了医疗所。
这段时间以来，所有雄虫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他，方季青怨恨带来这一切的法木栖，他情绪很不稳定的堵在了医疗所门口。
吴泰当时便感觉，这就是一个上天送来的良机。
法木栖在得到吴泰送来的消息的时候，他指尖一抖，用一个拙劣的借口支走了张嘉。
他也说不清楚原因，可能是并不希望让这只雌虫看见自己卑劣的一面。
法木栖答应了方季青的邀请，和他去到了无虫的角落，但他其实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对方季青说，当他站在对方面前的时候，匕首便刺了过来。
法木栖捂住自己的伤口，痛苦地倒下。暗中观察的吴泰赶忙冲过来阻止了方季青，他带着军雌将方季青押下，同时让法木栖去医疗所里疗伤。然后吴泰就按照计划去寻找了曲奈。
法木栖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可是他知道自己给了方季青机会，给了这只雄虫第二次杀死他的机会。这一次，终于让方季青自食恶果……
但是刚才尘埃落定之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死死的压住了他，彻底撕破了法木栖心底为自己编织的假面。
他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他居然真的起了想要害死方季青的心。
他破例了，为了一只屡次想要害死他的雄虫，他觉得自己该让方季青受到惩罚，可是他也没有办法饶恕自己一瞬间升起来的卑劣。
法木栖忍不住重复着，“我从来没有害过虫……”
法木栖的眼泪落在了喻游的精神丝上，精神丝并没有实体，那滴泪水没有停留，径直便穿过了精神丝。
喻游感觉到了泪水带来的温度。
他突然没有办法只是简单的为法木栖编织一场幻境来结束这次谈话，喻游看着这只雄虫面颊上滚落的泪水。
喻游可以理解法木栖的痛苦与挣扎，他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哪怕只是升起了这样的念头，良善的人，也会在心里不停地折磨自己。
但是这场错误本身并不是法木栖造成的……
喻游终于第一次用精神丝连接了曲奈，“上将，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处死方季青吗？”
曲奈眸底有讶异的情绪出现，但是他的面上没露出任何声色，他回应了喻游的疑问，“方季青逼着军雌离开后，进去偷盗军部绝密文件，我怀疑他应该和其余势力有牵扯，我不能容许他继续留在这里。”
这个其余势力不用说都知道是时枯他们。
而方季青的愚蠢也总是能突破喻游想象的下限，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方式来窃取情报。
喻游曾经以为，雄虫大多都是方季青这样愚蠢而又恶毒的，可是当他看见了西卡林，看见了法木栖他们……
喻游又会在恍惚中觉得，如果对雄虫施加足够的教化，让他们有了崭新的生存环境，他们或许也可以变得不那么糟糕。
法木栖微垂着头，腹部的伤口一直在疼，他没有哭出声，所以也没有虫知道他现在已经满面的泪水。
喻游通过精神丝告诉了法木栖刚才曲奈给予的回答，喻游并不擅长安慰虫，他只能告诉他方季青曾经做出的事情，让他知道方季青并不无辜，走到现在也完全是自食恶果。
“他的结局与你并无关联，谁都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但是，拥有去改正的勇气，会比责怪自己更有意义。”
曾经越是看着虫族，喻游越是会想起旧日，想起他的怨恨与不甘，精神海的混乱会不断加重。
可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当喻游重新去看看他们的时候，他的混乱却一点点的平稳了下来，甚至连心底的不甘也开始了逐渐释怀。
喻游摸着自己兜里的小盒子，旧日的文明留下来了很多瑰宝，喻游现在就拥有可以改变一切的机会。
喻游问着法木栖，“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帮助这个世界吗？”
法木栖抬起了头，在场的雌虫都发现了他面上的泪水，可是他们还来不及出声询问，就看见这只雄虫抬起手，用衣袖擦去了自己的眼泪。
他的声音沙哑，
“我愿意……”

第72章 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