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山上有株柏)

“对诶，我们还没有摸过星星！”
少年们惊吓之后，很快就恢复了活力，都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不着痕迹地安抚着彼此还没缓过来的内心。
陆维到底没有这些小辈这么乐观，他没有回话，他还在紧急看着四处传来的讯息，各地的情况正在不断地汇总。
目前看来只发生了陨石降落，这并算不得什么，多年璀璨的文明足够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除了移动不便的异变植物，陨石对其余生物造成的伤亡都是极为少量的。
喻游坐在飞行器的最后，他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明明是在幻境里，他却觉得自己可以触及到额头的冷汗，人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灵魂却仿佛已经被切割成了两半。
一半的自己在和陆锐他们讨论着，和他们一样，对外面世界发生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一半的自己在虚幻中挣扎，意识清醒的明白这里只是幻境，却又因为那一点熟悉的感觉，忍不住一次次模糊了真实与虚假的边界。
当飞行器停下的时候，陆维带着他们来到城中，头顶是硕大的光幕，以及密密麻麻缠绕在光幕上提供保护的异变植物。
陆维现在也没心情继续追究陆锐偷走异变植物的事情了，他刚才接到了陛下的指令，他需要快点赶去皇宫开会，便也只能让这群小辈先各自回家。
而其余人就算表现的再乐观，直面了繁星坠落，他们总归需要缓一下的。
等到陆锐他们全部都在眼前消失不见的时候，喻游才开始游走在喧嚣的大街上，因为光幕与异变植物的保护，生活在城中的人们并没有太大的危险，他们过的依旧和平安定。
喻游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漫无边际的走了多久，这个幻境就像是突然陷入了卡壳，没有任何新鲜的事物过来主动接触喻游，任由他在这里徘徊。
喻游唯一能够看见的也只有熟悉的精致的建筑物，让他能够大致确定这场幻境的时代。
喻游从来到虫族的时候，便接到了历史资料，这个世界曾经有过一个文明，但是它的一切都湮灭在了历史的断层之中。只在偶尔的时候，可以通过一些过往的遗迹窥得它的辉煌。
而现在眼熟的建筑风格，和人群对异变植物的熟悉，能够大致让喻游确定，他应该是来到了所谓的旧日。
失落之地的遗迹本来就是这场文明最辉煌的起点，在这里的幻境中遇见旧日的事喻游并不觉得奇怪，但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表现的对他无比熟悉。
无论是他们有和喻游相同的精神丝，还是他们进行互动时完全将喻游融入了进去，一切都表现的好似他本来就应该存在于此。
喻游在神石之前看见过这个文明的落幕，如今，他亲自站在了天灾降落，这场文明步入消亡的转折点，喻游并不能知道这是意外，还是一场注定。
喻游的精神海依旧在疼痛着，他现在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做些什么，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剥离，从他的精神海里脱落了。
喻游闭上眼睛，平复着疼痛同时，他还在思考着，他觉得不仅是这里的人对他，喻游自己对这里的一切也隐隐地感觉到了熟悉。
喻游神思恍惚的时候听见了远方有人在呼唤他，他在痛苦中睁开眼睛，看见了模糊的身影。但是当喻游试图靠近的时候，一切又都消散了，这条路上终究只有他一人。
大街上的一切都在明暗里不断转换，喻游看着喧嚣人海归于寂静，头顶璀璨而又永恒的光幕也逐步暗淡。
喻游眼前的光影正在不断的破灭而又重建，他捕捉到了脱离这场幻境的机会，可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愿意将这里的一切打破。
直到喻游手腕上传来了通知的声音，才让喻游从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喻游抬手的时候，才注意到了自己手里还拿着陆锐忘记收回去的仪器。
里面一小节藤蔓正在痛苦的打着滚，感觉到喻游的注视后，有气无力的伸出一小节搭在盒子上，喻游看了一眼便随手把它放进了兜里。
当通知响起的时候，喻游眼前的一切变得重新清晰，此时周围的行人已经变得稀少，道路上不再热闹，有惨淡的白纱开始飘扬，路过的人都行色匆匆。
喻游窥见在大街的角落里还有人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的精神丝在半空中挥舞，痛苦而又乏力，然后赶忙有注意到的人过去控制住了他。
喻游愣了一下，当他再一次看见别人的精神丝的时候，似乎有什么隐约的思绪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还没有想明白，陆锐跑了过来拉住喻游的手，气喘吁吁地开口，“喻游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没有接到陛下的通知吗？陛下正在等着召见你。”
喻游垂眸盯着面前的陆锐，喻游的精神丝也在周围的氛围下不安的躁动着，喻游能够感觉到，这里应该发生了意外，但是因为他的精神力等级足够高，所以目前还没有太大的感觉。
陆锐拉着喻游，来到了一座辉煌的宫殿，也在这个时候，喻游终于再次遇见了一点熟悉的事物。
这座宫殿，也就是那个隐藏在密林中心的宫殿，喻游记得自己就是踏入了它的大门，便开始陷入了幻境。
喻游在门口脚步停顿了一下，陆锐已经急忙跑进去了，正在回头呼唤着他，喻游最终跟着踏入了进去，在幻境里再次踏入这里，让喻游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平复了一点的精神丝又隐隐的开始抽痛了起来。
这里人流很多，都在紧急确认着自己的任务，然后各自前行。
大殿内走过来了很多的人，他们是已经接受了自己任务即将准备离开的，喻游在其中看见了瞳榆的身影。
瞳榆在错身而过的时候，也发现了他们，他偷偷对着喻游眨着眼睛，脸上带着一点疲惫，但是他还是特意举起来自己手中的武器炫耀着，“喻游，我们要离开这里了，最近很多东西都变异了，我被选上出去执行任务了！”
喻游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他站在这里凝视着瞳榆，精神丝在半空中挥舞着，“瞳榆，什么变异了？”
喻游的记忆还停留在陨石降落之后，他们用飞行器来到了安全的城区，获得了安宁。
但是更多的东西，喻游却不清楚，他停留在原地，陷入了虚幻里挣扎，喻游知道自己的通讯仪器接到了很多信息，他却一条也没有来得及点开去看。
瞳榆有些惊讶，“喻游，你不知道吗，之前不是有陨石降落了，最近发现陨石降落之后，好多的异变植物和野兽都受到了污染，它们现在开始进攻我们的领地了，陛下让我们出去清理。”
瞳榆瞅着周围反正也没有人在观察，他走上前来，洋洋自得，“这可不是谁都能去的，陆锐那家伙就没有被选上了，他精神力再高也不会用来作战，想去都去不了。”
陆锐还站在一旁，他突然被提及到了伤心事，憋屈了一下，但是罕见的没有反驳，他们这一大群人，也就瞳榆几个选上了。
但这并不是好事，谁都知道现在出去的危险，陆锐想到这里突然有点沉默了，他别扭的转过头去，“瞳榆，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瞳榆好笑的拍着陆锐，面上嫌弃得很，“陆锐，你搞这么悲伤干什么，又不是再也看不见了，等我们把那群异变的东西处理了就会回来了。”
陆锐还要说些什么，但是他接到了自家叔叔的通知，他除了带喻游过来还有很多的事情，他只能匆忙给喻游指明了方向以后就赶紧离开了。
瞳榆本来告别完毕也打算离开，他走了几步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背对着喻游，扭过头，武器还抱在他的怀里，“喻游，说起来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喻游凝望着瞳榆，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小段距离，但是喻游眼里虚幻与真实正在不断交错，他虽然处在喧嚣人流之中却又和这里割裂开，始终融入不了。
喻游轻轻的摇头，“我不知道。”
喻游是真的不知道，他并没有考虑过这个，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很久了，连爱恨都湮灭在了时光里，一抹游魂又怎么会去考虑这些。
瞳榆挠着自己的脑袋，也不意外喻游的回答，喻游这个人，平日里就循规蹈矩，和他们并不一样，可能并不会有他们那些很中二的想法。
瞳榆觉得自己还是能表示理解的，“没事的，慢慢来，你总会知道的，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
喻游下意识留下了瞳榆，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瞳榆转身看着他，面目模糊不清，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喻游，怎么了。”
喻游微微闭眼，精神丝宣泄了出来。他想起来了之前即将前往失落之地的夜晚，他在火光里窥得的回光。
同样是载歌载舞的人群与火光，喻游却透过那些，看见了很多现实里并不存在的东西。
当时他就隐隐觉得熟悉，如今，当瞳榆出现的时候，之前模糊的空白仿佛就被填补了起来，喻游没有办法继续觉得现在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幻境。
“瞳榆，我们认识很久了吗？”
瞳榆有些惊讶的抬头，喻游发现，无论如何，他在这个幻境里总是与其余人隔了一层。
瞳榆并不能给出喻游超出这场幻境的解释，他只是走过来拍着喻游的肩，他听见的是喻游对他将要前往战场的嘱托与担忧，“喻游你忘记了吗，我们从不惧怕死亡，我们相信着当星火燎原，天光降落的时候，我们将会带着满身荣耀归来。”
瞳榆说完之后，就潇洒的转身离开了，而喻游站在原地，看着瞳榆离开的身影，精神海里的疼痛一直没有停歇。
喻游在痛楚中抬头，当他看见瞳榆的背影时，喻游仿佛就窥见了很长的一段时光。
这片宫殿里有很多人，而喻游将要去往的地方，是它的核心。
喻游跟随着指引站在了大殿之外，其余在外等待的人按照顺序陆陆续续地进入了大殿，喻游等待了很久才终于轮到了他。
当他走进去的时候，喻游很努力的想要看清，却仍旧只看见了一个背影，背对着他。
像是通过这个动作，无形间就划开了界限，让虚假与现实永不可及。
喻游明明没有说话，他却听见了大殿里响起了自己的声音，“陛下，我也想要去往外面，和着他们一起征战。”
背对着喻游的身影摇了摇头，“喻游，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你是这一辈里精神力等级最高的，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现在的情况比较严重，陨石降落之后的污染，不仅是异变植物和野兽受到了影响，我们的精神力也会受到影响，近期城中精神力最低的一批人，精神海已经开始受到了污染，我们计划去寻找污染逸散的源头，现在只找到了一部分，我需要留在这里进行封锁，其余的需要你们想办法了。”
喻游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了，这里还有着很多人，他们将会一起接下这个任务。
喻游能够感知到这里的沉闷，大殿正中摆着一块石头，正在散发着能量，却又被精神力束缚，无法透出这里。
喻游用精神丝去感知着它，喻游知道这就是他们需要去寻找的东西，他在上面感知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和神石之上一模一样，都有世界规则的力量。但还有更多残暴的能量，当精神力触及到它的时候，会不自觉出现扭曲。
背对他们的身影一直没有回头，当喻游离开这里的时候，所有的能量便被隔绝于大殿，被无声的封锁了。
喻游踏出这个宫殿的时候，他还在在忍耐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当窥见世界规则的时候，喻游头脑里的剧痛突然加重了。
喻游走在外面，他知道异变逐步弥漫在了这片土地，头顶的光幕已经残破，遮天蔽日的异变植物也开始对他们的创造者进行了攻击，街上的人群步伐不停，各自执行着自己的使命。
喻游在苦痛中想起了虫族为了追寻星兽异变的起源选择了踏入危机四伏的密林，而瞳榆他们为了嬉戏在密林里喧闹，明明这不同的事情相隔着遥远的时光，一切却都在他的眼前同时出现了，却又被割裂开来。
喻游眼前不断闪烁着这些零零碎碎毫无关联的画面，让他不得安宁。
喻游混沌的走在路上，他现在并没有脱离幻境，却又一次没有了任何的指引，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远，喻游感知着自己精神海里有什么正在涌动，他似乎就在这一刻，突然和这方世界融合在了一起，模糊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当他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这里的痛苦与哀嚎。
系统曾经告诉过他，当文明太过璀璨，世界无法负担的时候，就会降落下天灾。
喻游能隐约明白几分，这就是所谓的天灾，污染的暴发让所有的物种都陷入危难，绝望在这里与日俱增，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无法控制的局面。
喻游现在并不能联系上系统，但是随着脑海的剧痛不断加深，喻游却感觉到了有散落的碎片正在不断的出现。
他看见了很多画面，不仅有他，还有瞳榆陆锐他们，这一切已经超出了这场幻境包含的场景，原本并不应该出现，现在却开始源源不断的浮现。
喻游在疼痛中蹲了下来，他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喻游看见了很多，看见顶着自己面目的人把收集到的污染都集中在了宫殿之中，看见“自己”也跟着去往了战场，看见瞳榆他们在战场上厮杀。
但是异变源源不绝，污染并不能扭转，他们的精神力逐步减弱，曾经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植物也开始了变化，对他们进行攻击，他们只能在危机里不断的缩小自己的领地。
喻游看见了有异变的野兽开始不断变强，腐烂的躯体逐步有了一点后世的影子，却又比星兽强大了太多，它们带着必要灭绝这个文明的宿命，划破了空间，向着毫无防备的陆锐攻击了过去。
喻游看见同伴在倒下的时候，仍旧在对“自己”笑着。
他们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战乱，偶尔得以休息的时候，他们便会重新点燃了篝火，站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这时却再也没有了曾经的快乐。
他们埋葬起同伴的尸骨，讴歌着希望，落下眼泪，却又不停的告诉自己，告诉别的活着的人，“请不要悲伤，死去的魂灵终将会归来。”
喻游他们一次次的解决了各样的异变，但是天地想要对他们进行灭绝，又怎么是人力所可以抗衡的。
这片土地曾经热闹而又喧嚣，却也只能走向麻木衰落。
喻游看见“自己”好不容易又一次活着回到城区的时候，城中立下了一块石头，上面是熟悉的扭曲的字符。
幸存的人们站在它的面前，苦苦的哭嚎着，当希望已不可触及，他们只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未来，那是伴随着最初的陨石降落一起留下来的神迹。
喻游知道上面写着什么，“神明将会落下眷顾。”
可是喻游也知道，这里从来没有等到过，这场预言终究只是一场空。
喻游原本想要转身离开的，他并不想看见这个。可是残破的光幕早就起不了太多保护的作用了，一块闪着光亮的陨石再次落下，刚好对着神石一旁的区域，下面跪着一个在苦苦哀嚎的人。
喻游瞳孔微缩，他下意识扑了过去想要把那个人推开，但是时间并来不及，他只能把人挡在身下。
当喻游快要陷入昏迷的时候，自从陆锐死去之后，他一直保留在衣服里那一小截藤蔓也跟着掉落了出来，落在了地上，沾染了他的血迹与陨石的碎片。
这场幻境终于彻底破碎了。
喻游在闭眼之前，只隐约看见了远方恢弘的建筑人流涌动，以及其余没有面目，离他很远，却依旧在下意识背对着他的人群。
一切都在不停的提醒着他，虚假与现实的分界，把他无声的推离了这里。
幻境需要起源，但是喻游并不能确定这场幻境的起源是什么。
他不知道看到的这一切是否真切，不知道这些场景是不是他作为人时已经被尽数遗忘的记忆。
喻游在痛苦中想着，如果他曾经遗落的过往真的是这些，那现在算不算让他在幻境的刺激下，机缘巧合中无意窥得了自己曾经的结局。

第51章 错位
当喻游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大殿和幻境中的一切格外相近。依旧保留着它的精致华丽，岁月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唯一的区别就是喻游现在精神海的所有疼痛全部平息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