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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富水(锦观)


“好像是,属下马上去查。”齐鸣方才跟在郑郁身后,仔细想了想行过的面孔里好像真的没有箫宽。
雨下得大了起来,到了夜间时已是屋檐都开始滴落起了水来。
齐鸣提着水壶往木盆里加着热水,“箫宽真没随成王去洛阳,而是留在了长安。”
“早就该料到了。”郑郁双手撑在榻上,脚泡在木盆里舒服的眯着眼,“啧!齐鸣,你往里加了多少热水啊!烫死了。”郑郁急忙把烫红的脚伸出来,踩在盆沿上。
齐鸣放下壶慌忙道:“哎呀,二公子,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扇扇。”郑郁苦笑道:“行了行了,丽妃的事,你查的怎么样?”
“都说丽妃是被淑妃害死,但当年宫里还有另一种说法。”齐鸣蹲在木盆前,扇着雾气希望这水快些凉下去。
郑郁慵懒道:“什么说法?”齐鸣低声道:“另一种说法,说丽妃是成王害死的。”
时间停了少倾,郑郁严肃道:“为何?”
齐鸣说道:“那盏白菊灯是成王送给丽妃的,属下派人在蒲州寻到一宫禁妇人。她说当年丽妃本不肯收那盏灯,是成王一直求丽妃,丽妃爱子情切才收下的。可那灯上附有曼连草汁,那夜丽妃宫里又燃着绫罗香,两者相克。”
齐鸣说到这里一直观察着郑郁的表情,看他没睁眼,就继续说道:“后来宫里就有人说,是成王害死丽妃,不然死的会是他,怎会是......丽妃。”
郑郁睁眼厉声道:“一派胡言!你查到的就这些?”林怀治那时不过五岁,丧母已是难过,怎还能有人胡诌出这样的话。
“就这些了,那灯最初是在惠文太子那里,见成王喜欢,就转送给成王,且当时成王殿里也燃绫罗香。”齐鸣试了水温,说,“不烫了。”
“不止呢,惠文太子也喜欢绫罗香。”郑郁泡进热水里,长吁一口气,“看样子那人是想着,怎么都能带走一个是吧?”
齐鸣低声道:“这样的流言只传了几天,那些传谣的人就全被圣上处死。后面宫女侍卫又换了一大批,所以渐渐的就没人在记得这件事了。”
看样子德元帝急于掩盖不过是不想世人知道,自古重孝。林怀治身上的谣言一旦传出,就算这事不是他做的,可对于皇室和深爱儿子的德元帝而言,这些都是脏水,是皇家的隐私,亦是他的逆鳞。
想到这儿,郑郁问道:“武客川呢?”
齐鸣把余下热水倒进木盆,回道:“宁王则是从武客川那里听了一耳朵,说丽妃之死与皇后有关。”
郑郁说道:“哪儿查到的?”齐鸣放下壶站起来,躬身道:“钱伍混在宁王去滁州路上,与一内侍喝酒谈心套出来的。还砸了不少钱,二公子能给了吗?”
郑郁笑道:“给,顺带让他休息几天,跟着我你们受苦了。”齐鸣笑着挠头,“不辛苦不辛苦,只是箫宽还没查清楚。”
郑郁踩着水,随意道:“不着急。”这些事他都能大概猜出一些了,看来林怀治不会是原地等死的人。
屋外响起轰隆隆的雷声,郑郁抬眼看向窗户外的雨,感慨道:“春雷终于来了。”
齐鸣说道:“夜里冷,二公子明日虽是春分休假不上朝,但还是早些睡吧。”郑郁抬起脚晾了几下,说道:“今夜谁守门外?”
齐鸣答道:“周渭新。”
“最近倒春寒,就别待在门外了,回去睡吧。”郑郁拿过布擦去脚上的水,穿上木屐,“内外有府兵守着,天子脚下,谁不想要小命来闯北阳王府。”
齐鸣想拒绝,但这是郑郁说的话,而且他觉得今夜郑郁心情不好,便回道:“行吧,二公子,属下还是让人在庭院外轮番守着,你有什么吩咐就是。”
郑郁起身,走向屏风后,“听你的。”
齐鸣招来侍从倒水,又跟着人进了屏风后,接过郑郁脱下来的衣服,搭在一旁衣架上。理好被褥,关好窗熄了几根蜡烛后就离开了。
郑郁躺在床上想若害死丽妃的真是陈仙言,那对于德元帝这个一心求朝堂后宫平稳的人来说,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打破这个平静。
且陈仙言还是陪他在穷苦州县辗转过的女子,德元帝重情,对于这样一个女子,他不可能不爱护心疼。所以才会在温元皇后崩逝后,立马册为皇后。
陈仙言想她立自己儿子为太子,那就要除了林怀清。三皇子面容有损不继储位,林怀清之下就是林怀湘。只要林怀清死了,那太子之位就是林怀湘的,只是没想到误打误撞害死了白丽妃。既然有宋淑妃在前头担着罪,那德元帝就不会再罚背后的陈仙言。
那德元帝之所以疑心,则是因为林怀湛去查这件事,无疑是在揭德元帝的疤。在他眼里,查这件事的真相就是对付太子和皇后,顺带以弑母之名栽赃林怀治。
郑郁将这些事情想来想去,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黑夜漫长中,郑郁安稳睡着,忽然听见有风吹过带起了窗户的声响,就像有人打开了这扇窗户,但他睡的正香懒得动,没去多想只以为是风。
不知又过了多久,巨大的雷声从空中炸开,像是要震醒在睡梦中的人们。郑郁饶是睡再沉,也被这雷声惊醒。
想再入睡时,忽听见屋外清晰的雨声。郑郁疑惑地撑起上身掀开床幔,看见床头那扇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有着一个缝隙,掩不住那屋外的满院春雨。
猛然间,郑郁闻屋内有着酒香,他素来不在卧房饮酒,这酒香从何而来?
在看到那扇仿佛被外力推开的窗户时,郑郁心一惊。轻手轻脚从床上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尽量不发出声响。
借着屋内暗淡的烛光,郑郁抽出床边案上奉着的横刀,握在手中。
脚踩在红毯上,郑郁将刀别于身后待会儿遇见贼人好出招,转过屏风走向屋内。
可刚转过屏风他就呆住了,没有什么站在屋内抱刀冲上来的贼人,也没有蒙着面从背后偷袭他的贼人。只有一个趴在大榻矮案上的白色身影,那人像是喝醉了,趴在案上手挡着脸。
郑郁疑惑这是那个喝醉了的傻子不认识路,这么翻窗翻到北阳王府来了?走近后郑郁借着案上的烛光,看清这人身上的衣服乃是仙鹤踏云,此纹样非皇亲贵族不能绣。
郑郁越看越觉得觉得这衣服眼熟,人的身形也眼熟,一个大胆的想法猛然而生。大步走向前扒开挡在脸上的手,烛光下林怀治剑眉皱在一起,双目紧闭,面相愁态。
仿佛是在梦中还有心事,脸上还有雨水的湿腻感和痕迹。
郑郁觉得这比贼人来他家还要震惊,北阳王府和成王府隔着也有些距离。林怀治是喝了多少?这都能走错?
郑郁凑近闻了闻,是郢州产的富水酒,酒烈得很,看林怀治醉成这样,不知道是自顾自喝了多少。
郑郁推了推林怀治叫了几声,没人应。
现在去让人备客房,王府估计又要鸡飞狗跳,不能让人在这儿睡一夜,想来想去就只能挪去床上。
郑郁朝林怀治空挥了一拳,把刀放在榻上另一边。拉起林怀治架在肩膀上,继而咬牙使力,将重量都扛在自己肩上,带着人摇摇晃晃走到床边。
走至床边郑郁已是出了些汗,他胡乱扒开床幔,掀开被子,把人猛地往床上一砸。郑郁一个没站稳整个人被林怀治勾住脖子一起侧身摔在床上。
巨大的声响和撞击好似未吵醒林怀治,郑郁见人没醒,平复好呼吸后,正想撑身起来。倏然林怀治长臂一伸,将他死死抱在怀里,头埋在脖颈间轻微地蹭了蹭。
郑郁被林怀治这一动作弄得有些心神宁乱,本就发热的脸更热,身体也合时宜的反应起来。
心里抓狂这是林怀治吗?喝多了也不至于这样啊!这不是轻薄他吗?想着估计是把他当作那个相好的姑娘抱了。
“醒醒!醒醒!你......喝多就喝多,别......别乱动行不行?”郑郁抽出手拍拍林怀治的肩膀,试图让人醒过来。
可惜拍了好几下,林怀治都没回他,过得许久耳畔有平稳的呼吸声响起。郑郁才又试着推开人起来,可林怀治一手环在他背上,一手紧扣住他的腰,力道收的紧,根本推不动。
郑郁试了几次后,只好接受了林怀治抱着他的事实,想着只要林怀治别再乱蹭就行。
身上那股火他一直压不下去,现在甚是烦躁,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做好一切郑郁深呼口气反抱住林怀治,既然反抗不了那不如享受吧。
屋外还在下雨,天空还有轰隆的闷声。郑郁也不知这是什么时辰了,他被林怀治抱着,上身动不了,赤着脚冷得很。
现下林怀治睡在床里侧,郑郁睡外侧枕着枕头,脖间依靠着林怀治的头,自己脚只能往里伸才能暖和着。
郑郁睡又睡不着,脸上热意还减不下去,便动来动去寻找舒服的位置。在又一次动身后,耳边有沉重嘶哑的男声响起,“九郎......”伴着脖颈敏感处被肌肤相蹭的苏感漫至大脑。
郑郁紧张问道:“你......在叫我吗?”郑郁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这句话混着颤抖和期待。
林怀治“嗯”了一声,手臂愈发用力,紧抱着人不松手,接着喃喃道:“我与他一母同胞,为何不能舍我一点情意?”
“啊?什么?”郑郁被抱得有些喘不上气,伸手推却发现两人身体早已紧贴在一起,腰也被硌着。
郑郁瞬间发觉这是什么,那不是他的,是林怀治的!
林怀治再没说话,郑郁心里安慰着自己没事!没事!喝醉的人总是这样酒乱情迷的。都是男子,他十分理解林怀治的反应。
郑郁好奇起林怀治说的那句话,一母同胞?指的是他与林怀清,舍他一点情意?什么情意?郑郁不明白,难道是林怀治认为自己对他和林怀清不同吗?没有啊!他一向一视同仁,他也不打算等人醒了问,依着林怀治那性子,醒了问他,只会得到一个“与你何干。”
郑郁身子往后退了退,免得自己被抵着,而后在乏累和暖意中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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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苗头
翌日,晨光破开云雾照耀进屋中,郑郁醒来时只觉累,后猛然记起昨夜林怀治在他床上睡了一夜。看枕边已经空了,忙伸手去摸尚有余温。
想着还有温度,估计人还在。便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袍,抽了腰带系上,趿着木屐出去。
林怀治气定神闲坐在屋内喝着茶,看郑郁出来后,说:“醒了?”
“嗯,殿下醒这么早?”郑郁坐下给自己倒了茶。
随后觉得不对劲。林怀治口吻平淡的就像郑郁在他家醒来一样,可这明明是北阳王府!
林怀治道:“习性如此。”郑郁随口道:“哦?习性就是潜入民宅,继而半夜翻窗吗?”
林怀治抿了口茶,淡淡道:“那你为何不送我回府?心里乐得不行吧?”
“成王殿下!我也想送你回府,可你上来就抱住我不放,三个人都拉不开,我怎么送你?”郑郁被林怀治话气的不行,轻笑着说,“还乐?乐什么?殿下你对自己体型从来不知道?床一大半都被你占了去,我翻身都难。”
闻言,林怀治嘴角微微翘起,说:“哦。”
郑郁这下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本以为林怀治会再说什么反驳话,没想到只是简单的哦了一下。郑郁气闷的不行,偏林怀治在这个时候淡定的就像在自己家喝茶一样。
“二公子,你起了吗?”齐鸣立在屋外,嘀咕着这个时辰郑郁一般都起了啊,虽疑惑但他也不敢贸然进去。
郑郁喊道:“醒了,你一个人进来就行。”
郑郁看林怀治这架势是半天不会挪窝,势必要在这儿用早膳的样子。免得其他人知道,他就只传了齐鸣进来。
齐鸣推开门,端盆热水进来。在看到屋内的林怀治后,眼睛瞪得老大,记得昨夜他走时屋里没这人啊。
郑郁烦躁道:“你放下后就先出去。”齐鸣呆愣愣地点头,郑郁又道:“把早饭呈上来吧。”随后又指了指林怀治,示意还有他的,齐鸣诧然地点头,旋即放下热水,头也不敢抬地走了。
“昨夜那三人莫不是郑九郎、郑砚卿以及郑二郎吧?”林怀治看齐鸣表情便知,这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儿,那昨夜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郑郁笑着反问:“那昨夜喝醉了的,是成王、林衡君,还是林六郎啊?”
林怀治答道:“三人皆是我,随你怎么想。”
郑郁被噎住,觉得林怀治有时候跟小孩子一样,胡搅蛮缠得很,愤愤道:“那殿下性情还真是洒脱不羁,半夜翻窗这事。上次在并州阿巴斯卧房外的窗户边,你不是还犹豫片刻吗?这次喝醉了酒,就天性释放了?”
“学你的。”林怀治手里转着那青釉茶盏。
“你学我之劣可不好,要学也要学优处嘛。”郑郁拿起昨夜放在榻上的横刀,拿在手里观赏起来。
这刀他亲自挑的,真漂亮!
林怀治垂眸看着手里转动着的茶盏,冷冷道:“翻窗?夜里寻春?扮女装?喝酒聚赌?偷东宫梨树上的梨?”
林怀治一一数过郑郁曾经干过的事,最后说了一堆,就是没有优点。
郑郁越听脸越黑,脑海也迅速搜索林怀治的缺点,可怕说重了这小子反手劈了自己,说轻了又不解恨。
郑郁想了很久,才挂起一个礼貌的笑,朝林怀治说:“也比殿下好,借口抓猫,实则窥我洗澡。”
林怀治停了手上动作,慢慢转过脸来,对郑郁一字一字往外蹦,“窥、你?”
郑郁很喜欢林怀治现在这个表情,是那种想来掐死他,但又对他说的话很迷惑,继而生生阻止的表情。
郑郁把刀立在榻边缝隙里,笑着答道:“是呀,德元十五年,殿下忘了?”
“自是没忘。”林怀治目光在郑郁脸上停留片刻,而后将他全身审视一遍,郑郁被这眼神看得心里毛燥燥的,有不好的预感爬满全身。
郑郁看林怀治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郑郁打心眼里生出直觉,直觉告诉他,林怀治下一句话不是好话。
果然,林怀治道:“那夜窥君上下,确实身无长处。”
郑郁是个男人,听到这话脾气再好也是瞬间炸毛,红着脸怒道:“关你什么事?这跟你又没关系,你身有长处行了吧?”
林怀治轻笑一声倒了茶继续喝起来,没在看他。
郑郁本就愤怒狂躁的内心在听到这声笑后,认为林怀治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心里忍不住想林怀治一天天关注他这个做什么?又不是他媳妇。再说了自己也还行嘛,没到不堪的地步,脑子里又蓦然忆起昨夜抵在腰间那物,忍不住在心里偷骂了句,跟他比自己确实稍有逊色,不过也只是一点点。
屋内安静下来,郑郁想着林怀治刚才说的话,联想着昨夜林怀治醉酒说的。情意?难道林怀治喜欢男的?不然关心这个做什么?
郑郁没看过男子相恋的话本,只看过他以前被严子善塞的男女相恋话本,女子总会问:“你对她的情意就不能分一点与我吗?”男子冷漠答道:“你终究比不上她。”
郑郁胡乱猜想时,“二公子,早膳好了。”齐鸣声音在外面响起。
郑郁收了心神,说道:“进来吧。”
齐鸣带着周渭新进来将鱼肉粥、包子、羊奶浆摆在案上,又端了一盆热水侍候两人洗漱,待人洗完后,齐鸣带着周渭新出去守在门口。
郑郁用勺子搅着面前的粥,说道:“殿下待会儿怎么回去?”
林怀治答道:“走门。”
郑郁道:“被人看见,怕是不好吧?”林怀治放下筷子,道:“有何不好?”
“这亲仁坊好歹里里外外也住了不少官员,御史台的数一数都有一只手。”郑郁说,“殿下你身上衣服都没换,从王府里出去,被哪位不正经的看见了,怕是会招来非议。”
“不正经的是郑御史吧。”林怀治听出话里的讥讽之意,郑郁笑着说:“殿下这不是污蔑我吗?”
林怀治强硬道:“那又如何,你可要弹劾我?”
“我怎敢弹劾殿下呢。”郑郁皮笑肉不笑,依着京里先前的旧势说,“圣上利落的处置了宁王,现下朝堂中就只有你与太子,接下来右相的目光怕是都在你身上了。虽不会伤及大害,但日常的弹劾所造成束缚还是有的,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林怀治问道:“回京后,可有人弹劾过你吗?”
“哪个官员不被弹劾,这些天弹劾我的多了去了。”郑郁这话不假,自他回京后,礼部、御史台都多多少少因为一些微末事情弹劾过他,这种折子都会先呈御史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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