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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富水(锦观)


郑郁不甘示弱,指着他大吼:“你七岁还尿床!”
郑岸怒道:“跟你解释多少次了,是水!”
兄弟吵架最多的就是揭老底,两人瞬间在廊下打起来,但没下狠手。两人从廊下你一拳我一掌的打到庭院里,好在后院的这些侍从都是昔年从永州来的,对于这样兄弟相爱的场面是见怪不怪。
雪地里,郑郁一手掐着郑岸的脖子,一手扣住他锁在自己颈间的手,而他则揪着自己老哥的耳朵。两人的四条腿都叠重叠地压在一起,摆明了都不想让对方起来。
雪地里,郑郁率先放弃较劲,无奈道:“你松手。”
郑岸道:“我是你哥,你先给我松开!”
郑郁朗声道:“我数三个数,咱们一起松。”
“好!”
“三、二、一!”
三个数过去,躺在雪地里的两人还是保持着同样姿势,郑岸喘着气说:“二郎,你说你怎么一下子就把皇帝儿子给拐上了,我就说他早些年看你的眼神不对劲,我说的吧?”
“情字难解,这一切都有因果。”郑郁无奈道,“知文性子最是温柔,你肯定没少欺负他。”
“怎么可能!”最后还是郑岸先松手,他坐起先拍去郑郁身上的雪,说:“在你眼里你哥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郑郁躺在雪地里毫不犹豫地点头,郑岸扶起郑郁,俊朗的五官带着严肃:“他是我的一切,我怎么可能欺负他。”
“才到永州时,你怕是没少找他麻烦,是不是连裤子都扔给他洗了吧?”郑郁的嘴在郑岸面前那是十分毒辣,还别说两人打了一场。
最主要的是,小时候的郑岸没少要求郑郁给他洗裤子,美名其曰锻炼他。
“怎么可能,这种小事当然是我自己做了。”郑岸说,“少不懂事,现在懂了。再说了,我这般英俊潇洒,知文不喜欢才是怪事。”
郑郁眉头紧锁:“你?哪里好看了?丑人多作怪。”
“二郎,你我一母同胞。”郑岸说,“我要是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话郑郁实在无法反驳,朝郑岸挥了下手大步离开。
德元二十二年十一月朔日,各地朝集使由户部引见,汇于尚书省礼见吏部,后集于考堂,应他们本身的考绩之事。
德元帝这日没玄修,他站在考堂后,透过纱帘看见外面的一众臣子,他的脸庞已不如早年那般红润,反而透着一股病气,他看了片刻,随后走出去。
廊下他眯着眼问身后:“他们这些人那些是贤臣?”
此时他的身后只有郑厚礼,他低声回道:“陛下想用的人便是贤臣,自古人心难测,贤明不好分辨。”
“我想用的?”德元帝笑着颔首,“厚礼,你在边疆这么多年,我一直信你,你发妻早亡一直未曾续娶。”
说到此处,德元帝转身看向郑厚礼,沉吟道:“你觉着我的十八娘如何?自然我也没奢望她能与你生儿育女。”
此时此刻,郑厚礼完全懵了!
德元帝只有十四个女儿,能让他说十八娘的只有一位,那便是:阳昭长公主林嘉笙!
不曾想德元帝乱点婚约到这种份上,郑厚礼一张老脸霎时涨红,纠结许久后说:“微臣年长长公主数十岁,且还有疾在身。公主千金之躯,臣实在不堪匹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随后撩袍跪下,低着头说:“亡妻去后,臣追忆多年,心中再无情爱挂念。臣于卑贱之时蒙她相助,又得陛下赏识才有今日,俗语言:糟糠之妻不下弃,臣这辈子都不想对不起她。此生只想看子孙承膝,陪侍陛下身侧足以。”
德元帝居高临下地看了他许久,上前扶起他,叹道:“你也不愿意照顾她。”
“陛下。”郑厚礼总觉德元帝突然召他回来,又想将林嘉笙托付给他,似是在交代什么。
怎料德元帝微微一笑:“我没事,你与王妃伉俪情深,我也不乱点了。你两个儿子呢,嘉笙脾气虽不好,但也懂得礼奉尊长,卿意下如何?”
郑厚礼:“......”
郑厚礼觉得这比打仗还累,德元帝一天天怎么就乱点鸳鸯谱了!家里那俩混小子,都不喜欢女的,其中一个对你们林家是有爱,爱的也不是林嘉笙啊!
就在这位历沙场数年的将军在帝王殷切的眼神中,来回躲闪时,刘千甫这位帝王爱臣又来救他一命。
德元帝这两年鲜少见外臣,见的最多的便是刘千甫。看人带着几位御史与州县官员冒雪赶来,笑着说:“刘卿所为何事?”
刘千甫看了眼郑厚礼,垂眸答道:“陛下,事关社稷大事。”
君臣二十余年,德元帝知刘千甫意思,便挥退郑厚礼,带着那几位官员离开。
雪渐渐大起来,郑厚礼出宫门时,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巍峨宫城。心中愁绪万分,德元帝的身子比两年前他见到的时候还要差一点。宰相当权,不知日后的太子能否拿住这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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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爱生
是夜大雪,成王府内林怀治放下密报,哂笑:“宁哥这脑子,被太子玩于鼓掌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在滁州时就已在暗中结交朝臣,托着宁王妃的母家尽是王公权贵,禁军中人。”刘从祁肃声道,“现在他已秘密联合宁王妃之父、左羽林大将军、左金吾卫大将军、右龙武军大将军以及宁王府长史、中书舍人、城门郎等计划在太子离宫前往惠陵祭祀时,以清君侧诛杀刘千甫为由发动宫变,并拥立为章顺皇后幼子庆王为帝。”
“庆弟年仅十一岁,真做皇帝,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林怀治没有想到林怀湛一回来就预备做这么大一件事,“这事圣上知道吗?”
刘从祁道:“昨日老爷子进宫见他了,或许已经揭发出来了,就等圣上下决心。国库没钱,就得拿这些人开刀,朝中也需大洗。”
窗外的雪停了,林怀治抬眼看去,思索片刻后唤来萧宽,沉声问:“近日王府之中的甲弩可有异样?”
民间言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私藏盔甲不论是皇子还是宰相都是意欲谋反。
萧宽一向管着这些,他冷静回答没有,甲弩藏于暗处就连刘从祁和严子善都不知晓位置。
听此林怀治让他退下,冷冷道:“先让宁王去出这个风头,把一切都处理干净。父皇慈爱却也多病,我奉汤药于床前,望祖宗庇佑,莫失其君。”
刘从祁倒了碗酒一饮而下,答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时严子善心事重重的进来,一句话也没说在刘从祁对面榻上坐下,浑身笼着忧伤。
“你没事吧?”刘从祁皱眉问道。
严子善叹道:“没事。”
林怀治倒了碗酒给他,追问:“真的没事吗?”
“我说了没事!”严子善接过酒一口闷下,“事我做好了,宁王带的那些人全是酒囊饭袋,太子要带走的府兵也是不中用的。只要这件事能成,咱们至少会轻松许多。”
林怀治点头,三人都心照不宣地商议了关于宁王兵变时的具体事宜。
待夤夜时分,长街无人,刘从祁与严子善两人才出了成王府。一出王府,刘从祁就按耐不住地问:“你到底怎么了?是舒国公不服训教吗?”
认识数年,刘从祁有时也会拿严子善玩笑,但也有真心关切的时候。严子善长叹一声:“是长公主。”
“圣上不是只让你教舒国公一人吗?”刘从祁诧异道,“怎么还有长公主的事?”
伤心事涌上心头,严子善就差抹泪痛哭,他泪眼婆娑地看向刘从祁,哽咽道:“我有意长公主便说了。可长公主说她不喜欢小孩子,我年岁也只比公主小五岁,怎么就是小孩子了?”
刘从祁:“......”
刘从祁对于这些情情爱爱也是一头雾水,毕竟他自己的情感大事还在苍蝇撞墙,同情似的拍拍严子善随后憋笑离开。
站在原地的严子善看见前头刘从祁忍住笑可又过于高兴导致肩膀颤抖的样子,低声怒道:“刘十一,你笑个屁!我诅咒你一辈子没媳妇!”
岂料刘从祁无所谓地对他摆摆手,丝毫不在意。
刘从祁走出王府寻了一幽静巷子想翻墙回梁国公府时,身后蓦然响起脚步声。来人稳而不急,脚步从容。
腰间佩刀被刘从祁握紧,他转身看去,只见暗夜中一名男子穿着披风压着帽檐向他走来。健壮精实的身材包裹在夜行衣里,浑身只有一双眼睛露出。
他看着刘从祁,眼尾带着几分讥笑。
“小爷刀下不死无名鬼。”刘从祁拔刀指向来人冷冷道。
“我的表弟,你想通了吗?”
戎狄语在巷内念起,月影移位照亮了空寂的小巷。
宣阳坊的宜阳公主府内,林孟则坐在榻上品茶,而她脚边则坐着慢悠悠擦刀的额尔达。
阴阳相合,无形气势缓缓压着刘从祁,他盯着面前两人,用戎狄语问:“解药在哪里?”
“你还没有答应我们。”林孟则放下茶盏,戎狄语的音色不高甚至很轻柔,却隐隐藏着威严。
刘从祁瞧着面前的女子,涵烟眉的眉尾上挑生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斜红两撇更是加出女子风韵。金箔所贴的花钿流光照人,双耳的翠玉与发间珠钗于烛光下将她衬得更为国色。
刘从祁冷笑:“如今塞外的回纥与突厥作乱,是你们干的?”
“话不能这么说,难道你不想回草原吗?”林孟则淡笑着说,“曷日勒,你在长安这么多年不想你母亲吗?”
这话一出刘从祁难得的沉默了,他怎么会不想,日日夜夜他都在思念自己的母亲。林孟则继续说:“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额尔达收刀,接道:“春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那你们回长安是为什么?”刘从祁之前与林怀治猜过八分这两人回长安的目的,可离了草原千辛万苦来这里,岂不是离戎狄更远?
“孟则说,她想回家看看。”额尔达说,“何况有长安天子相助,重回草原岂不是更容易?”
刘从祁冷眼瞧着两人思索片刻,问:“你们在我身边安了探子?”
否则他难以解释为什么这两人会知晓他在查迷回天的解药。
“她在你父亲身边不是你身边。”额尔达道,“而且不是你把她带回家的吗?怎么能说是我们的错?”
刘从祁心中一凛,他和林怀治原以为是苏赛生却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在自己身边,心中对苏赛生多出亏欠。他继而又问:“你们只想回草原为主?”
“自然。事成之后你也可以选择跟我们一起离开,回草原上去,表弟。”额尔达笑着说,“只要来日的天子能出兵帮我,禁军中我也帮你。”
说到此处,额尔达站起身,严肃道:“皇子们争权,都是拿拳头和刀说话,这一点倒是跟我们很像。”
“你如何确定阿史那莫会帮你?就只是因为解药?”刘从祁敛眉道。
额尔达转身倒起案上的马奶酒,说:“当年他向戎狄王借兵,是我和孟则劝戎狄王借给他的,他自然得记我们的恩情。再则,我帮他在长安找到了一个人。”
刘从祁想了想,说:“什么人?”
额尔达端起酒盏看向他,笑了下:“这不重要,他已经离开长安了。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合作?”
刘从祁说:“解药什么时候给我?”
额尔达沉吟道:“离开长安那日。”
“那你们一切都得听我的。”刘从祁沉声道。
这时林孟则笑道:“自然。”
额尔达擎着酒递给刘从祁,说:“宁王做事太急居然想逼宫,可太子也不可靠。汉人曾说得遇明主,方千秋万代,你的选择就是我们的选择。谁也不想族人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说呢,表弟?”
刘从祁瞧着酒水表面映出的俊朗脸庞,毫不犹豫地接过一饮而下,朗声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酒盏被他摔落在地,额尔达回头与林孟则对望,林孟则答道:“如今的戎狄非当年崇德王所统的安稳部族,此人野心勃勃,不以族人为先。待凉州那边的阿史那莫事成之后,戎狄必会趁火打劫,到时部族内乱,方可拿回一切。两族交好,免受战火,这都是宜阳出潼关前的心愿。”
吐蕃与羌联合袭击阿史那莫,另外两个草原上的雄心部族戎狄、回纥就不会袖手旁观,必会在此时趁火打劫,那阿史那莫简直是腹背受敌,说不定眼红之下还会袭击边塞州县。
而这时阿史那莫必会向朝廷求助,如此玉门关就又要起战事了。
刘从祁沉思片刻,说:“好,我答应你们。”
翌日,金风阙内。
徐球和苏赛生看着面前表情一个比一个木讷的人,对视一眼。他俩达成一致,由一向言语温柔的徐球开口:“你们这是怎么了?像媳妇跟人跑了似的。”
刘从祁皱眉道:“你媳妇才跟别人跑了。”
说毕他看了眼袁亭宜。
袁亭宜手肘靠在案上撑着下颌摇头,严子善真是一脸媳妇跟人跑了的表情大口喝着闷酒,郑郁轻叹:“只是才回长安,心绪不佳。”
“江南多美人,离开有愁态乃是正常。”徐球一副我都懂的样子。
严子善又闷了口酒,哀声道:“男儿心怀天下,砚卿兄怎会留恋于情爱。器之你这话不对,你自己爱美人别拉上我们。”
“五娘子倾国倾城,文采斐然,器之爱惜实属正常。”袁亭宜闷闷道,“只可惜,我没遇见一位这样的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赠位妙人娘子给你。”严子善自己感情不怎么样就开始关心兄弟的,于是他问袁亭宜。
被问及的袁亭宜还当真思考起来,不过更多的是思考刘从祁文采如何。他鲜少看刘从祁的诗文,毕竟他认为自己才情最好,大部分时日里都是看他玩刀。
刘从祁冷冷道:“严连慈你怎么那么缺心眼,你怎么不把自己洗干净送他床上去。”
“我俩又不好男风,洗干净躺床上也只能盖被闲聊。”严子善眉心一挑道,“倒是九安你这两年男的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你不会有病吧?”
袁亭宜听此话尴尬笑笑。
屋内都是厮混多年的损友,严子善也就不顾及。一时间大家都目光都移在刘从祁身上,其中包括郑郁的好奇神色,没想到离开长安不过两年,他们一下子就有那么多趣事。
刘从祁闭眼咬牙道:“我没病。”
“我不信。”严子善说。
刘从祁看向袁亭宜,笑着说:“则直,我最信你,你觉得我有吗?”
那笑袁亭宜没少在刘从祁要与他欢好时见过,简单来说就是俩字——欠揍。
袁亭宜严肃答道:“没有!”他不能撒谎。
郑郁总觉这两人不对劲,但很快袁亭宜又说:“方才器之说谁的媳妇跑了?”
苏赛生和徐球异口同声:“你的。”
刘从祁:“......”
“砚卿兄,你这两年在江南有什么趣事吗?”袁亭宜马上转移注意力问向郑郁。
郑郁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亏得这时徐球想起家里缺钱,忙把叶子戏拿出来,几人开始说笑玩起来。
叶子戏加美酒,朋友三五往来下,袁亭宜很快就喝多了闹着说不舒服,刘从祁便扶着他去外面的廊下醒酒。
今日的长安冬阳高挂,下午时分最是暖和。金风阙清净后院的廊下,袁亭宜坐在栏杆上,头靠着刘从祁的肩。
望着院里的雪,袁亭宜出神地问:“刘相这两年不是跟你说婚事了吗?你怎么没答应?”
“有什么好答应的,我又不喜欢她们。”刘从祁随意道,“不能因为父母之命,就耽误别人人生吧。”
袁亭宜说:“十一郎。”
“嗯?”刘从祁垂眸看他,答道,“怎么了?”
“你以后的人生是什么样子?”袁亭宜突然问道。
“我的?”刘从祁这一次的眼中现出些许迷茫,他抬眼看向被阳光照耀的屋顶,思索片刻,说:“则直,我娘名讳揽音珠,是戎狄人。”
袁亭宜说:“我知道,你不是说过吗?”
“我想日后回草原,再不济也回凉州的祁连山下。”刘从祁很是认真地说,“我十六岁才来长安,这里比我想象的要繁华,可我不喜欢这里。”
袁亭宜眉心微微一蹙:“为什么?”
“则直,你从小在爱里长大,从未吃过苦,也不知权力对人的诱惑。”刘从祁踢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长安天子居所,权贵云集,那些藏在奢靡下的权力像是一张网将来此的人都困在里面。阿娘说我是草原的孩子,应该回到草原上去。牧马放羊,以打猎为生,来日寻一位最心爱的姑娘过完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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