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着那人惨白的脸,她又有些希望那人晚些醒来——显然,一醒来那人又要面对狂风骤雨,眼前的安睡何尝不是她难得的休憩呢……
这一日阳光不错,病房里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曾家的人都在会客厅里低声谈话,唯有她守在曾以萱床前。
幽暗的房间里,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声音无限循环。她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快要迷蒙入梦。
攥在手里的手指却又动了动。昏迷之中,曾以萱并非完全没有动静,有时会动动手指,有时会喃喃念叨些含糊的词句,牟颖在惊喜与失落间来回了数次,早已习惯了那深入谷底的一次次失望,谁知这次一抬眼,竟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眸子。
像是久久酣睡之后的初醒,带着些迷茫的睡意,看过来的样子极乖巧。
“以萱?”她忍不住便轻叫出声,几乎怀疑是自己梦中的错觉。
那人呆呆看了她一会儿,哑着嗓子吐出两个字——“瘦了。”
牟颖鼻子一酸,扑簌簌落下泪来。
☆、第72章 遗嘱
医生检查完毕,交待暂时仍不能进食,且要避免劳累与激动,除了贴身护理的牟颖,其他人探视总长要限制在两小时以内。
曾老爷子本想先问清楚缘由,却被曾以萱淡淡挡了回去:“爷爷,我有些累,改日再说。”
随即看向牟颖:“联系下律师,我要修改遗嘱。”
此话一出口,便似凝固了空气。曾老爷子的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曾家老太太老泪纵横。李慕哭得成了泪人,被护士搀了出去。曾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拄着拐杖走了。曾老太太拉着孙女的手,半晌只说出一句:“要有什么想吃的……”便说不下去了。
好容易病房里又空了下来,只剩了原先的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要今天见吗?歇一天等明天吧。”坐着的人小心翼翼地回。
“今天。”躺着的人缓了口气,才又接着慢慢道,“说不好会不会又晕过去,必须抓紧时间。”
牟颖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握住她的手:“好。”
来的是两个律师外加一个公证人,两男一女。对着摄像设备,曾以萱修改了遗嘱第三、七、十一条,主要涉及的是公司股份、经营权及部分私人财产分配。
事毕,她疲累已极,再度陷入昏睡。
夜色如水,似梦如幻。
曾明书皱眉道:“今天下午小萱修改了遗嘱。怕是快了。”
“保险起见,不如再等一等。”说话的是徐舟,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不行。”曾明书断然否决,“没时间再等了。必须跟她抢时间。”
“可是,毕竟还没有确认,这样贸然出击……”何以隆显然也有些犹豫。
“哼,她要的就是你等。”曾明书摇头道,“这个遗嘱改不得。与其让柯思柔她们渔翁得利,不如咱们毁掉这遗嘱,让曾氏按法定继承归到她母亲那儿。我这嫂子万事不懂,只能倚靠咱们,曾氏落入咱们手里就是早晚的事。”随后看向徐舟,“如果知道文本和录像放在哪里,你有把握销毁吗?”
“当然。”徐舟轻声道。
“那便好。律师是我的人。”曾明书笑道,“她以为修改遗嘱便万事大吉了?呵呵,还是嫩了些。”
“不过这事要冒一定风险,尤其是公证那边有纸质跟电子存档……”徐舟踌躇道。
“干股再加五个百分点。”曾明书不待她说完,便不假思索地道。
“十个。”徐舟微笑。
“六个,不能再多了。”何以隆插话。
曾明书瞪他一眼,缓声道:“八个。”
“成交。”徐舟笑笑地看了何以隆一眼,很干脆地应了。
待她出了门,何以隆才满腔不忿地开口:“八个?!老妈您知道那是多少钱啊!”
“我当然知道!”曾明书喝道,“曾氏哪一笔数我不清楚!倒是你,六个点就能拿下徐舟?做梦!”
“我就不明白了,咱自己操作不更好吗,干嘛要靠徐舟?”何以隆不服气。
“这事儿弄不好可是要坐牢的。”曾明书道,“有徐舟在,咱何必冒这个风险?再说徐舟交游广阔,做起来本也比咱们顺手。若是成功自然很好,就算失败,小萱知道徐舟叛变,难免心伤,说不定送命也送得快些。”
“那要万一徐舟……”何以隆想想还是不放心。
“所以咱不是准备了方案b么?”曾明书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让徐舟参与?自然是防着她。现在趁着柯思柔不再监管财务,徐舟一时半会又还没摸着套路,咱们赶紧按计划行~事。这件事你来操作。我会继续抽调流动资金,打入那几个离岸公司。你记着,要一步步按我说的来,千万不可自作主张。”
“好。这样一来,就算徐舟失败,咱们也是必胜无疑。”何以隆高兴起来。
“还没到说必胜的时候。”曾明书皱眉道,“只要小萱一日还在,便不保险。”
“那……要不要……”何以隆咬牙道。
“别动歪心思!”曾明书气道,“她那儿保安一向严密,要能动手还用等今天?何况现在她人又在安和,沈霆均眼皮子底下若出了事,他也定不会善罢甘休。何苦再狠狠得罪他?”
“是是是,我都按您说的办。您别生气。”何以隆嬉皮笑脸道,“要是气坏了身子,您儿子可怎么办?”
曾明书无奈地点点他,也懒得再说:“你下去吧,让我再想想。”
“是。晚安。”
书房里只剩了曾明书一人。窗前明月如洗,让她的影子越发浓重。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如今骑在虎背,不拼个你死我活,已是无路可退。
她回想起初次见到自家小侄女时的惊喜,不由心头感慨。
小萱极似她,长相相似,性子也相似,年轻时她也是极疼这孩子的……只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既然哥哥发现了以隆挪钱的事,又告诉了她要将以隆扫地出门,她怎么可能不据理力争?既然连番争吵让哥哥忽然心梗,既然她查到了心梗只需拖延几分钟便可以了结,又怎么可能不受此诱~惑?既然心中有鬼,知道小萱多半会疑心,怎么可能不奋起反抗?既然小萱病入膏肓仍执意肥水外流,她又怎么可能不替曾家留住这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
并非她心狠,并非她手辣,实是命运将她逼上了梁山,不得不反!
曾以萱再次醒来时,又已过了两日。这次精神便好了许多,开始笑话牟颖了。
“黑眼圈看着真吓人。”她笑道,“床这么大,不会自己睡一会儿么。”
这会儿医生已检查完毕,曾家的人又还没赶到,套房里只剩了她们两人独处。
牟颖本就心力交瘁,见这罪魁祸首居然还嘲笑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俯下~身子狠狠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一睡睡这么久,还好意思说。”
那人低低笑,伸手环住她的腰,不让她起身:“陪我躺一会儿。”
牟颖又羞又窘,挣扎着要她别闹,又怕挣大了弄掉她手上还在输液的针头,扭捏了一会儿,便顺着她的意歪在床头,自个儿小心翼翼搂住了她的肩。
“……还难受么?”半晌,牟颖问。
怀里的人暖融融的,让她这些日子积累的惊慌与恐惧一点点消散。
“挺舒服的啊。”那人悠悠答,末了加一句,“躺这里。”说着还抬手比划了一下,差点戳到牟颖胸口。
牟颖:“……”谁问你躺人怀里舒不舒服了啊!
这才刚好了一点,就这么……这么可恨……真是……
那人仰头轻笑,苍白的面色泛起些许红晕,看得牟颖心头微软,低了头便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那么软,那么香,微微的凉,正是记忆里独有的味道。唇面有一些些干燥;刚刚吃过药,唇齿间还残留了些淡淡的苦涩……牟颖徜徉其中,迷迷糊糊地想:一会儿得记得再给她喂点儿水……
忽地一声轻咳响起,牟颖吓了一跳,仓促后退间十分狼狈,抬头看时,却是柯思柔。
柯副总裁一手挡眼,笑得春暖花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急事,打扰下。”
她不挡还好,这一挡直弄得牟颖面红过耳,猛地站起身,害得曾大小姐差点撞上床头。
曾以萱瞪她一眼,不满道:“慌什么。”一边示意她坐下,一边看向柯思柔,“给你五分钟。”
柯思柔看得有趣,笑嘻嘻凑过来:“不要这么小气嘛。”又看向牟颖,笑得眉眼弯弯,“匀我十分钟可好?”
牟颖脸还烫着,下意识地点头。
“你看,夫人都答应了。”柯思柔当仁不让地坐下来,也不待曾以萱回答,悠然道,“曾家家训第一条,要听夫人的话。”
牟颖愣了愣,想明白她定然是在胡诌,顿时便有些好笑,原先那些尴尬也就随着这一笑淡了下来。
“哪里有这条,尽胡说。”曾以萱斜她一眼,漫声道。再说谁是夫人还不一定呢吧……呃,这话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