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半天,好容易才发现曾大小姐人在书房里。她竟然又在接电话,听起来也并没有什么正事,来来去去似乎都是互相祝祝新年好什么的,但这电话一会儿一个,几乎就没怎么停。
牟颖不敢打断,只好在书房门口探头探脑。曾以萱余光瞥见个人影时不时晃荡一下,也懒得理她,继续言笑晏晏地讲电话。
晾了她足有十分钟,曾以萱才站起身,挂断电话后,很干脆地关了机。
牟颖蹭过去对着她笑,看起来小心翼翼的,很心虚的样子。曾以萱原本也没怎么生气,亲自下厨也是因为牟颖醉酒的事多少有些内疚,自然不可能太跟她计较。何况她本是时隔五年才再一次亲手炖汤,差点火候倒是也挺正常,牟颖不过是反应慢嘴巴快而已,宿醉的情况下还是挺好理解的。这会儿见牟颖巴巴地赶过来,看时间大约早饭也还没吃,曾大小姐就算有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于是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赶紧回去吃饭,十分钟后出门。”
牟颖被她打了个岔,见大小姐没有提刚才那汤的意思,心里倒踌躇了一小会儿,又想道谢兼道歉,又怕弄巧成拙反倒让曾大小姐下不来台,顿了顿才问:“今天还去公司啊?”
元旦哎,新年哎,工作狂也不至于这样吧……没有周末也就算了,连元旦也……
再说这会儿看起来,曾以萱脸色并不好,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想一想,昨天半夜吐的那几次,曾大小姐好像都在旁边等她来着……
牟颖有些担心,不自觉加上一句:“要不还是休息一天吧,昨天不是没睡好么?”
曾以萱瞥她一眼,淡淡道:“没事,今天不去公司。”
然后呢?去哪儿?见曾以萱显然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牟颖只好郁闷地跟在她身后,想问又不敢问。是错觉么?总感觉曾以萱好像情绪不高的样子,或者说,心情不好?打电话的时候倒是挺精神,挂完电话怎么就这样了……
想了想没想出什么理由来,牟颖决定换个话题:“你吃过了么?”早餐送上来便只有一人份,想来曾大小姐应该是之前就吃过了,但她还是想确认一下。
“嗯,吃过了。”曾以萱一转身,直接上了楼。
牟颖愣在原地两秒,闷闷地回餐厅吃早点。耽搁了这么一会儿,黑米粥都已经不那么热了,尝一口,温温的,完全失了滋味。她意兴阑珊地一勺勺往嘴里塞,心里忍不住琢磨:难道她昨晚真的干了什么离谱的事儿?啊啊啊不会吧!
吃完早点,她匆匆忙忙出了餐厅,就见曾以萱正好下楼来。今儿她是一身黑,肃然挺拔,衬得人更显盈透。牟颖顿了顿,忽然就明白了。
新年、清晨出门、一身黑衣、心情不好……她是要去祭拜她父亲吧……
走过她身侧,牟颖轻声道:“我去换件衣服。”
曾以萱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车上一路沉默。气氛低沉到尘埃里。
牟颖想着自己匆匆离开没能留下一句话的父亲,心情也很低落。父亲当时的车祸现场非常惨烈,头部重创,救护车赶到时他已停止呼吸。按照她后来私下询问得到的说法,按照父亲的伤势,那会儿他应该是撞击瞬间已经失去意识,并没有承受太多痛苦。这大约……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了吧……
曾以萱的父亲曾明磊据报道是突发心梗而死。心梗……在失去意识之前好像还挺痛苦的……她侧头看看曾以萱,对方仍然如往常一样闭着眼,面无表情,坐姿端正优雅。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甫一出声她就自觉不妙,周围环境太过安静,她这一声轻叹好像非常明显。糟糕了!怎么办?
正心慌呢,果然曾以萱睁开眼来,看了她一眼:“叹什么气?”
牟颖大窘:“没……没什么。”
阿和哥在前排笑出声:“酒还没醒吧,是不是头疼?”
牟颖红着脸摇头:“还好还好,稍稍有一点而已。”
曾以萱横她一眼,阿和忍俊不禁:“哎小萱,这是受你影响么?”随即学着牟颖刚刚的口吻道,“稍稍有一点而已,哈哈哈哈哈……”
这话的确是曾以萱常用来应付一众亲朋的。牟颖意识到这点,更加窘迫得要死,生怕曾大小姐也跟阿和似的笑话她。
曾以萱却只笑了笑,并未出声。
经过这么一闹,气氛倒是松快了些。阿和开始跟牟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告诉她现在是在往北边走,旁边哪里有好玩的地方什么的。牟颖看出来他不过是想调节下气氛,倒也正中下怀,两个人七聊八聊嘻嘻哈哈,曾以萱却一直没怎么说话。
牟颖看着担心,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好一会儿才大着胆子,试探性地伸手,握住了她垂在膝上的手。
她心下惴惴不安地等着她的反应,很怕曾大小姐会瞬间甩手翻脸――之前握手腕她都会避开的,而且今天看起来她心情真的很不好。但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她依然闭着眼,没有挣却也没有回握,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她的体温比牟颖要略低一点,握在手中只觉得微微的凉。牟颖不敢乱动,也只是松松地握着,饶是如此,不一会儿掌心仍隐隐出了汗。
这么胆大妄为地干这件事,其实与风月无关。她只是忽然想要给她一点点安慰一点点陪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曾以萱身边一直人来人往,她却总觉得她其实很孤独……
温热的触感顺着对方的掌心传到自己指尖,源源不断。曾以萱闭着眼,没有出声。
每一次走在这条路上,她都会想起当年陆叔叔在父亲书房里对她讲的那番话。
那时知道父亲突然离世,她匆匆忙忙地连夜赶回京城,家里公司都已乱作一团。母亲哭到晕厥住进医院,公司股价暴跌两日不得已申请临时停牌。
不过两年而已,她离开不过两年而已。一转身,便已物是人非。
下了飞机,她甚至都来不及去医院看母亲,就被直接拉到了公司。那里,公司临时董事会正在召开……
拎着箱子进门,律师便开始宣读遗嘱。
她本以为父亲会把一切委托给陆叔叔或是职业经理人――毕竟两年前,父亲曾经狠狠甩她耳光,曾经当众怒吼:“有本事给我滚出去!出了这个门,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那时她转身离开,便已心灰意冷,如果不是父亲突发心梗,她根本不知道何时才会再踏入这个家门。
她以为父亲再也不会原谅她,谁知父亲竟在她走后一年,悄悄立了遗嘱,甚至还在遗嘱中声明:不论她性向如何、是否结婚生子,他曾明磊去世以后,所有股份、财产、经营权均由独女曾以萱继承,其他人包括他的父母、妻子均不得干涉。
要知道,正常来说一个人去世以后,法定第一顺位继承人可是包含父母、配~偶和子女的。曾明磊这个遗嘱相当于把父母和妻子直接排除出局。
遗嘱一公布,现场便是一片哗然。傅浩然当场表示反对。陆长清当场表示力挺。两派吵得死去活来。曾以萱却只觉得茫然无措。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急,让她非常没有真实感。
父亲待她一向严厉,但她知道那是为什么。小时候她常听到爷爷跟父亲争吵,无非就是说她是个女孩子,要父亲再生个儿子。父亲总是很生气地回顶:“女孩子怎么了?我女儿比那些臭小子优秀多了。”“就不生,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孩子,您别想着孙子了!”
母亲心脏不好,当年生她已是千难万难,再怀~孕恐怕会有生命危险。父亲很爱母亲,也不舍得她再经历这般风险,任凭爷爷奶奶亲戚朋友七劝八劝吵来吵去,就是咬死了不松口。
母亲背着人也常掉着眼泪要她一定要争气。所以那些年,无论父亲的要求有多严苛,她都从未懈怠过。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一步步收获越来越多的赞扬,父亲的企业也越做越大,风言风语越来越少,爷爷奶奶渐渐也不吵了,只偶尔叹息一声:“小萱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
☆、第40章 往事
表哥每次来家里玩,爷爷奶奶都开心得很,跟前跟后不亦乐乎,有一次大概开心过了头,竟当着所有人面说了句:“小隆要是姓曾就好了。”姑姑顺口接:“那有什么难的,我让他改了就是。”姑父变了脸色,父亲勃然大怒:“都十一二岁了改什么姓,你们考虑过孩子的感受么?”那几年父亲生意越来越好,在家里的话语权也水涨船高,他一开口无人再敢出声,于是此事便就此不提。但在她心里,原本就有的阴影不免就又多了一层。
姑姑跟父亲感情很好,待她也特别好,小时候她是很喜欢姑姑的。又漂亮又干练,对她又很温柔,还总送她好看的裙子啦可爱的毛绒玩具啦,简直就是小孩子难以抗拒的诱~惑。那时她隐隐约约地把姑姑当作榜样,小小的心里总想着有一天长大了能跟姑姑一样就好了――母亲太过柔弱,对父亲充满依赖,她爱母亲,也羡慕父母之间的情深意重,潜意识里却并不太想成为母亲那样的女人。然而经过了那一次,她好像就没那么喜欢姑姑了。她想或许是她太过小气了,也许姑姑当时只是顺口敷衍并没有别的意思呢,但理性告诉她,姑姑那样精明的人似乎并不会如此口无遮拦。